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除了唐呂娘,還有個正專心搗鼓著桌上那束玫瑰的男人,趙三忌一眼便認出了這個男人就是照片里的帥鍋,只是真人看來比照片里頭還要帥上三分,這讓趙三忌沒來由心生一股挫敗感。
男人看見中年婦女領著三個學生模樣的男生進來,曉得唐呂娘有正事要忙,不多做糾纏朝著她道「我到外面車上等你,晚上一起吃飯。」回頭又同婦人點頭笑道「宋姨,可別為些芝麻蒜皮的小事累壞了我家娘子哦,那樣我會心疼的。」說完瀟灑離去。
婦人笑罵了聲小兔崽子,便又恢復了一臉端莊的形象,唐呂娘性子雖冷,但面對那男人的長輩還是勉強擠出了絲笑容,這讓即使在院長大人面前也一副冰冷模樣的唐呂娘暗罵自己沒出息,做作。
婦人姓宋,名安玉,和趙三忌眼中的大帥鍋家族是世交,都屬根正苗紅的書香子弟,平日里頭為人脾氣還算湊合,至少身上沒那股酸腐氣,或許是學經濟和政治出身,除非是至親至近之人,不然待人接物上大都透露著股利索的殺伐果斷做派,所以在發現趙三忌、湯顯、黃躍三人竟敢大張旗鼓在教室里頭大侃特侃女生三圍甚至更加露骨的話題時,她便毫不留情地抓起一把粉筆丟過去,在她看來這三犢子實在有辱斯文,尤其是在看到趙三忌桌上那本人體素描時,一向以恭則不侮,寬則得眾為人生信條的宋安玉當下火起,隨即沒了息事寧人的念頭,領著三頭犢子見「家長」來。
唐呂娘一襲青裙,就像她不喜歡喝茶而對咖啡情有獨鐘一樣,在她的香閨里,衣櫃里頭除了兩條洗得發白年頭不甚久遠的牛仔褲,其他清一色均或旗袍或裙子,起身招呼宋安玉坐下,看著宋安玉一臉怒容的模樣唐呂娘自是不難猜出105這問題寢室應該又捅婁子了,當下問起了事情的情況。
黃躍有點緊張,而湯顯和趙三忌則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刁蠻模樣,宋安玉對唐呂娘談不上什麼好感,大家族聯姻的手段一直不招她待見,順帶著看向唐呂娘一股冰清玉潔的作風也覺得這娘們委實能裝純,甚至有婢膝奴顏的意思。瞅著三個孩子一味的噤若寒蟬,宋安玉最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卻沒抹黑,說完起身留下了句「你自己看著辦」便徑自離去,她也年輕過,曉得青春的飛揚跋扈,但這並不代表她就能對趙三忌等三人口中那些即使在她婚後也諱忌莫深的話題表示理解,這種閨中房事即使孔子能道貌岸然地道出食色性也,她卻不能坦然接受。
唐呂娘難得開懷一把,待宋安玉走後便笑著對趙三忌三人說,這便是代溝。
趙三忌于心有愧,卻不是對自己三人話題的難登大雅之堂,而是上課不認真听講甚至還有搗亂嫌疑的行為表示自責,認錯態度良好,而對那個湯顯嘀咕罵說更年期的宋安玉,趙三忌一定程度卻還是蠻認可,上過她七八節課下來,言由心生,多多少少對宋安玉的性子有了些了解,挺公正的一個人,至少提問的時候不像其他老師那般第一個點到的名字肯定是黃躍。
湯顯見趙三忌低頭,高中那會兒沒少挨老師們的教鞭,至今仍舊心有余悸,所以跟著實誠認錯,至于黃躍更是夸張,信誓旦旦坦言再也不會有下次。
看著趙三忌三人一臉真誠不像演戲的模樣,唐呂娘莞爾一笑,她今天似乎心情不錯,笑說吃一塹長一智,下次課堂時候別再明火執仗地瞎搗亂就成,然後示意三人可以離開。黃躍如蒙大赦,一溜煙兒跑得沒了人影,湯顯吊在他背後,跟著也出了辦公室。
趙三忌看著桌上血紅的玫瑰,感覺有點刺眼,認錯是一回事,他和她之間又是另外一回事,眼瞅著湯顯黃躍兩牲口走出辦公室,轉身過去把門關上,這讓正收拾完東西準備出去出門的唐呂娘臉色一變,原本還算和悅的臉蛋有些發白,朝著趙三忌冷冷道「你怎麼還不走。」
趙三忌沒搭話,只是走到她身邊,比劃了一陣,笑說「我長得比你高了呢。」
唐呂娘道︰「好狗不擋道,讓開。」
「真不知道我是誰?」趙三忌手模在唐呂娘的頭上,感覺這三千青絲保養得不錯,入手一片柔滑,和小時候那會兒的觸感如出一轍。
「一個在把人差點整殘後卻仍能逍遙法外的紈褲,我沒興趣知道。」唐呂娘並沒刻意躲開趙三忌搭在她秀發上的那只手,又道「我不是蘇凱,既然你有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以你的層面不會無知到這個地步吧。」
既然趙三忌不把唐呂娘當自己的輔導員對待,那唐呂娘自是也沒把趙三忌這犢子當學生的覺悟。
「貌似你對唐家很有自信?還是因為樓下的那個男人?」趙三忌沒有太多的表情,一臉沉靜如敘說家常「還是處-女吧,看得出來那男人並沒得手,不然以他的性子不會這麼殷勤,甚至為了你可以連續一年半載不在外頭拈花惹草,奸夫婬婦的勾當在趙家堡那會兒我可沒少見,當心他對你始亂終棄,當然,有唐家這堅強的後盾當你的護身符,諒來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只是,唐家很快就要垮了,說我狗咬呂洞賓也好,妖言惑眾也罷,反正要回屬于我的東西後咱兩算是兩清,至于這番話你如果不信,大可當做是個笑話听听。」
並不給唐呂娘反駁的機會,趙三忌奪過她手里的鑰匙拉開辦公桌下的抽屜,從里頭取出那頭草黃色的竹蚱蜢,又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那頭額頭上歪歪斜斜刻有「唐呂娘」的母蚱蜢,字跡雖然很模糊,但不難看出在刻這三個字的時候還是很用心,因為這三字是趙三忌打從學會寫字以來自認為寫得最好的三個字。
看著趙三忌手中那兩頭蚱蜢,唐呂娘突然淚眼婆娑,卻緊緊地咬著紅唇努力不哭出聲來,就像在她十三歲那年被一群土狗追著後頭跑,跌跌撞撞的過程中雖也沒少磕得青一塊紫一塊,但就倔強得一聲不吭一樣。最後還是那個比自己矮上半個頭的男孩抓著根有他手臂粗的棒子,挨條掄了過去才解了她的窘狀,即使事後自己沒少被狗爪子撓得鮮血淋灕,但干淨的臉龐仍舊一臉燦爛,正如眼前這個試圖小心擦去自己臉頰上淚水的青年,如出一轍的笑臉。
「早在我五歲的時候便不叫唐沉天了,既然忘了那就忘得個徹底,這小東西留在你身邊也沒多大意思,既然舍不得丟還不如還給我,你知道我小心眼的,送出去的東西哪天被人丟了我會生氣的,擱我這兒至少我還能保管個十年八載的,又或許一轉身就扔掉也說不定。」又朝唐呂娘的身子比劃了一陣,憨憨一笑,道「我真長得比你高了呢。」
唐呂娘仍舊沒有絲毫動作,任由眼淚傾盆直下,雙眼死死地盯著趙三忌的臉龐,試圖從這張黝黑的臉頰找回記憶里那張早已淡化的清秀臉龐,只是任她怎麼努力都無法看清那一臉白淨。
「乖,不哭,你沒錯的,那時候我們都還小,不懂事,過家家的把戲怎能當真了,算不得背叛,所以別自責。」
誠如碳頭所說,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捏的,而趙三忌這神經質盡得無良大叔真傳的犢子整就水泥澆灌而成。他有暴戾的一面,有沒心沒肺的時候,甚至在被人狠狠捅刀子時也能用布條扎緊傷口接著扎進人堆再大殺三百回合的狠勁,但他也懂溫柔似水,對待小白上的那分溫善若水,對待燕青兆的誘惑時仍能不越雷池半步的自知檢點,對待小雞上雖然嘴上沒有苦口婆心但見著他無故曠課時的一臉恨鐵不成鋼,對待趙老爺子上每日風雨無阻地跑上好幾里路買回羊女乃然後放開水里泡熱後的至親至孝,對待無良大叔上心懷敬畏的恭謙…
唐呂娘望著趙三忌轉身離去的背影,沒有挽留。
推門出去那會,趙三忌接到了三舅趙子安的電話,這個打從開學那會兒把趙三忌還有齊小楚丟在市郊的無良家伙在電話里頭嘿嘿一笑,道「事情怎樣了。」
「你跟蹤我。」趙三忌有些不悅。
「你這犢子,有這樣跟舅舅說話的嗎,小心白家那小子,他不是善輩,這陣子注意點安全。」
「跟你要個人。」趙三忌道。
「說。」
「那天跟在你身邊的那枚壯漢。」
電話里頭趙子安有些猶豫。
「不行?」趙三忌有些問道。
「雙刃劍,不好駕馭,搞不好會傷了自己。」趙子安沒大言不慚到這世界除了自己沒人駕馭得了他,他只是有些好奇,三忌這犢子跟了老頭子這麼多年,到底都學了身怎樣的本事。
「那是我的事,還有你說的那事我答應你,唐姓的家伙最後由你動手。」
「成交。」
省省會某處幽靜的林園,趙子安掛掉電話,喃喃道「到時候那小子真對不上你眼了,給我個面子,留他一命。」
四周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