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願者上鉤
林蔚然的辦公地點在公司三層,是創意部一直以來擺放雜物的小隔間,剛到這里時單單整理辦公桌就耗費了林蔚然一個上午,創意部的同僚們甚至只來得及跟他這新人打個招呼便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比起相對清閑的財務部,林蔚然更喜歡這黃仁成直接領導的創意部,做為公司內創收最多的部門,這里好像有一種說不清的朝氣,讓整個辦公室看上去都生氣勃勃的。
手持一本威廉.阿倫斯的‘當代廣告學’靠在椅子上,林蔚然不斷拓展著自己的知識面,總是和數字打交道的他比起那些概念和定論更加喜歡實例,這本從雜物中整理出來的書上被人做了不少筆記,其中五花八門的通俗解釋,讓在那些類似名詞解釋的定義中頭昏腦脹的林蔚然眼前一亮。
筆記中當然也不乏具體的策劃方案,而且對‘暈輪效應’以及‘軟廣告的確切應用’等關鍵部分有十分獨到的見解。一不小心就淘到了寶,林蔚然對那些雜物中的書籍進行了重新篩選,除了幾本有些年頭的十八禁書刊實屬無趣之外,他還發現了‘現代公共關系學’、‘傳媒經濟學’、‘大眾心理學’等相關書刊,書上無一例外做著詳細的筆記,看起來還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把這些筆記串聯起來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林蔚然只是簡單結合了幾本書中的數段筆記就寫出了一份理論上無可挑剔的廣告策劃,他雖然知道理論和現實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只憑幾段記錄就能做到這點也足以證明這些筆記的含金量。他開始對這些書籍的主人產生了好奇,看這些東西就仿佛垃圾一樣被堆在這里,它們的主人早就離開了也說不定。
在辦公室林蔚然一向都很安靜,雖然初來乍到需要跟同僚們多加溝通,但那該死的名氣卻總是讓他沒什麼好人緣。在報告中夾帶個人提案的事情曝光之後,平日里那些總會來麻煩他的家伙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事需要自己做,沒一個再來找他幫忙的。
總是會到處找活兒干的林蔚然仿佛也樂得清閑,他不再帶著一張熱情憨厚的笑臉游走在公司各個部門,也不再小丑一般裝作听不懂某些人的冷嘲熱諷,對這些在職場廝混了有些年月的老油條們來說,方志赫和林蔚然之間的爭斗足以引起他們的警惕。一方是公司實權高層,另一方卻是徹頭徹尾新入職員,力量對比懸殊,卻到現在還未分出勝負,要說林蔚然沒什麼背景,只有鬼才相信。
「蔚然,下午我要等一份傳真,你能替我去麼?」
林蔚然聞聲望去,說話的男人還真有些面熟,在財務部的時候林蔚然經常見他和一個卷發的女人眉來眼去,想來男盜女娼之日也應該不遠。再看他身後有幾個聚在一起的職員正好奇的觀望著,估計這又是一個欺負新人的把戲。
放好書簽,林蔚然擺出一副傻子似地的笑臉,憨厚道︰「沒問題,既然是前輩的拜托我一定照辦。」
「那就謝謝你了。」
男人臉上的笑容讓人看不出半分虛假,一轉身卻是直接換上了一副炫耀的神情,他走回到兩三個人的小圈子里,看著林蔚然離開辦公室的背影,炫耀道︰「我就說他一定得听我的,你們看看,沒錯吧?」
男人的炫耀讓這幾人嘖嘖稱奇,心中泛起嘀咕,難道傳言有誤,林蔚然真的沒什麼背景?
有一人問道︰「方部長不是很看不慣這個新人嗎?這麼長時間了他居然還在公司里,不是真有什麼後台吧?」
「什麼後台?不過是黃社長覺得他那提案不錯罷了。」男人不屑道,緊接著卻又想起了林蔚然拿到公益項目的事兒,恨恨道,「不過就是個新人,什麼都不明白,也不知道什麼是逐級上報,真不知道是從哪來這麼個活寶。」
他又看向身邊的同僚,笑道︰「就像我這樣,平時拿他逗逗樂子就行,他也就能干這個。」
這樣的事情最近幾天來幾乎天天都在上演,有些時候是復印文件,有些時候是等待傳真,林蔚然當然清楚這個‘前輩’打的是什麼主意,因為職場有時候也像學校,總要有個經常被欺負的‘軟蛋’供大家娛樂一番,而這位前輩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林蔚然推到這個‘職場軟蛋’的位置上。
復印室內沒有椅子,為了這位‘前輩’林蔚然曾經在這里站過一個小時。他靠在傳真機旁的牆上翻看著手中的‘當代廣告學’,神色平靜,叫人看不出絲毫隱忍的羞愧或憤怒的不甘。
一頁,兩頁,三頁,足足三十分鐘過去,傳真機終于‘滴滴’作響。林蔚然瞥了眼傳真的排頭,熟悉的中文讓他忘記了放上書簽就合上了手中的‘當代廣告學’。一直到整張紙慢慢被傳真機吐出,林蔚然才把它拿到眼前,仔細的查看起來。
傳真來自中國的一家外貿公司,除了公司名稱之外的全韓文內容當然難不倒林蔚然,他一字一字的讀著傳真,比起讀手中這本‘當代廣告學’要認真許多倍。傳真機用了足足五分鐘才將所有材料打印完成,當林蔚然看到後面的價格附錄,臉上這才慢慢露出笑意。
他喃喃道︰「魚上鉤了。」
……
大二那年終于願意耐下性子不再橫沖直撞的林蔚然曾經和老教授學習過釣魚技巧,起初因為每天都需要早起,而且還要坐上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跑到市郊,最後收獲又往往不多的情況,林蔚然也曾抱怨過。對他的抱怨老教授從沒說過什麼,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只是打開屬于自己的小馬扎坐在池塘邊一釣就是一整個上午。當林蔚然終于能平靜面對這一切的時候,老人才終于笑著說了一句。
「願者上鉤。」
林蔚然無言以對,因為他堅持著每天早起,並在池塘前耗費一個上午的確是有所求。就如同現在一樣,月兌離了財務部的他沒有了再接觸這些資料的理由,做一個‘職場軟蛋’也許不太風光,但卻是為達到目的最為行之有效的手段。
傳真機旁幾步遠就是復印機,已經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林蔚然,不缺那點時間。
夜風帶來夏日里難得的清涼,空氣里依舊充斥著咖啡的味道,明洞站旁沒了行色匆匆的人群卻依舊不顯冷清。成雙成對的情侶突出了男人的形單影只,他提著公文包站在路邊,一身西服革履就好像工作還未結束似地。
一輛奔馳商務車慢慢停在路邊,男人打開車門,先是對車內的微微鞠了一躬,這才坐了上去。
「告密這種事還是隱蔽點好,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公眾場合,真不知道你腦子里都裝的是些什麼。」林蔚然還沒開口,副駕駛上就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看那男人回過頭來,果然是顧寰那張欠揍的面孔。
國大華哈哈笑道︰「這麼說好像也對,蔚然,你挑的地方可不太好。」
林蔚然狠狠瞪了一眼顧寰,這才撓頭道︰「其實我就是覺得這里回宿舍坐地鐵方便。」
「怎麼,擔心我連宿舍都不能送你回去麼?」國大華輕聲問道,听起來像是打趣,卻讓林蔚然听進了心里。
他連忙道︰「不是,只是覺得不耽誤您的時間才好。」
「哈哈,要說忙的話你現在可比忙,一邊要在新韓廣告熟悉情況,另一邊還要追求女孩子,時間還真是挺緊迫的。」
國大華的語氣就像一個損友,話中的內容卻讓林蔚然恨不得把顧寰掐死,他狠狠刮了顧寰的後腦勺一眼,然後卻好像一個青澀少年般,听著國大華這情感過來人的嘮叨。
「不是我說,你們中國人就是太含蓄了。韓國女孩可都是很熱情的,到時候千萬別嚇到你,我們蔚然可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好男人?听到這個詞兒,林蔚然總能感覺到一些怪味。他用手指狠狠戳了戳顧寰的腦袋,問道︰「你怎麼在這?」
「顧寰現在是我手下最好的投資人之一,我準備讓他跟著我多學點東西。」國大華替顧寰回答道,「這小子眼光不錯,嗅覺也很敏銳,看起來這兩年他學到了不少東西,現在也算是學以致用。」
或許是听者有心,林蔚然總覺得國大華這是再刺激自己,學以致用,顧寰得到的他卻並沒有得到,本應該難免心中的不平,但林蔚然表面上卻擺出一副聆听教誨的姿態,就好像毫無怨言一般。
「說說那個女孩吧,真沒想到我還能促成你們的因緣,到底怎麼樣?要不要我現在就準備你們的結婚禮物?」國大華慈眉善目的模樣還真有和藹前輩的風範,但‘結婚’這個詞兒卻把林蔚然嚇得瞪大了眼楮,就連交往都八字沒一撇的事兒,要說結婚也太遠了點吧?
他尷尬的道︰「還沒到那個時候,再說到那個時候也未必是她。」
「因為她要當明星?」
顧寰連這個都說了?林蔚然臉色一緊,道︰「也有這方面的關系,還有就是我們現在也都不了解對方。」
「不了解又有什麼關系,你喜歡她的什麼?長的漂亮、身材好、會說話,還是氣質?這些都不是問題,在有力量的人面前都不是問題。」國大華收斂笑容,難得嚴肅起來,「男人最需要的力量不在臉上,更不在嘴上,而是在手上和床上。如果你有力量,你可以讓她變成你喜歡的模樣,什麼都行!」
他緊盯著林蔚然,又道︰「今天你是在一個職員的位置上,明天你可能就是在顧寰的位置上,後天呢?誰能保證你永遠不會在我的位置上?現在是你們的世界了,我們這些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都快成不中用的老家伙了。」
林蔚然沉默的听著,沒有誠惶誠恐的恭維,臉上也只有平靜。對于國大華這個段位的人來說,在他面前隱藏你的野心,幾乎等同于包藏禍心。
車內沉默了會兒,無論是顧寰還是國大華都沒再開口。林蔚然知道顧寰必定會把他的一些情況通知給國大華知道,這並不算是出賣,因為如果兩人調換位置,他也會說出他所知道的。他看出國大華這是在下餌,是給他的,也是給顧寰的。
這又是一個版本的願者上鉤,比起林蔚然的,國大華顯然要高出數個等級,面對的對手不同這餌料的分量也不同,用蚯蚓卻想釣鯨魚這種事只有傻瓜才會去干。就如同林蔚然在釣流于表面的貪心,而國大華,卻是在釣深埋心底的野心。
「新韓廣告,有什麼消息麼?」
終于,國大華打破沉默,直奔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