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具公與農官離開之際,具公尚回味無窮地涎著臉問鐘無雙,「夫人,明日還能食否?」
「具公,夜已深,你該回屋安睡了。舒殢獍」
鐘無雙不待回答,司馬宣面露不悅之色,沉聲趕人了。
那農官嚇得慌忙而退,具公望了一眼已極具佔有之勢地將鐘無雙摟在懷里的司馬宣一眼,頗為不滿地嘟嚷道︰「不過一飯而已,我皇太過小氣。」
「具公!嫘」
隨著司馬宣的沉喝而至,具公身形一閃,但沒了蹤影。
望著落荒而逃的具公,鐘無雙「哧」地一笑。
在她的笑聲中,司馬宣緩步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身檗。
他個子高大,便這麼跪坐著,也比鐘無雙高了大半個頭。
他跪坐在衛洛對面,靜靜地盯視著她。
目光沉凝了好一會,司馬宣方徐徐開口道,「無雙。」
鐘無雙堪堪抬頭,他的聲音便悠悠傳來,「自來這邊城之後,每日與你相對,我甚是快活!便是行庶民之事,我亦快活!食你親手烹煮之食,我更是前所未有之快活!」
司馬宣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模著鐘無雙的眉毛,她的眼楮,她的鼻梁。
他粗糙的指節劃過她細女敕的皮膚,他的撫模很溫柔,很溫柔。
便是他的聲音,也是低沉溫柔的。
他如夢囈般在鐘無雙耳邊說道︰「無雙,從今往後,你便這般伴在我的身側,為我生兒育女,與我相伴到老。便是死後百年,你我亦要骨肉同葬。如此可好?」
說到這里,司馬宣已是情難自禁地將手一收,把鐘無雙按向自己的懷中。
鐘無雙溫順地讓他抱了好一會兒,良久,她方抬起頭來望著司馬宣,望著他那山稜河岳般,鬼斧神工雕塑出來的俊臉。
望著望著,鐘無雙長嘆了一聲,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在司馬宣的期待中,她垂下頭,低低地說道︰「夫主應該知道,無雙此生無他願,但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我這一生,從來便沒有想過要與他婦共享一個丈夫。但是,生于廝,無雙亦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事,是我無法強求的,因而無雙甘願退出,寧願在這邊城守得一鄅清淨,與月復中小兒為伴,也不願困守深宮,每日期盼夫主的垂憐。此等心意,從未改變!」
她的語氣里,全然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司馬宣盯著衛洛,盯著她渾然不同以往,顯得特別執著,堅定的表情,半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經過這些時日相處,司馬宣可以感受得到,鐘無雙是真的存了接納自己之心。
他原以為,自己許了她皇後之位,又許了她肚月復里的孩子為日後北國諸君,她便應該心滿意足地隨著他乖乖回京。
他為了她,都許了這麼多,未想到這個婦人,竟然還得寸進尺,竟然還在堅持要獨霸丈夫,不許他另娶他婦!
想到這里,司馬宣重重地發出一聲冷笑。
鐘無雙自然听到了他的冷笑聲。
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半響半響,方聲音低低的,弱弱地喊道,「夫主。」
司馬宣雖然心中氣惱,但還是「嗯」了一聲。
「我無法接受你有別的婦人。」
鐘無雙的聲音雖然很輕很弱,但是也很坦白。
她喃喃自語般地說道︰「如果要我日日守在你的後苑,盼你偶爾垂幸。如果要我與其他婦人一道,爭你一夜之歡。如果要我手段用盡,心機百出,只為保證孩兒日後能登上諸君繼承之位。我實在不屑如此!」
她的聲音幽幽傳來。
司馬宣在听到她說出,「我實在不屑如此」幾個字時,身軀一僵。
瞬時,一陣陰冷之氣充塞了整個房間。
鐘無雙仿佛沒有感覺到,她只是痴痴的望著窗外,望著那黑沉沉的夜空,低低的,幽幽的說道︰「那樣會很累很累的,你不知道嗎?那樣的生活,比孤單更可怕!那樣的我,我光想想就會惡心,後怕!人生很短的,你不覺得嗎?我實在是不想這樣過日。那樣活著,那樣與你的婦人一起爭寵地活著,那種日子對我而言,實在是比死還不堪。」
在司馬宣狠狠地盯視中,鐘無雙依舊平靜地,不帶情緒起伏地訴說道︰「自南宮柳之後,我便知道,我這想法太過顛狂,必然難容于世。偏生我這人,天生便是個極重自己的人,萬不肯為了別人委屈自己半分。因而我才決計詐死出逃,為的便是守住自我,既不傷人,亦不自傷。然而人生總有太多意外,你會前來邊城,這是我沒有想到的。無雙感于夫主一番情義,故而願意一試,亦算是待到你我白發蒼蒼之時,能對今日之事無悔無怨,也不枉我來這世上走了一遭。」
鐘無雙幽幽地說著時,司馬宣原本一直冷冷地盯著她。
在听到她說「願意一試」時,他面部神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待她話音一落,司馬宣即時追問道︰「何為願意一試?」
鐘無雙抬頭望向司馬宣,輕軟而堅定地回道︰「我無法接受你有別的婦人,如若夫主能為我舍了他婦,那麼,此生此世,無雙願與夫主生同床死同穴,從此生死相依。如若不能,那麼無雙甘願當皇上的外室。就如現在這般,我便留在邊城,哪里也不去。我在這里,養育著我們的孩兒,等著皇上。等你累了,倦了,想孩兒或是想我了,你便來這里,我們如庶民一般,過些簡單安靜的日子。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兩全之策?」
「你居然不要皇後之位,竟然只願當一個沒名沒份的外室?」
當鐘無雙一段話里,自然而然地將司馬宣掰成「夫主」跟「皇上」兩個不同的身份時,司馬宣已經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了。
如果自己願意為了她再不娶他婦,那麼,她才會為自己付出全部,真心當他的婦人,與他生同床死同穴,從此生死相依,不離不棄。反之,她便什麼名份地位都不要了,便是她不再逃離他的身邊,她也不願承認自己是他的婦人。她寧可當個相對自由的外室,也是不願進宮伴在他身邊的了。
一想到這些,司馬宣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一陣陣上涌。
他沉著臉,冷冷一笑,「便是你不再計較名份地位,孩兒呢!你也不管不顧了麼?你要知道,在世人眼里,一個沒有生父的孩兒,他什麼也不是!無名無份,不知生父是何人?你想讓我們的孩兒,自此以後嘗盡世人冷眼,潦倒一生麼?」
司馬宣咄咄逼問而來,鐘無雙卻是雲淡風輕一笑,「此次無雙若能一舉得男,我自然會告訴他,男兒當自強,何須靠祖蔭而活。將相王侯寧有種乎?好男兒,自當憑一己之力去闖天下。如此得來的幸福,又豈是那些虛名所能與之相比的!若是生了個女郎,無雙亦會教導她如我一般,笑對人生。不管如何,無雙有信心,可以予到他們在深宮之中所沒有的快樂與血親之愛。」
「夠了!」
司馬宣陡然厲喝了一聲,鐘無雙從善如流閉上了嘴。
突然間,他哈哈大笑起來。
隨著笑聲一止,司馬宣冰寒徹骨地沉喝道︰「荒謬之極!」
丟下這四個字後,他便在屋內來回急急地踱步。
直過了半晌,冷靜下來的司馬宣抬頭望了望一直保持沉默的鐘無雙,他無力地抬了抬臂,最終卻是將手一握,沉聲道︰「那些荒謬之言,以後不可再說!翌日你便起程與我一同進京,如若……」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最終還是一咬牙,出言相迫道︰「如若你再敢詐死逃逸,別說十七,便是你這私宅上下百余口人命,也不足以泄我之怒。」
鐘無雙嗖然抬頭,便對上了司馬宣沉沉逼視的目光。
他的表情極為森寒,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她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注視。幾乎是漠然地應道︰「妾知道了。」
不過一會兒,鐘無雙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俱是一副無謂的模樣了。
這樣的鐘無雙,讓司馬宣見了,那眉心又是一陣急跳。然而,他一肚子的怒意,偏偏卻又無從發作。
畢竟,鐘無雙還是應承他了。
盡管他知道,就算她答應自己一同進宮,並不是因為她就真的甘願如此,然而,她終究還是答應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