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蟬……是餌?」師父呆呆看著我,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你還不明白麼,師父?」我苦笑說,轉頭看著大開的門口。
屋外的火光很耀眼,像是頭頂上吊著一顆猛烈的太陽,照得院落里一片白。在這樣的強光下,所有被刻意隱藏在黑暗里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火光當然是來自火把,而每一根猛烈燃燒的火把下,都是一支充滿敵意的點火鐵箭。
火把團團圍住了院落,沒有死角,點著火的鐵箭也沒有死角。
「看這架勢,曹操是想將我們一網打盡了,」我嘆氣,看著那個在萬箭叢中高舉手的男人。毫無疑問,當這個男人揮下手的瞬間,就是對方萬箭齊發之時。「為了確保師父你能夠授首,看來曹操並不介意賠上貂蟬夫人。」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曹操,相信也是最後一次。
除非我能夠突生雙翼一飛沖天,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可以逃月兌出這必死困局的方法。
「怎麼會……他怎麼會要殺貂蟬?你不是說他很的麼?」師父喃喃自語的聲音听上去很空洞,但我沒有回頭去看師父的表情。
我沒有立場,也無力承受師父失望的表情。
「歸,只是在曹操的心中,比起一個女人,到底還是整個天下更加重要吧?」我閉上眼楮,一股酸酸的異樣全面支配了我的鼻子。
我並不是怕死,只是悔恨落入了敵人的算計之中。
連累了師父,連累了貂蟬夫人。
「曹操!」師父沖到門口大吼,像是一頭暴怒的雄獅。「我投降!你要把我千刀萬剮都可以!但貂蟬是無辜的!你先放她離開!」
「呂布!你自己蠢就好了,別把我也當成白痴!」曹操也在萬軍的保護中大吼,明亮的火光下,他臉上的嘲笑根本沒有掩飾。「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白天剛從法場逃月兌出的死囚,晚上還會心甘情願引頸就戮嗎?放箭!」
「曹操!」師父暴躁怒吼,但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師父就這麼被萬箭穿心。然而話是這麼說,我唯一來得及做的事,也只有把大開的門搶先關上,暫時阻擋火箭射進屋子里,僅此而已。
但我們都清楚,這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鐵箭是點了火的,就算射不進房間,也能把這個用木頭搭建的房子燃燒起來,最後將被圍困在屋子里插翅難飛的我們燒成一片沒人認得出來的骨灰。
或許我們也等不到房子燒起來的時候了,因為現在就已經有火箭射穿了窗戶,然後點燃了所有能接觸到的一切。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當我算錯曹操對待貂蟬夫人心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現在,我們終將面臨死亡的結局。
「必死無疑了是麼?」貂蟬夫人看著我和師父,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語調的起伏,像是早就預見了這樣的局面似的。「不過,如果能和奉先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差呢。」
「貂蟬夫人……」我看著一臉釋然的貂蟬夫人,心里卻突然冒出了一股無名火。
現在的人都是怎麼回事?動不動就將死這個字說得那麼輕描淡寫,這個不吉利的字眼有這麼流行嗎?
生命,難道不是那種有機會活下去,就應該拼命抓住的東西嗎?
「覺明。」師父開口叫我,我抬起頭,卻發現師父正在看著的,卻是貂蟬夫人。「這次,我可不允許你再自作主張了。」
然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白色的光。
那光芒耀眼得像是近在咫尺的太陽,照在皮膚上卻又如同燭光一樣感受不到溫度。
狹小的空間里,不斷響起滴答滴答的敲擊聲。
「加班加班加班,加班加班加班!」他一邊碎碎念,一邊敲下怨憤的手指。
「有那個空閑抱怨,還不如快點把活干完,爭取能早點下班咧。」我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回答他,硬睜著刺痛的眼球盯著眼前不斷變化的白板。
說是不斷變化,其實說白了,就是不斷有一些類似文字的符號,隨著我敲下手指的頻率,自動浮現在白板上。
等等?這是什麼畫面?我現在不是應該在下邳城的州牧府里,那間塞了滿屋子火的房間嗎?這里又是哪里?
這個坐在我旁邊人,又是誰?
「加班就算了,但說真的就不能分派給我一些新鮮一點的任務嗎?」他咬牙切齒說,手指持續敲在那個凸起了各種格子的黑色東西上。「每天打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報告,真不知道以前在在學校學那麼多東西是為了什麼?」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完全听不懂?
「都參加工作多少年了?你的脾氣怎麼還沒被磨掉?」我連一個敷衍的笑意都給不出來,抬手喝下一杯濃茶。
不對勁!我怎麼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
「還是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活得比較像個人,現在?連豬都活得比我有思想。」他伸了個懶腰。「當年的雄心壯志也都一降再降,現在我都快想不起自己以前都有過什麼理想了。」
「那是因為當時我們根本不用考慮肚子,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余的自尊。」我瞥了他一眼,說。「但我們終究會被這個世界完美馴養,因為我們無法月兌離這個世界而活。」
「不要為自己的無能找借口,你這個懦夫。」他向我比了個中指。「說到底,你就是不敢反抗。」
「行,你厲害,你敢反抗。」我鳥都不鳥他。「有種你現在就去辭職,去重走青春啊,我看你這個王八蛋就是《北京青年》看太多了。」
「重走青春有什麼過癮的?」他吃吃笑著,然後用很鄙夷的眼神看著我。「要玩就要玩大一點,玩穿越那才叫爽。」
「原來你這個神經病不是電視看太多了,而是中了小說的毒。」我翻了個白眼,抓著旁邊一個橢圓形,上邊還嵌著一個滾輪的東西用手指亂點。「不過不管你在自己的臆想世界里有多帥,現實里你還是一個必須加班到深夜的可憐蟲。我看你還是先把今天的工作做完再說吧。我下班了。」
眼前的發光白板突然變黑,然後我站了起來。
「沒義氣。」他再度對我豎起中指。「給多我幾分鐘,我也快好了。」
然後我听見了一個女聲。
一個帶著濃厚哭腔的女聲。
「南宮將軍、南宮將軍……」
我緩緩睜開眼楮。
天已明。
十二月的天空總是漂浮著昏昏沉沉的烏雲,黯淡的顏色永遠是流行的主色調。
「貂蟬夫人?」我呆呆看著眼前貂蟬夫人的絕美容顏,這突兀的場景切換讓我有點回不過神來。
所以剛才,我是在做夢麼?
好奇怪的夢,明明就是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卻為什麼一點違和的感覺都沒有。
「將軍終于醒了。」貂蟬夫人的眼楮紅紅的,像是剛剛才哭過,昨晚精心上過的妝被已經干涸的淚痕沖擊得一片七零八落,掛在臉上更顯落寞。
我看見貂蟬夫人身後晃動著干枯的樹枝,這才驚覺自己正枕在貂蟬夫人腿上。
「夫人,對不起!」我慌忙坐了起來,腦袋一陣黑色的眩暈。我扶著還有點暈的額頭,搖了搖後總算想起來是師父親自親自把我敲暈的。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和貂蟬夫人坐在一片枯林里。
顯然,我們已經不在下邳城里了。
「我們逃出來了?」我驚訝看著貂蟬夫人,興奮大叫。
我知道這樣的奇跡絕對不可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貂蟬夫人的杰作,而我剛才又被師父敲暈過去了,更不可能是奇跡的締造者,所以唯一的答案,當然只有師父。
不過師父你也強得太逆天了吧?一個人帶著兩個累贅,最後還當真沖出了千軍萬馬的包圍,真不愧是我的偶像!
「對了,師父呢?」我轉頭看了看,卻沒發現師父的身影。「既然我們兩個人都安全逃出來了,師父也應該沒事吧?」
但貂蟬夫人低著頭,並沒有回答我。
「夫人?」我看著沉默不語的貂蟬夫人,心里忽然像是墜入了一塊大石。
我有種很不詳的預感。
「你跟我來。」貂蟬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我也從地上站了起來,跟著貂蟬夫人走到枯樹的另一邊。
然後我終于看見了師父。
坐在一地黑血里的師父。
手握著方天畫戟,背上插滿了箭矢的師父。
而我則呆呆站著,腦子里一片空白。
「奉先他……是用被子把我們裹在胸前逃出來的……」貂蟬夫人的話語很慢,很顫抖,仿佛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能將她全身的力氣掏空。
我慢慢走向坐在樹下一動不動的師父,他握著方天畫戟的身軀一如往常如同高山一般偉岸。
只是這座山,如今裂開了,整個背後插滿了箭矢,像是扎根了一片鐵之森林。
「但是……他也只能走到這里了……」
「師父!」
我終于雙膝跪倒,抱著師父的尸首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