「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李佑見眼前這個穿著滿是補丁,早洗的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麻布短衣孩童,卻突然做出如此驚人之語,不由撇了撇嘴,嘿嘿的譏笑了幾聲。「本公子今天就把這只小狼崽子帶走了,看你又能如何!」
李佑一邊說著一面還待要上前再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破孩子一腳,卻突然听到後面的馬車簾子中傳來一道清脆的喊聲,「且慢!」
後面馬車中的一輛馬車簾子掀開,從馬車中走下兩個挽著三小髻的貴族小姐。兩人都不過十四、五歲,皮膚是光潔的羊脂美玉般的顏色,五官本就十分清秀,而白皙細膩的臉色更增添了這種美感。兩個少女一人外穿長袖對襟褙子,內為立領褙子。另一個則是外面罩著一件孔雀絨大氅,穿柳綠花緞襖子,杏黃綢馬面裙。
兩個還未束發戴簪的年青女子在前後八名丫環的前後侍候下了馬車,穿著靴著踏著地上已經踏上了無數黑色足印的雪地。
被李祺牽在手中的蘭陽小郡主一見到兩個女子過來,立即松開了李祺的手蹦跳著路到了兩個少女的身邊。「二姨娘,三姨娘!」
被蘭陽小郡主叫做二姨娘的那個穿著長裙對襟褙子的柳眉少女,正是宋國公馮姓的第二女,周王妃的胞妹馮文敏。而她後面的那個穿著柳綠花緞襖子的少女,則是馮國公的第三女,也是他收養的義女馮秀梅。今天她也是陪著小外甥女蘭陽郡主來一起和臨安公主上香。
有著一汪柳葉輕眉的馮家二小姐馮文敏邁著金蓮小腳,在雪地中如凌波仙子一般的來到景天的面前。她伸出如羊脂美玉般光潔細膩的雙手,輕輕的為景天拍去身上那破舊的短祅上的雪粉。
一邊輕拍,馮文敏一邊望著景天道,「姐姐看著你十分眼熟,你剛剛說你徐家不怕李府,意思可是說你是徐家人?」
徐景天有些意外的看著這個美麗的少女,點了點頭。
「你今年六歲?」
徐景天又點了點頭,這時他已經懷疑這女孩認得自己了。
「那你定然名叫景天了。」馮文敏的兩汪柳葉眉已經成了兩道彎彎。她那白皙的臉上,也一下子變的紅潤起來。那目光中更是帶著驚喜,望著景天,仿佛是極親近的人似的。
「你是誰?」景天回憶著腦海中的記憶,卻是根本不記得這麼一個人。「我確實是景天,徐景天。」
幾道吸氣之聲響起,李佑眼楮瞪的大大的,手直直的指著景天,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他就是景天?徐允恭六年前從北平帶回來的私生子?前幾天傳言從徐府中走失的魏國公最疼愛的徐家私生子徐景天?」
馮文敏這時听到景天的親口承認,又經過剛才的仔細觀察,發現這孩子確實就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徐府孩子。當即十分高興的道,「秀梅,馬上派人回魏國公府告信,就說我們在天界寺下找到景天了。」
馮文敏的姐姐是皇帝第五子周王的王妃,而她的父親更是開國六公爵之一的宋國公馮勝。馮勝與徐達同為軍中大將,開國之前與開國之後,曾經無數次並肩戰斗。特別是在常遇春戰死之後,徐達身為大將軍每次出陣,基本上都是曹國公李文忠和宋國公馮勝為左右副將軍。
建國後,馮勝先後做為徐達的副手,跟隨徐達在洪武元年進攻山西,洪武二年隨大將軍徐達進攻陝西,洪武三年隨大將軍徐達攻入西北。三年,大封功臣之時,以跟隨大將軍徐達屢立大功,進爵宋國公,位列開國六公爵之一。
做為軍方最著名的大將之一,馮勝與武將之首的大將軍徐達的關系十分的好。兩家的家眷子女也經常相互往來,因此常隨母親到徐府的馮文敏一眼就能認出徐家的私生子小少爺徐景天。她正好也知道景天失蹤的消息,今日一听到徐府兩個字,便格外的關注。卻不料,一下馬車就真的發現了景天。
景天的身份表明,周邊諸人的態度也是立馬大變。馮家的兩位小姐自然是極其的親近,完全把景天當作了自己的世交佷兒。兩個小姐一個捧著景天的腦袋,一個牽著景天的手,不停的詢問著這些日子他是怎麼走失的,走失後又去了哪里,為何現在又突然這身裝扮出現在了這里。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的景天根本沒有時間回答。
就連剛剛還踢了景天兩腳的李佑,這個時候卻也有些訕訕的走上前來,對著景天溫和的道,「剛才哥哥不知道弟弟就是魏國公府的小少爺,一時誤會,多有些得罪,還希望景天你不要記掛。等回了京中,哥哥定送上一會厚禮上徐府給小少爺壓驚。」
李伸也連忙在一旁附和著弟弟的話,他們兄弟倆倒不是說怕了景天。李伸兄弟倆是韓國公的佷兒,又是臨安公主的丈夫從弟,父親也是朝中太僕官。說來他們身份也是很顯赫的,雖然比不上景天是魏國公徐達的孫子。但徐景天卻是個私生子身份,因此算下來,他們倒也差不多上下。
此時他們主動認錯道歉,卻也不過是功臣之家子弟們平時一貫的作法。朝中的公候伯功臣府第,基本上拐來拐去都有關系,算的上是聯絡有親,乃是一整個利益群體。因此,如果不是什麼太大的梁子,基本上都會選擇大事化小,互相講和。
李佑一邊說著一邊將剛搶到手的小雪狼又遞到了景天的手中,笑著道,「既然是景天兄弟喜歡的小狼崽子,哥哥們怎麼又能奪人所愛呢。」
那瞬間的人情冷暖變化,讓景天這個一個多月來已經經歷了不少大明世態炎涼的他,印象更加深刻了許多。如果不是自己身後的那個身份,此時就算他被馬車輾死,估計這些貴人們也不會多看一眼。但是只因身後的那個徐國公府的身份,諸人對他的態度便完全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哪怕他這個徐府長孫,只是一個私生子,依然不會改變他在其它人眼中大明第一國公之家小少爺的顯貴身份。
短短時間,已經被轉手了數次的小雪狼,依然閉著它的眼楮。毛絨絨如同一團雪球在手中,隨著它不時輕輕的蠕動,還會偶爾發出嗚嗚的聲音。
景天轉身向潤娘微笑著走去,將小雪兒遞向她手中。
等了好半天,潤娘卻依然沒有接。景天拿眼望去,只見此時的潤娘身子有些僵硬的站在雪地中,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迷茫、不解、陌生與畏懼。她的小手抬起了一半,似乎想要從景天手中把小雪狼接過去,可最後,卻又在明顯顧忌著此時突然轉變了身份的景天。
不單單潤娘如此,阿勇、阿猛兩小兄弟,大頭,二毛、念三,福來四個鄰居菜農大叔,也全都以一種陌生與敬畏的目光望著景天。剛剛景天面對那些貴人只說了一句話,然後先前這些鄙視他們,視他們如螻蟻的貴人們,就立即將景天圍在中心,甚至先前打人的那個驕傲的不得了的年青公子,也向景天低著頭,訴說著些好听的話語。
二毛他們听了景天與他們的交談,可他們卻什麼也沒有听明白。只知道,景天突然一下子從一個被老爹救治收留的孩子,變成了一個似乎極其有來頭的貴人中的一員。
潤娘三兄弟有些孤獨與茫然的站在雪地中,看著一個又一個穿戴著滿頭金珠,身穿極華麗的夫人太太們從車隊中的馬車中下來,面帶著和藹的笑容與景天打著招呼。
當天界晨鐘的那一百零八響沉重渾厚悠揚的鐘聲終于停止下來之後,那輪散發著無力的溫暖的太陽也終于漸漸升過,金色溫暖的陽光也透過山嶺上的樹木,向大地灑下片片金黃。
北面的京城方向,茫茫白雪地中十余騎飛快奔來,遠遠的,景天就已經發現了騎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高大身影,似乎就是他記憶中的徐家家主,大將軍、太傅、魏國公徐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