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御京城是帝國北方的屏障,可真正抵御北方羅剎人攻勢的防線,卻是御京往北的燕州,因此,可以說御京是大秦帝國整條北方防線的核心,卻並非世人口中相傳的第一條防線,畢竟無論是帝國的哪一位皇帝,都不曾真正將北方中心置于羅剎人刀劍之下,而御京的存在,不過是常年生活在北方以及帝國大多數百姓心中的精神防線罷了。
所以在得知燕州淪陷,御京失守的消息時,帝國的皇帝陛下才會雷霆震怒喝斥朝臣,若不是那場飄忽不定的紫雪再次出現,恐怕御京城附近的百姓也不會有現在這般悠閑的生活了,畢竟,御京是在被攻破之後又馬上回到了帝國的版圖,羅剎人不要說燒殺搶掠了,就連逃回去的敗兵都不足千人,實在是狼狽至極。
「那麼,所以你們才會幸免于難,基本上沒有遭受什麼損失。」範言臉上帶著思索的神情,不緊不慢的跟在少女身後。
少女聞言冷笑幾聲,看著平原深處那座若隱若現的雄城,微諷說道︰「連燕王都戰死沙場,而你身為帝國的將士,居然會膽小到躲入亂葬崗中逃避,不覺得可恥麼?」
範言微微一怔,腳步不由停了下來,看著少女不解道︰「你說我……是一名士卒?」
「裝模作樣。」少女冷哼一聲,從衣袖中伸出縴縴玉指在他的手上一指說道︰「你虎口處明顯有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老繭,身上的內襯是軍隊統一配發的硬布衣,腳下的布鞋雖然樣式普通,可這正是去歲燕王為了改善軍伍裝備特別下令重新縫制的靴鞋。」
「別在你發間的木叉也是軍務處統一發下的樣式。」少女說到這里,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個範言見過多次的譏諷笑意,接著便閉口不言,繼續沉默著帶路。
「就算我是一名士兵,可你一個生活在普通人家的女子,又怎麼會如此了解這些軍隊中的事情呢?」範言沉默片刻,然後想到什麼似得,忽然開口道。
「我本以為你既然逃入深林之中,多少也有些小聰明知道前些日子的戰爭凶多吉少,現在看來,不過是個膽小怕死還沒有頭腦的蠢貨罷了。」
少女聞言腳步一頓,先是嘲笑一番範言,接著面無表情道︰「你的內襯和你腳下的布鞋,還有你頭上別著的木叉,都是去歲我們這些普通人家的女子為將士們縫制的。」
雖然少女口中言語極盡羞辱之意,範言卻也不惱,反而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接著便一路沉默的思忖起來。
被少女拉著的小艾則仰著小臉一臉茫然看著兩人,咬著手指做苦思狀。
三人走了一小段路,在一座稍顯寬敞的平房院落前停了下來。
見到了自家門前,少女也不客氣,推開院前木枝做的小門,拉著小艾信步而入,留下範言一人神色尷尬的站在門前,似乎不知該不該進去。
「進來吧。」少女瞟了眼他,淡淡說道︰「家父家母早已過世,家中只有我和小艾兩個人。」
範言猶豫看著她,暗道你家中沒人何必說給我听,這樣我就更不該進去了。
少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冷笑幾聲,戲謔道︰「莫非羅剎人給你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連我一個姑娘家也怕了不成?」
听她這樣說,範言微微一愣,索性不去想其他的,深吸口氣,也學著少女的樣子輕輕推門而入。
……
……
在範言看來,少女之所以不擔心自己一個陌生男子進自家門,是因為他這個男子在她眼中幾乎屬于可以忽略的存在,況且附近也有幾戶鄰里的長者在院中抱著女圭女圭戲耍,他一個身材瘦弱腳步虛浮的少年是想做什麼也困難的。
可事實卻與他想象的正相反。
範言甫一踏入院門之中,便感覺腳下一沉,四周的空氣驟然變得粘稠起來,仿佛自己每一呼一吸都在水中般,就連原先輕松的腳步也極其緩慢沉重起來。
他神色猛地一變,便想將邁進去的腿收回,可那道門內似乎有某種吸引力極強的東西牽扯著他的腳,無論範言怎麼發力,那條腿依舊在以一種緩慢卻又無法阻擋的勢頭慢慢邁了進去。
啪的一聲若霹靂震響,範言留在門外的另一只腳狠狠踩在地上,雙手由內而外猛然發力,死死的箍住門兩側用樹枝結成的牆壁,臉色漸漸變得猙獰起來,雙目泛著濃烈的怒氣與殺意,低吼道︰「你到底是誰!」
院落中,少女一臉微笑地松開女孩的小手,仿佛沒有听見身後的話音般,俯抱了抱女孩,然後柔聲道︰「小艾乖,到屋里好好坐著,一會兒姐姐就過來。」
小艾不解地看了眼範言,似乎難以理解為什麼跨過一道門檻會如此艱難,不過隨即又咯咯笑了起來,沖範言做了個鬼臉,笑嘻嘻道︰「叔叔你快點哦,小艾先進屋啦。」
話音一落,小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轉身進屋去了。
少女蹲在屋前,直到確認小艾進屋了,這才緩緩站起身來,同時臉上的微笑也瞬間消失,換做一副冷冰冰的神色,轉身沉默看著範言,美目中含著某種難以道明的意味,就這麼默默地看著他。
時間緩緩過去,就在範言露在陽光下的手臂都已布滿青筋,汗水沿著他的額頭淌下,輕輕滴落在鼻尖,掙扎在地上的腳也快要收回之際,少女嘴角抹過一絲冷意,紅唇微抿著說道︰「秋暮是不是死了?」
眼看就要將腳抽回,冷不丁地听到少女忽然問這麼一句,範言一時有些發懵,愣愣道︰「秋、秋暮是誰?」
「果然…」少女聞言輕輕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思忖的神色,沉默片刻道︰「那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嗎?」
听少女問起名字,範言這才回過神來,他奮力試著抽了抽腳,發現腳步仿佛卡在了什麼地方,在門檻上方死死地定住,怎麼也挪動不了,再看少女,仍然是一臉淡漠的望著自己,絲毫不擔心的樣子。
眼看少女並沒有什麼危險的舉動,範言一直緊張的心也漸漸冷靜下來,看著她沉聲道︰「在下範言,還未請教小姐芳名。」
少女淡然看著他,臉上露出一副回憶的神情,沉默片刻說道︰「我叫艾鳶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