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懊惱︰「抱歉,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以為只有你能幫我了,耽誤你了……」
趙熾打斷我︰「沒什麼好耽誤的,反正我也在……無所事事。」
潑了刑海瀾硫酸的元凶已被司法拘留,什麼法律不外乎人情這個時候已是屁話,一旦越界,該嚴懲的還是會嚴懲,殺一儆百還是最有效的鎮*壓。反倒是趙熾那莫須有的罪名,一道道程序走下來,沒辦法那麼快洗清。
見我惴惴不安,趙熾強打精神反過來開解我︰「我不過是太屈才了,沒事做歸沒事做,也好過被你呼之即來處理交通事故吧。」
我忍俊不禁︰「你有開車來嗎?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好了。惚」
「你不回去嗎?我記得我們可是近鄰。」
「周森要見我。」我話都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一副多麼小人得志的嘴臉,眉開眼笑不說,兩只拳頭還緊緊握在胸前。
趙熾身子往後仰了仰,雙眼一眯,打量著我溫。
我趕緊收住笑︰「不好意思,我太失態了。」
趙熾抬手敲了兩下車窗︰「月朗星稀,適合約會,但不適合探監,不對,是不允許探監。」
「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我企圖發動車子,哪知才微微一顫,車頭不知哪個零部件, 啷掉在了地上。
「還是我送你好了。」趙熾下了車。他的車就停在後面。
我下車,對著車頭拜上一拜︰「你才帶我長途跋涉,風塵僕僕地就又身負重傷,我會補償你的,以後每個月一次桑拿好不好?」
我鑽上趙熾的車子。趙熾搶在我之前發話︰「別指望我送你去監獄門口過夜,因為就算你跪在它門口,它也不會為你提前開門一分鐘。」
趙熾將我前面的化妝鏡扒下來︰「再說了,你打算用這副鬼樣子去見他嗎?」
又一次,趙熾搶在我之前︰「別再反駁了,畢心沁你有多少天沒正兒八經地刷牙了?」
我漲紅了臉,雙手緊緊捂住了嘴。
許諾在我和趙熾的樓下徘徊,然後明明看見了趙熾的車,卻裝沒看見似的調頭就走。我不等車子停穩,便跳了下去︰「許諾!」
許諾回過頭,迎上來︰「你可回來了。」
「周森改變主意了是不是?」我神經質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動作太慢了。」
「沒有,他還是要見你。」許諾拉過我的手,拍了拍,讓我安心。
趙熾停好了車子,對許諾連聲招呼都沒打,將我的行李撂下,便先進了樓門,遠遠地又撂下一句︰「明天早上我送你過去。」
我安下心來,這才又一把捂住嘴︰「許諾啊,今天就不請你上去了,我……我都快發霉了。」
趙熾在電梯間等我︰「周森那家伙就那麼好嗎?讓你們這麼……不顧一切?」
電梯門開了,我推著趙熾進去︰「你問我,我問誰去?」
我給單喜喜打了電話。她說我媽這些天提起我的次數還不及提起那兩條破魚,我失笑,說明天就去接她。
我這輩子沒這麼髒過,倒了一捧的洗發水,泡沫還是稀薄得寥寥無幾,而脖子和腳踝這樣的位置,皮膚的紋理中滿滿地嵌著沙畫似的線條。于是這是我這輩子洗得最不亦說乎的一個澡了,洗得像月兌胎換骨似的,搓得像自己和自己有仇似的,用光了五湖四海的水似的。
然後我吃掉了一個由四只雞蛋融合匯通而成的巨型煎蛋。
再然後我吹干了頭發,對鏡貼花黃,拿著手機和大金小金,和那尚無名無姓的羅漢松合了影。每一張里我都比劃著剪刀手,好不得瑟。
時隔一年又半載後的相見,我的大腦卻那樣疲沓沓地倦怠著,不想思考。我早就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哪一次不是被周森牽著鼻子走,這次自然也不會例外,他問什麼,我便答什麼就好,多想也是無用。
我直接吞掉了一大勺的薰衣草蜜,擁著棉被栽倒在了床上。相見固然是好的,但相見前的百爪撓心更加不壞。周森的臉在我的腦海中並不刀刻般深邃了,但只覺得好看,多麼詞窮,每每一想到,只覺得好看。我伸出手,指尖輕輕一彎,便心旌蕩漾,像是他的胸膛觸手可及。我哪里是***燻心之流,但他的全部,我都想佔為己有,一旦給我機會,別想我會信奉什麼柏拉圖。
「遠香」的提煉方法果然有問題,我還是失眠了。
單喜喜突然打來電話︰「畢心沁,你睡了嗎?」
我坦言︰「久別重逢前,換你你睡得著嗎?」
「正好,反正也睡不著,我也就不等明天了。」
出發去伊犁前,我拜托了單喜喜去醫院探望刑海瀾,當時單喜喜怪叫,說你瘋了?假仁假義這事兒不像是你畢心沁做得出來的。我說萬一,萬一她當真是當了我的替死鬼,我不聞不問又于心何忍。于是單喜喜從「合璧」線下的花店白拿了一束蔫了吧唧的花,去了。
單喜喜去的時候,正逢醫生在檢查刑海瀾的傷勢。單喜喜對皮開肉綻沒興趣,自然別過頭去,但遲了一步,她看見了刑海瀾那沒被潑著的小月復部位,有一道舊時傷疤,雖然已淡化了,但還是……看得見。
「明天久別重逢時,問不問的,隨你。」單喜喜說。
我一言未發掛斷了電話。都是同一個人嗎?明面上刀槍不入的刑海瀾,給孔媽媽通風報信的那正義的使者,還有和周森耳鬢廝磨的那個孩子的……
小月復部位的傷疤。我的醫學知識那樣匱乏,我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我只能想到這該死的,一種可能。
趙熾來按門鈴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天都大亮了。我打開門,對著趙熾一臉的訝然先下手為強︰「呵呵,我不過是從邋遢的鬼樣子,變成了講衛生的鬼樣子,是不是?鬼樣子依舊。」
「的確和我預計的不一樣,我還以為……你會艷光四射。」
我聳聳肩︰「幫我捎句話給他吧,就說我今天有場重要的婚禮,非去不可,改天再去見他。」
趙熾抵住門,不讓我關︰「我這麼和他說的話,他會誤會你是婚禮的女主角吧?不然會有多重要?比去見他還重要吧?」我卯足了勁將趙熾推了出去,關上門︰「今天不見,說什麼也不見。」
可到底,我還是去了。許諾來當了說客,而她大概是古今中外最笨嘴拙舌的說客了,她只是不斷地重復著︰周先生這幾天狀況不是很好,他堅持要見你。他很堅持。
許諾說這些的時候,趙熾就在一旁倚著桌沿。等我點了頭,他夸獎許諾︰「呵,連我這律師都……自嘆不如了。」
我整裝後,許諾問我,就這樣嗎?趙熾說這樣很好了,適中,得體。可許諾不這麼認為,她從我衣櫃中抽出桃紅和檸檬黃,讓我選,然後又將我按在鏡子前,好一番再加工。她寄情于我︰「你等了這麼久,不就是在等今天嗎?」
趙熾今天的話尤其多,他糾正道︰「她等的不是今天,而是周森刑滿釋放的那天。」
登記時我用的自然還是我如假包換的身份證,這次順利通關。在探視的隊伍中,「艷光四射」的我獨樹一幟。有人議論,犯人不是也享受人道主義了嗎?允許進來同房的,她一定是進來同房的。
我較真兒,一板一眼︰「他只剩一年半了,我們等得到他出來。」
這場約會我先到。探視的房間不過是普通的房間,除了有鐵面無私的獄警把守之外,並不陰森。可我才坐下,呼吸就失控了,一大口一大口地震耳欲聾。我再也坐不住,撲回到門口,對著那扇微微能迎出人影兒的鐵門爭分奪秒。許諾把我的頭發梳得太蓬了,像個南瓜。我的口紅也太艷了些,過猶不及。
之後我崩潰地捂住臉,對獄警請求︰「放我出去吧,我太丑了,求你放我出去吧。」
「回去坐好。」
周森在向我走來了,走廊里,他由左右各一名獄警把控著,用他們規定的步速,不疾不徐地向我走來了。許諾說的對,他留短頭發,也那麼的好看。可他並沒有胖,那是許諾照他的意思騙我的吧。
我知道他一定比我泰然,這是我早知道的。所以我也不爭強好勝了,由著視線模糊,戰栗不已,由著我成了那些獄警們茶余飯後談論的笑話。等視線不再模糊,我已重新坐下,周森手腕上的手銬也已被暫時取下,他坐在我對面,不哭不鬧不苟言笑。
我搖尾乞憐︰「你多的是大丈夫的擔當,說一不二的,說到做到的,但偶爾你也給我些小兒女的情懷吧。咱倆都這麼熟了,你還矜持什麼啊?我就坐在這兒,中間連鐵欄桿都沒有,你一伸手隨便你模,你是哭是笑倒是給我個準信兒啊。你……你倒是笑一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