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生死未卜,錦瀾卻只能站在殿外守著,心下焦急。紫陌瞧著卻無半點擔憂,只喚了小冬子來。兩人絮語了幾句,錦瀾渾然不覺,只立在門外踮起腳尖瞧著。
身上的衣服單薄,腳上可以清晰地看出鞋子里沒有著襪子,可見來得急。再瞧她眼中,似乎焦急地含著淚,讓人見而生憐。蘇茉兒也是不忍,拉了錦瀾的手道︰「瀾兒快回去吧。」
錦瀾垂淚︰「求姑姑通融一下」蘇茉兒剛要說什麼,便听得一聲冷哼︰「憑你也想去瞧皇上,還真把自己當人看了。」錦瀾斜眼一瞧,是溫妃,只規規矩矩請了安,未加辯解。蘇茉兒松了口氣,她教出的人到底還是不同的,還是知道分寸的。
溫妃冷笑著︰「大膽賤婢,皇上病重也敢來西暖閣胡鬧,成何體統來人拖下去——」
身後不動聲色的琪貴妃和佟佳貴妃同時微微皺起了眉頭,琪貴妃止住溫妃︰「妹妹莫要同賤婢動氣,如今皇上病著,不宜殺生。讓她在一旁跪著便是了。」溫妃原本不依,但琪貴妃眼楮指了指蘇茉兒。到底是太皇太中的人,若當場打殺,便是對太皇太後不敬。
錦瀾無奈,只能跪在一旁。早春的天氣,冰雪初化,此時尤其寒冷。錦瀾甫一跪倒地上,便覺得寒氣滲人。紫陌瞧見這陣仗,待得所有人都進去之後,便讓小冬子跑回去取了衣服來給錦瀾披上。
蘇茉兒嘆了口氣,如今便受起了打壓,以後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吧
嬪位以上的妃子都來了,卻只進去了一下,便被打發了出來。里面具體什麼情況,誰都不得而知。個個也是面面相覷,竊竊私語。再出門,瞧見錦瀾跪在地上,便不由得聯想起來。宮中女人閑來無事,想來也只能靠自己的想象力打發時光了
溫妃如果錦瀾身邊,冷哼了一聲,大步走開了,也不吩咐她起來。蘇茉兒心中憐憫,卻並不叫錦瀾起來。紫陌蹲子,一只手撐著下巴同錦瀾聊天,絲毫不顧及外人的眼光。
「錦瀾,冷不冷?」
錦瀾打了個噴嚏,哆嗦著點了點頭。紫陌握著錦瀾的手︰「如今你只是身上冷,可若有一日心冷了」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啊。」
「帝王薄幸,女人眾多。今**姿容出眾,明**人老珠黃便有年輕的取代你。你付出真心,別人未必不會付出真心。你的一切,都不是獨一份兒的。咱們那兒尚不能保證男人結婚不出軌,這佳麗三千,你看得住守得來麼?」紫陌嘆息道。
這番話已然叫人寒心,今日歡愛,明日他若變了心錦瀾不敢想。紫陌嘆惋般念道︰「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于嗟女兮,無與士耽。」
錦瀾抬眼瞧著紫陌,握住她的手,眼眸中透著決絕︰「就是飛蛾撲火也只有這一回了圓圓姐,若真的情深緣淺,我卻連這點時光都抓不住,我會後悔一輩子的。」紫陌瞧著錦瀾,有些動容,恍惚間瞧見自己當年的模樣。誰不曾有這小兒女情懷的時候
天暗了下來,錦瀾凍得十指都在顫抖,嘴唇烏黑。蘇茉兒終究是不忍,進了屋去。李德全也不住地嘆氣,這丫頭跟自己也是有些交情的。私心里,李德全也頗喜歡這個古靈精怪又明快的丫頭,只是愛莫能助。
終于,蘇茉兒掀開簾子出來,喚道︰「瀾兒,太皇太後召見。」錦瀾起身,腳上的傷痛也渾然不覺。紫陌連忙扶了錦瀾,一步步慢慢走進去。錦瀾一瘸一拐,只焦急想見康熙。
進了閣子,卻見康熙里屋被簾子擋著看不清情形。只太皇太後坐在外屋,喝著茶,神色無異。但見錦瀾這般光景,微微蹙起了眉頭,露出些心疼的神色來,隨即又斂了去。
「蘇茉兒,賜座。」
「奴婢謝過太皇太後。」錦瀾口中應著,眼中卻只瞧著簾幕。孝莊端正了神色,單刀直入︰「哀家問你一句話,你對皇上可有真心?」錦瀾愣了神,不知太皇太後如何問得這麼直白。
「回太皇太後,真,比真金還真。」錦瀾想問康熙的情形,無奈太皇太後沉著臉,繼續盤問︰「你可知皇上對你的心意?」
錦瀾一滯,面上帶著不解︰「知道啊。」
「那你可知,皇上是何時對你有了這份心意,這份心意又有幾多?」
「應該是圍獵之時吧,皇上對奴婢的心意,便是奴婢對皇上的心意。」錦瀾回答得斬釘截鐵。太皇太後搖了搖頭︰「瀾兒啊,你錯了。」說著拉過錦瀾的手,「昔年,皇上曾自願放棄皇位而只攜你而去。這份心意,你可能比得過?」
錦瀾心中一動,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聲音都帶著沙啞︰「皇上無恙吧?」太皇太後並不答,只道︰「瀾兒,哀家是真心疼你,只當你是自己親孫女兒一般。可哀家也不得不以大清的江山為重,皇上對你用情至深,若你為妃,再踏上董鄂氏的路子,可該如何是好?」
錦瀾說不出話來,她總不能說,康熙是歷史上當皇帝當得最久的吧。倒是紫陌忽然開了腔︰「太皇太後恕奴婢多嘴,皇上有大志和大智。有大志者不會耽于兒女情長,有大智者自然知道魚與熊掌之取舍。」
太皇太後抬頭瞧了眼這個不懂宮規貿然插嘴的姑姑,忽然臉色一變,露出訝異的神色,旋即又恢復了平靜。紫陌只是一笑,福身︰「奴婢紫陌參見太皇太後。」孝莊只是讓她平了身,並不過問。一旁的蘇茉兒心下只覺疑惑。
但見過紫陌之後,孝莊的態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回過頭喚道︰「孫兒,你讓皇祖母問的,已經全都問了。」後面,康熙掀開簾子,笑盈盈的走了出來,臉色紅潤。
但見了錦瀾淚眼汪汪,且頗為狼狽,腿腳也有些不便的模樣,頓時慌了神,幾步上前,便要關切。錦瀾癟起嘴,只覺得委屈。自己這樣掏心掏肺,他卻無事人一般騙她想著便生氣,康熙靠近的時候,錦瀾哇地哭了出來,一邊捶著康熙︰「騙子你騙人」
孝莊原本心情復雜,見了錦瀾這般模樣,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康熙手足無措,只由著她捶了幾下,不痛不癢。錦瀾氣悶,又抬腳去踢,卻忘了腿上還有傷。痛得她臉色都變了。
康熙連忙扶起錦瀾︰「這腿怎麼了?」
「不要你管」錦瀾推開康熙,卻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栽倒。康熙忽然,一個打橫抱起了錦瀾,便進了屋子,因著這一屋子人在,也紅了臉。孝莊笑著瞧著這對小戀人鬧別扭,只覺得宮中頗有些時日沒這麼熱鬧了,不由心情大好。一旁的紫陌手覆著額頭︰「天吶,老娘年輕時候也沒有這麼笨過啊」
孝莊聞言,忽然收斂了神色,深深瞧了紫陌一眼,低聲道︰「隨哀家來。」說完起身離去,紫陌跟了上去,蘇茉兒也想跟上去,卻又聞得孝莊囑托,留在西暖閣伺候著。
紫陌自在地走著,腳下鞋子與地面青石觸踫,發出清脆的聲響。兩人行至無人處,只剩下孝莊和紫陌。孝莊回過頭,目光透著肅殺,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殺伐決斷的時光。
「你到底是誰?來這宮里有什麼居心?」
紫陌靠著身後假山,悠閑地看著孝莊︰「我能有什麼居心,三郎已經死了,不過孑然一身,尋個倚靠罷了。」
「為何當年你所說之事,在後來一一應驗?你——」
「踫巧罷了。不過,當年我可沒想到,那個成日追著小明的瘋丫頭會成為如今的太皇太後。」紫陌露出一絲笑意。提及年輕時的年歲,孝莊眉眼緩和了下來,一聲輕嘆︰「想不到一別四十幾年,你我終究都成了孤家寡人」
「太皇太後福氣哪是我能比的,至少還有兒孫繞膝,我卻只是一人。千百年後,人人都會贊太皇太後一句殺伐決斷,卻唾棄我這個紅顏禍水。」
「你向來不在意這些。」
「錦瀾也不在意。」紫陌忽然將話引到了錦瀾身上。孝莊思慮了片刻,道︰「我見你對這丫頭頗為關切,莫非有何淵源?」
「我和她是老鄉,自然照顧些。太皇太後疼這丫頭,可是因為他?」
太皇太後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你這性子還是一點都沒變。只是,哀家身上有太多拘束,有你在她身邊,哀家也放心了。」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的。那丫頭又笨又倔,沒有我,哪兒活得下去啊。」
孝莊依舊是冷了臉︰「你留在宮中輔佐著她也就是了,只一點,哀家的事兒,你若透露分毫,別怪哀家不講情面」
紫陌笑了起來︰「喲喲喲,還來勁兒了。我就是說了你的事兒,又有什麼好處呢?」說罷頓了頓,面上帶了一絲調笑,「只你這一番話,倒讓我想起當年那個跟我在草原上爭吵打架的野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