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學校,唐呂娘開的小迷你,依舊四平八穩的四十碼車速。途中,唐呂娘接到了閨蜜俞懷柔打來的一電話,大意是詢問這幾天都出了啥狀況,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唐呂娘塞著藍牙在電話里支支吾吾,第一次開車分神拿眼瞥了副駕駛席上的趙三忌,後者一副若無其事地出神凝望著窗外,只是只有當事人清楚,此刻他正豎著耳朵仔細聆听唐呂娘的一舉一動。電話里唐呂娘並沒和俞懷柔多嘮,問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並說等等過去接她就掛掉了電話。
「等等得去接個人,一起過去?」唐呂娘細心剖析路況的同時,輕聲詢問道。
「恩。」趙三忌不咸不淡的應了一口,左右無事,便順手翻閱起了唐呂娘擱車子里的幾本雜志,一改先前的時尚小資敗家風格,雜志多以經濟政治內容為主,趙三忌隨手翻開一本鳳凰周刊,封面赫然打著一行黑體字——山西煤改,百億黑金內幕。
趙三忌如果沒記錯,藍未央他老爹在山西那邊也有一家規模不算太小的煤礦,營業額也沒外界傳得那麼玄乎,一年也就百來萬的淨利潤,這可能有悖于外人眼中的披金戴銀肥頭大耳滿口黃牙的暴發戶的厚黑形象,按文化水平並不高的藍叔的原話講是,他做的是良心煤,不發那個黑心錢,所以光是在煤礦投入的那筆安全費,就足足花掉了他近半個身家,以及其他一些需要花錢打點的牛鬼蛇-神,藍叔說,以這種狀況還經營還能不虧錢的,簡直他媽的就世界第九大奇跡,因而難怪了山西一帶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擠破腦門兒挖空心思一心只想往那聚寶盆里頭鑽的牲口。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畢竟在這有錢吊就大的笑貧不笑娼年代,能像藍叔這種文化水平雖然不高但起碼有點商人操守不見錢眼開的厚道商人可不多。
然而,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當今,好人也不見得真如小芍武所說的那般有好報,趙三忌不是數據控,所以當翻開雜志後第一時間並不是被里頭那些觸目驚心的天文數據給狠狠地扎了一眼球,而是把目光盯在里頭的藍先生上,圖文並貌一直是鳳凰周刊吸人眼球的拿手把戲,藍先生在雜志里頭的照片一如既往的寒酸,沒有手指粗的金項鏈,也沒有油光粉面彌勒臉,如果單從藝術派的攝影角度出發,藍叔那張古銅色的農民臉或許倒能博個返璞歸真的雅頌。
「這是什麼時候的雜志?」趙三忌揚了揚手中的雜志,他清楚,一個商人能上這種偏曝光性質的雜志的情況只有兩種,一是做好事兒了,反之則做壞事,物走極端下,只要雜志主編不是傻子便肯定不會拿些不上鏡的可有可無東西搞噱頭。
「前天買的,怎麼了?」唐呂娘對藍未央家的發家史並不了解,當初買這本雜志時她也就象征性地翻了幾頁,至于那片所謂的煤礦黑幕,一直不招她待見的土包子新聞,唐呂娘壓根兒就沒理會。畢竟山西煤老板在群眾中可謂有口皆碑啊,只是這里的碑不是紀念碑,而是墓碑罷了。
「出大事了。」趙三忌眉頭緊擰,仔細地盯著手里頭的雜志,里頭內容簡單,藍叔旗下的煤礦公司被人告發有內幕,其中相關司法部門已經介入調查,初步取證的結果對藍叔相當不利,「藍叔出事了!」
「問題嚴重嗎?」喜怒不言語表,唐呂娘仍然小心翼翼地駕著迷你車,她清楚藍未央和趙三忌唇亡齒寒的關系,雖然里頭的主觀成分居多,利益往來倒也沒那麼盤根錯雜,可如果哪天趙三忌或者藍未央出紕漏了,對方也肯定會第一時間跳出來施以援手,或許這橋段在拜金主義肆虐的年頭有些不可理喻,甚至玄乎。
「不清楚,雜志里頭沒寫清楚,應該還會有後續報道,這事兒得當面問小雞,出了這麼大茬子事,如果那犢子跟我說不知道,老子非得活刮了他不可。」趙三忌重重合上了雜志,在趙家堡,除了範大叔偶爾給過他父親的溫暖感覺外,也就藍叔一人,那個憨厚到骨子里,節儉得近乎苛刻的中年農民。因為趙三忌那一身一毛不拔的勤儉功夫全是出自那農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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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懷柔的小公寓離唐呂娘原來住的地方不遠,走路也就十來分鐘的路程,算是鄰居。當唐呂娘把迷你車停在俞懷柔樓下時,一身職業裝打扮的俞懷柔剛好從樓梯處踢踏而下,熟門熟路地開了門,二話不說就往後座里鑽,然後劈頭蓋臉就朝唐呂娘興師問罪,至于副駕駛席上趙三忌這大活人兒,卻是被她自動忽略了過去。而一門子心思放在藍叔身上的趙犢子,也沒那功夫和這不待見自己的大熟女瞎扯淡,他搞不懂這憤世嫉俗的女人,壓根兒也就沒想搞懂過。
唐呂娘曉得俞懷柔並無惡意,回頭淡淡朝她說自己搬新家了,在台灣山莊,柔姐以後有空了,就過去多串串門兒,那地兒是金貴,也漂亮,但就是太冷清。
俞懷柔瞪大著雙眼,背著趙三忌指了指他的後腦勺,又指了指唐呂娘,最後開口道,小唐該不會真被畜生給包了吧。
唐呂娘瞅著後視鏡小心地倒車,雲淡風輕地拋出了個讓俞懷柔如五雷轟頂的晴天霹靂,「我下午回校辭職,以後就呆家里養胎,柔姐到時一定要過來多陪陪我。」
「辭職?養胎?」俞懷柔可勁地張著大嘴巴,「等等,這事兒你得跟我好好說說,辭職我能理解,至于養胎,這是哪兒跟哪兒?」打死俞懷柔也不相信這個前陣子還和自己宣傳單身主義的閨蜜,怎麼就突然整出這麼一碼子讓人措手不及的事兒,于此同時,俞懷柔也暗暗咬牙切齒,她是個傳統的女人,一貫主張婚姻之後才能有性福,所以對如今生活中一些「指月復為婚」或未婚先育的戲碼,向來恨得牙癢癢,甚至每次路過街頭電線桿時,她可沒少撕毀一些打胎的小廣告。
「我有了。」其實要唐呂娘說,她也一度懷疑這事兒的真實性,一槍命中這事兒甭說生活里,就算是電視劇里頭的橋段還真不見得這麼精準,只是在測濕了一沓早早孕和跑了三家大醫院,最後她才不得不信了這個事實。
「誰的?」俞懷柔近乎歇斯底里。
「我的。」就在這時趙三忌緩緩開口,透過後視鏡瞄著滿臉憤容的俞懷柔,淺笑道,他喜歡見這個女人跳腳的樣子,就是不知道這次還會不會報警抓自己。
「你!」俞懷柔悲愴一聲,她不喜歡言情劇和偶像劇,反而更偏向于《王剛說事》的記錄片,所以即使沒看過島國片,也很容易假想出當時的唐呂娘是怎樣被這畜生給霸王硬上弓,沒有變態的快感,有的也只是為自己閨蜜的鳴冤抱不平。「小唐,跟姐姐說,這畜生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兒了,別怕,有我在,一定為你主持公道。」
俞懷柔的小公寓離學校並不遠,說話這會兒唐呂娘已經把車開到了校門口,等校保安拉起保險桿後,唐呂娘緩緩踩著油門駛進了校道,見著這會兒路上還沒什麼人,放緩了車速回頭哭笑不得地朝俞懷柔笑道,「柔姐別瞎猜,沒有的那回兒事。」
「听到沒,咱家娘子和俺是情投意合,你這婆娘也就別瞎攪局,再說啊,即使俺再怎麼不招您待見,回頭等咱家的娃兒出世了,還不得喚你聲大姨娘,橫豎生米都煮熟飯了,您吶,就別負隅頑抗。」趙三忌語重心長道,忽悠人這把戲,自己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你是干什麼的?」俞懷柔話鋒一轉,突然問。
「學生,兼打漁的。」趙三忌沒撒謊。
「那說說你家又都是干什麼的?」俞懷柔突然心平氣和問。
「一個當混混的小舅,一個做小本買賣剛好養家糊口的二舅,還有個當村長的大舅。」趙三忌玩笑說,他不想扯虎皮,但不知為何,卻是抖露出了自己的家底,只是通過一種詼諧的說法。
「就是說你家就你最沒出息?」俞懷柔是個聰明的女人,如果事情發生在唐呂娘還沒有懷孕之前,或許對待這個無論從文化素質還是思想品德上都奇差無匹的小犢子,她還能忍心棒打鴛鴦,但這會兒她卻是想明白了,一個能在台灣山莊擁有一套房子的,擱這泡沫得有些畸形的炒房地產年代,沒點家底兒的人肯定得望而卻步,與其如此,還不如趁機模模這小犢子的底細,能敲打敲打最好,再不濟,以後唐呂娘要真受委屈了,她還能為其出謀劃策。
「沒出息?」趙三忌身子一震,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