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弒 第一卷 桃花源外有人間 第十章 當年是誰棄了誰

作者 ︰ 七載

坐落在開門山前的祭台幾乎可以說是與桃花村一起出現的,最起碼,在老一輩村民的記憶中的確如此。

天下間廟宇祭台無數,有的極盡奢華寶氣奪人心神,有的宏偉磅礡如山巒聳立,也有的沾滿塵埃敗落不已,盡管數量繁多廣雜不勝枚舉,可如開門山前這座祭台一般詭異的,天下間只此一家,別無二號。

少年憑欄駐足,俯首望著祭台四周的人群,清秀的眉頭一皺一皺,流露出一絲不屑悲憐的神情,隨即想到什麼似得,目光極為快速地掃視了一遍,最終停留在某個角落中,尋到那對擁抱在一起的父女,大感寬慰,緩緩撫平眉梢,內心重歸平靜,同時也將所有感情盡數遮掩了起來。

納蘭平不知何時走到範言的身邊,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著,忽然開口道︰「想必你心中定是恨極了我。」

「你若前一刻來問我,我會說恨不能生啖你肉。」範言輕輕碾了碾腳底,瞟了眼身邊的納蘭平,微微一笑說道︰「可現在,你不認為這個問題很愚蠢嗎?所以了,我不會和一個問出如此弱智問題的蠢貨交流。」

納蘭平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冷笑幾聲,微諷道︰「等你活過今晚再說這話吧。」

「隨你怎麼想,老匹夫說過,笑到最後,才笑的最美。」少年偏偏頭,轉身朝北,沿著那條通往火焰的祭台緩緩拾階而上,走了幾步,忽然停住,頭也不回的道︰「忘了提醒你一點,我記得,容老在我來之前已離開三年,而我同老匹夫來此已有七年,算算時日,至今日,不多不少,剛剛滿十年期限了。」

祭台之上的火焰依舊燒得旺盛,焦成黑色的桃花木漸漸飄起一絲淡淡的青煙,將範言的背影籠罩得有些朦朧,納蘭平盯著那道煙霧中的身影,眉頭緊鎖,低垂的雙手緊握拳頭,青筋暴露。

「老匹夫,老頭兒,老家伙,老不死……」範言嘴里喃喃自語著,腳步極輕的來到祭台前,緩緩停下了步伐,不斷呢喃的雙唇也顫抖幾下,帶著怨氣與不舍的說道︰「你若是不喜歡我這麼叫你,那我從今日起便不這麼叫了,只求你能立馬起身活過來,權當安慰安慰我。」

燃燒的桃木發出「咯吱咯吱」的 啪聲,少年失望地搖了搖頭,自嘲道︰「你倒走的痛快,留下我一人面對這番局面,方才納蘭平問我內心所想,我不過就是想與你過幾年安生快活的日子罷了,這又是何苦呢?」

喧鬧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在這牢籠似的地方待了千年,對他們來說,任何難得一見的事情都是新奇之物,此刻,眼見那位隨武王爺一同來此的少年獨自一人上了祭台,眾人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神中除了興奮,還有一種平靜中泛起波瀾的隱隱的激動之色。

似乎是感受到身後眾人的目光,範言略帶自嘲地咧了咧嘴,側身對不遠處準備血祭儀式的幾人微微一笑,帶著一種解月兌似的語氣輕聲說道︰「可以開始了。」

慕容伯庸聞言淡漠地點點頭,目光瞥過站在扶欄邊的納蘭平,從懷里模出一樣圓形令牌,遞給侯在身邊的僕從,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沉聲吩咐道︰「交給蘭靖卿,令他立刻請出人皇。」

僕從一臉恭敬地接過令牌,躬身退了幾步,眼神似有似無的瞟向納蘭平,見後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快步離去。

忽地一陣大風刮過,圍在祭台邊的村民一個個都用手掩住臉頰,免得被風沙吹了眼楮,人群中,司馬父女與衛仲陵所在的角落一片寂靜,在他們的四周,有一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氣罩輕輕浮現。

今日的風比往常吹的要大了些,就連開門山腳下的大霧似乎都有要漸漸散去的情況,司馬遠遠眺望另一頭山腳下的情形,微微眯起雙眼,眼神極其復雜,沉默片刻,他忽然摟緊了懷里的女兒,柔聲道︰「往日開門山的迷霧一直聚在山間山腳之間,可今日竟被一陣大風便吹的動搖起來,想必也預示著血祭之事恐怕會有所變故。」

司晨聞言心中一動,連忙掂起腳尖,奮力抬頭望向那片白蒙蒙的大山,入目處只有大片大片的迷霧聚攏分散再聚攏,任她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其中絲毫情形,大失所望之下,神色黯淡道︰「父親不要安慰女兒了,山腳之下煙雲氤氳,與往常並無太多不同之處。」

看見女兒如此頹然的樣子,司馬心下更是不忍,輕輕撫了撫女兒的腦袋,一臉愛憐道︰「傻女兒,你自然看不出這其中的變化,幾年前,納蘭老爺子從山外歸來之日,那片終年不散的大霧也是如此情形。」

目光在那片迷蒙的大霧中頓了頓,司馬一臉回憶地繼續說道︰「當年你年齡尚幼,不記得這些也是正常,可我一個活了三十五年的老家伙總不會記錯這些事情的,今日這片大霧的動靜,與當年簡直就是如出一轍。」

似乎是被父親的話語所打動,司晨輕輕別過頭,怔怔地望著祭台之上,那個青衣少年負手而立,仿若欲飄然離去般,卻又與已經辭世的納蘭老爺爺沉默時的背影有著幾分相似。

司晨就這般出神地盯著範言,過了片刻,才仿佛回過神一般,忽然低下頭,輕聲自語道︰「你與老爺爺都是一樣的人,你們的滄桑永遠不是寫在皺紋與沉默之中,倒更像是與生俱來般銘刻在身軀與內心之上。」

一直在四處打量的衛仲陵忽然感到陽光一暗,隨即抬頭看去,不知何時,靜謐的天空深處從東方飄來幾朵雲彩,緩慢而又堅定地浮在了祭台上方,望著那一片雪白的雲朵,他心中漸漸升起一絲不安,眉梢不經意間皺了起來。

……

……

那名得了慕容伯庸命令的僕從一路疾行而來,在祭台側方的開門山腳之下緩緩停下腳步,奇怪的是,他整了整衣袍,就這般對著那片長滿苔蘚的山壁不卑不亢的拜了下去,語氣尊敬道︰「慕容老爺子身體不適,此次祭典暫由慕容家主代理,還請蘭先生多多諒解。」

僕從躬身等了片刻,就听那面牆壁之中果真有了回應,也不知里面那人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只是淡漠地問了句︰「現在的慕容家主又是何人?」

而那僕從卻也不惱,跟隨納蘭平這麼多年,他多少也知道了山中之人的地位與能力,不敢有絲毫造次的恭聲答道︰「慕容老爺子的長子,慕容伯庸。」

山中那人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冷哼了一聲,譏誚道︰「你奉了慕容伯庸的命令而來,恐怕卻不是慕容家的人吧?」

僕從臉色微微一變,也不否認,低著頭默然不語,山中之人又是幾聲冷笑,卻也也不計較,便不再多說什麼,趁這個功夫,僕從默默從懷里掏出那枚令牌,雙手捧起,身軀再次低了幾分,面朝山壁做了個遞送的姿勢。

「天啟,請人皇。」

……

……

在所有桃花村民的記憶當中,屬于祭台的一部分總是特別的,比如通往祭台那條長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階梯,那一階階數不清卻又真實存在著並已有千年歷史的台階,就像是承載了桃花村所有的偉大與渺小。

在殘存不多的老一輩村民腦海里,還清晰地記著幾十年前那場失敗的血祭,白晝盡暗,狂風卷著烏雲淹沒了祭台,本來為了慶祝驅散冥河而準備的牲口食物被黑暗盡數吞噬,開門山也在那一天癲狂起來,無數山石隨著不知何處涌來的大水席卷而下。

就在那一天,本就人丁稀少的蘭氏家族名存實亡,只留下唯一一名族人,蘭靖卿。

當晚,慕容清照一夜白頭,桃花村中兩大家族也從此斷絕交往,當代納蘭家族兩大奇才反目成仇,納蘭武夫出走,納蘭名狀愧疚成疾最終自殺身亡。

而醫學世家司家家主也因此而心力憔悴,九年後以不到四十歲的年齡病亡,尚在襁褓之中的司馬剛剛出世。

那年,整個桃花村死了數以百計的村民,也就是從那日起,原先並不如何令人恐懼的冥河變成桃花村幾十年來談之色變的劫難。

準確算來,距離上次冥河渡世已過了整整四十四年。

而這一切,伴著慕容伯庸貼身僕從說出的一句話,徹底改變。

祭台上方的雲朵漸漸翻騰變色,遠遠的,隱隱有著仿佛數之不盡的黑雲正滾滾而來。

……

……

山壁中的那人聞言沉默片刻,忽然一陣冷笑,聲音尖銳而艱澀著譏諷道︰「也罷,也罷,既然你們這麼急著尋死,那我便索性成全你們罷了。」

僕從猛然察覺捧起的雙手力量一輕,眼皮微微抬起看了眼,卻見手上的令牌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隨即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欠身恭敬道︰「蘭先生辛苦了。」

這次山壁之中再無聲音傳出,等了一段時間,忽地一陣微風吹過,輕輕撩起幾條盤著山體生長的植物枝葉,僕從這才回過神來,再無任何猶豫地轉身離去了。

過了片刻,原先僕從站立的位置恍惚間有個影子若隱若現,山壁前一片大霧遮住了陽光,也遮住了這道影子的面容,可今日狂風不止,竟有幾片霧氣讓大風吹散開來,陽光仿佛找到出口般齊齊沖著這道空白處涌了進來,照在那道身影之上,大霧隨即迅速合攏,再次將這片終年不見陽光的地方嚴嚴實實的遮擋了起來。

蘭靖卿微微眯起了眼楮,在支離破碎的陽光照耀下,露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頰,他抬起頭來,迎著那道漸漸合攏的缺口,咧了咧嘴,露出一個詭異無比的笑容,聲音陰冷嘶啞的說了起來︰「你們這群自私的小人,難道還想指望蘭家再次為你們而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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