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到十二日清晨,猶有灰燼冒著縷縷青煙。
此間府衙的捕快來過一趟,因為屬于江湖爭斗,官差也不願多管。幾個捕快只是問了興雲莊唯一幸存的林詩音幾句,無奈經此大難,林詩音好似傻了一般,只是望著志凌雲的尸體怔怔出神。無果之下,幾人只好搖頭離開。
按照每年的慣例,李尋歡巳時來到宣州府。此時興雲莊被人屠戮一事已經傳播開來,听到人們議論李尋歡大吃一驚,來不及細問,向興雲莊疾奔而去。
撥開圍觀的百姓,出現在李尋歡面前的是一片斷壁殘垣,以及那在一片灰燼中孤零零地冷香小築。面色頓時慘白,李尋歡一邊叫喊著「詩音!詩音!」一邊跑向小樓。
待看到林詩音完好無缺地跌坐在欄邊,李尋歡高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李尋歡一躍而上,蹲子,看著一身灰燼的林詩音心中一痛,流下淚來。
「咳,咳、咳。」李尋歡強行忍住咳嗽,小心而疼惜地為林詩音擦著臉上的灰燼。
似是被李尋花咳嗽的聲音所驚醒,林詩音抬起頭,怔怔地看了他半響,突然一把抱住李尋歡埋頭便哭︰「嗚嗚,表哥、表哥,死了好多人,嗚嗚,我們的家也沒了!嗚嗚……」
李尋歡心中一痛,放佛又回到了小時候表妹躺在自己懷里撒嬌的情形。他輕輕地拍著林詩音的背,溫聲說道︰「詩音,別怕。表哥來了。」
等林詩音逐漸停止嗚咽,李尋歡雙手扶著林詩音肩膀,看著她問道︰「詩音,怎麼回事?龍大哥呢?小雲呢?」
林詩音茫然地看著李尋歡道︰「表哥,我,我不記得了。龍大哥是誰?小雲是誰?」
李尋歡一怔,遭逢打擊,詩音竟然失憶了。不過忘了也好,這不悲慘的往事就讓它隨風消散吧。當下苦笑道︰「沒什麼,詩音,我先扶你進屋睡一會。我去外面看看情形。」
「嗯!」林詩音乖巧地拉著李尋歡的手進了屋。悲傷之後,臉上滿是輕松的愛意。表哥回來了,她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李尋歡請了眾人幫忙,經過一番搜尋,終于將灰燼中、各角落里的尸體搬了出來。其中一個明顯十四歲少年的尸體上找到了一塊刻著「音」字的玉佩,那是林詩音十五歲生日那天,李尋歡刻了送給她的。這應該就是詩音的兒子小雲了吧。
李尋歡又在後山找到了三個莊丁和龍嘯雲的尸體,興雲莊上下共一百三十五具尸體,除了林詩音之外無一存活。這些尸體之中,除了冷香小築樓下的一具乃自刎而死之外,其余皆是死于非命,大多已經燒得面目全非。李尋歡深深地皺著眉頭,昨天發生的事情詩音已經一點都不記得,他理不絲毫頭緒。再詢問周圍眾人,也是一無所得,只能暫時作罷,以後詳查。
一番忙碌,待將眾人安葬之後,天色已黑。李尋歡疲憊地回到冷香小築,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熟睡中的林詩音。思緒翻飛,曾幾何時兩人青梅竹馬,曾幾何時他遠走天涯。如今這樣又能靜靜地看著詩音熟睡,是過去十幾年自己做夢都不敢想的。
胸中一陣氣血翻涌,李尋歡忍不住捂嘴輕輕地咳嗽了兩聲,再往床上看去,林詩音卻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兩只大大的眼楮深情地看著他。
微微一笑,李尋歡道︰「詩音你醒了,何不再睡一會兒?」
林詩音眨眨眼,心憂道︰「表哥,你身子不好,以後別再到處亂跑了好不好?而且每次你出門詩音一個人在家都好害怕。」
李尋歡伸手模著林詩音腦袋,笑道︰「那以後表哥走到哪里都帶著詩音好不好?」
林詩音聞言欣喜地點點頭︰「好呀,好呀。表哥可要說話算數。」
李尋歡微笑著點頭,滿臉溺愛地看著林詩音。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欣喜之下,林詩音卻是唱了起來。
李尋歡一喜,急問道︰「詩音,你還記得此詩?」
林詩音眨眨眼,奇怪地問道︰「怎會不記得?這詩不是去年詩音十五歲生日那天,你那好友李白所贈的嗎?」
聞言,李尋歡只得苦笑。這首《長干行》確實是詩音十五歲生日那天李白所贈,李尋歡少年時便素有才名,否則後來也不會高中探花。那時的他便與同樣年少多才的李白成為好友。林詩音十五歲生日那天李白正好在李園做客,知道自己與詩音自小一起長大,而詩音又經常埋怨自己總是出門多日不歸,就做了這首描述一位女子思夫心切的詩。李尋歡還清晰記得當時詩音被羞得滿臉通紅的樣子。
但是詩音卻說是去年之事,那年詩音十五,自己十七。也就是說,現在的詩音記憶停留在十六歲,自己帶龍嘯雲回李園之前。心中苦笑一下,詩音啊,你看表哥如今像十八歲的樣子嗎?日夜的思念和煎熬早已使他青春不在,借酒澆愁也讓他身子更不如以前。
果然,只見林詩音蔥蔥玉手溫柔地模著李尋歡的臉,心疼地道︰「表哥,你這一走又是大半年,這次回來變得蒼老了許多,兩鬢頭發都已花白了。」
李尋歡微微笑了笑,說道︰「表哥這次去了趟塞外,誤食了一種奇毒之物,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了。詩音可不許嫌表哥老哦!」
林詩音咯咯一笑,說道︰「詩音才不會呢!現在的表哥看上去更有魅力了呢!表哥誤食之物還有沒有?有的話拿來給詩音吃,詩音要陪表哥一起變老。」
李尋歡呵呵一笑,模著林詩音的頭說道︰「傻詩音,表哥希望你能青春永駐,永不變老呢!詩音變成小老太婆可就不好看啦!」
聞言林詩音立馬嘟著嘴,委屈地問道︰「若是詩音成了小老太婆,表哥便不喜歡詩音了嗎?」
李尋歡趕忙哄到︰「不會,不會,詩音在表哥的眼里永遠都是最漂亮的!」
林詩音臉上立馬漾滿了笑容,舉著小拳示威道︰「哼!這還差不多!」
看著與十五年前一樣,活潑開朗的林詩音,想想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李尋歡心中一酸,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