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讓惠貴人和溫如平身,自己卻伸手扶起了錦瀾。兩人坐在榻上,錦瀾斟了杯茶遞給康熙︰「先潤潤喉,慢慢說。」康熙笑著接過茶,眼楮在錦瀾面上打了個轉,又轉向坐在凳子上的兩人。惠貴人瞧著錦瀾,她面對康熙的時候,絲毫沒有拘謹。
「朕近日听聞,民間有一術士朱方旦,號稱二眉道人。三藩之亂以來,他一直四處行走,倒是四處行善。教徒甚多,影響極廣。順承郡王勒爾錦極為賞識此人。朕便也去了解了一下此人,誰承想,今日讀了他的書,只覺甚是荒謬。」
「他寫了什麼?」錦瀾好奇地問道。紫陌在一旁,絲毫沒有興趣。只怪當初歷史學得太好了
「他著了本醫書,竟是滿紙荒唐言,還說這人的思維在腦。你說可不可笑。」康熙說著笑了起來,一旁惠貴人和溫如也不禁撲哧笑了出來。錦瀾面部表情抽搐著,反問道︰「難道思維不是在大腦嗎?」。
康熙愣住了︰「瀾兒,你是在逗樂的吧?心,乃是思之所在。」
「那為何總有榆木腦袋之說?為何會說腦袋笨,而不說心笨呢?」錦瀾反駁。
「說人愚笨,常有心智未開化一說。妹妹不會不知道吧?」惠貴人見錦瀾反駁,便也忍不住替康熙說了句。
錦瀾還欲再提,卻被紫陌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別人沒看到,康熙卻看在眼里。錦瀾不是那種拿捏不清的人,她說的話,時常會在他讀到的西夷書籍中尋到影子。康熙心頭一陣疑惑,錦瀾似乎有一個天大的秘密瞞著他
「行了,不提這事兒了。」錦瀾繞開話題,「今天听說,再過一個月寧安公主滿百日,宮中要擺宴席呢。」
康熙笑著︰「朕也才得到消息,辦吧,宮中許久沒有這麼熱鬧了。」他想了想,嘴角忽然牽起一絲笑意,「瀾兒,你可是這宮里和小公主最親厚的人。小公主百日宴,可得有些表示才是啊。」
「什麼表示?」錦瀾好奇地看著康熙。
「禮是不能少的。不過,朕認識你這麼久,還未見過你有何才藝。譬如跳舞唱歌——」
錦瀾心內叫苦不迭,唱歌跳舞什麼的,不是為難她這個手腳不協調的麼?錦瀾癟著嘴︰「不如,我表演些戲法吧。那次圍獵的那個魔術——」
不提還好,提起這件事,康熙便著惱︰「還敢提那次,你故意裝死,朕為此還當眾失態所以,不準再做些稀奇古怪的事兒」
「好好好,您老是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錦瀾無奈地應了。
惠貴人卻已經臉色大變,竟然有人敢如此和皇上說話。簡直是大不敬但瞧著皇上,卻只當是尋常
幾人聊了好一會兒,因著外人在,康熙沒有留下用膳。惠貴人和溫如便也各自離去了。當晚,康熙便翻了惠貴人的綠頭牌。
人人只道惠貴人去了景仁宮,皇上踫巧也去了那里。具體情形,景仁宮的宮人卻個個口風嚴實,不肯透露一二。其他人便只是猜測,皇上屬意佟佳貴妃,因而對和佟佳貴妃親厚的惠貴人也另眼相待。
榮貴人撫著小月復,那里又有一個新生命在孕育。但榮貴人永遠無法忘記自己死去的那兩個孩兒,他們冰冷的身體仿佛將她生命中所有的溫暖都帶走了。榮貴人倚著門看了會兒花,星星點點的白,如雪般點綴在漆黑的枝椏之間。
兩個孩子一出生便被抱給了位分高的妃嬪撫養,她至多只能遠遠看幾眼。而兩個孩兒的死,毫無疑問的,是死在宮中暗無天日的爭斗之中。而皇上,榮貴人嘴角牽起一絲嘲諷的笑。皇上于她,她于皇上,都不過是互相利用的棋子。
他需要她的家族為他辦事,而她需要他賜予家族榮耀。僅此而已。但再看看這中人,哪個不是如此?這份感傷介懷都顯得有些多余。
但惜貴人榮貴人不願意再想。這個女人是宮中一個教人刺心的存在。她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眾人自己的悲哀。她們在閨中都曾祈盼過的願得一心人,如今卻在另一個女子身上實現,而自己卻要悲哀地看著
「榮姐姐。」
熟悉的聲音盈盈傳來。榮貴人抬眼,卻見惠貴人正曼步走了過來。兩人在宮中都曾有過一段十分受寵的歲月,彼時,兩人平分秋色,自然也彼此爭斗。但當她們的孩子在那場兩敗俱傷的爭斗中逝去,她們才如夢初醒。
也正是這一段經歷,使得兩人建立起了旁人無法理解的情誼。榮貴人面色依舊是淡淡的,惠貴人也不以為意。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不一會兒,屋內的丫鬟們便都退了出來。
榮貴人手下意識地覆在月復上,伸手想斟杯茶,惠貴人已經先一步斟好茶捧至她面前。
「妹妹只去了佟佳貴妃宮中一次,皇上晚上便召幸。想來,皇上是屬意佟佳貴妃的罷。」榮貴人言語間透著淡然。
惠貴人搖了搖頭︰「皇上並不是屬意佟佳貴妃。」
榮貴人原本無波瀾的面上微微變了變︰「那是為何?」
「那日,我去了惜貴人宮中。原本只是想透過她,向佟佳貴妃示好。但事情卻遠遠出乎我的意料。」
榮貴人抬眼瞧著惠貴人︰「能出乎妹妹意料的事,我倒是很好奇。」
「皇上對惜貴人,不似寵妃,不似結發夫妻。」
「那又何似?」
惠貴人嘆了口氣︰「她,是宮中唯一可以立于他身側的女人。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卻可以容得下她。佟佳貴妃,不過是皇上用來制衡琪貴妃,轉移宮中諸人視線的一枚棋子。」
榮貴人心頭一震,幾乎不敢相信︰「他帶她,真的如此?」惠貴人點了點頭。兩人目光相觸,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苦澀。當初,正當芳華的她們,也曾抱著如此的願望。那個女子不希望自己,被夫君守護一生,免去所有風雨。
「姐姐可想好,琪貴妃還是佟佳貴妃?」
「琪貴妃。」榮貴人未假思索便擇定了立場。
榮貴人看著惠貴人︰「兩虎相斗必有一傷,你我不可同處一處,否則便是一損俱損。」榮貴人呷了口茶︰「前路艱辛,妹妹小心謹慎著。」
惠貴人點了點頭,起身道︰「姐姐,以後我便不常來了。珍重。」說罷便要退出去。榮貴人想了想,又道︰「妹妹。小心烏雅常在。」說罷將手中的杯子擲了出去,聲音提高了八度︰「納喇氏,你不必來我這里炫耀。皇上不過召幸了你一次,而且還是巴巴地去抱了人家的大腿,不知羞恥」
惠貴人接過話,也故意提高了聲音︰「深宮怨婦,你便一個人嫉妒著獨守空閨吧」
外面的宮女太監听得心惶惶,不多時,便見惠貴人氣沖沖地走了出來,因為走得太急,差點扭了腳。
宮里的事兒總是傳得快,第二天,惠貴人和榮貴人指名對罵之事便已經人盡皆知。溫妃早早跑到琪貴妃那兒,將這事當著笑話講︰「你不知道,榮貴人昨兒跑來我這兒,氣得那樣兒,活月兌月兌一只斗雞般。」說著咯咯地笑了起來。
琪貴妃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兩個貴人,量她們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來。但旋即,又皺起了眉頭。惠貴人不重要,關鍵是佟佳貴妃。如今形勢頗有些一邊倒,長此以往,恐怕皇後的位置要落空了。
佟佳貴妃和琪貴妃同坐,同樣端莊地笑著。下面卻熱鬧了許多。不少人得知了惠貴人的事,都暗自眼紅。明里暗里都去討好佟佳貴妃,連帶著錦瀾也頗受到恭維。
錦瀾也是來者不拒,只同她們一處打鬧,卻並不領回自己住處。因著紫陌提點,她才知曉自己宮中的華貴,如此不低調,怕又要引來禍端。
下午,錦瀾和一幫貴人小主們在御花園中玩樂。春日融融,正是玩樂好時光。貴人小主們不少和錦瀾一般大,還有幾個年紀小的,也正是貪玩的年紀。
幾人在御花園中捉迷藏。錦瀾蒙了眼,壞笑著︰「美人們,我來了捉到了要親一口哦」小主們一邊笑彎了腰,一邊四散奔逃。錦瀾伸手去捉,幾次差點捉到,都被她們一一躲過。
听聲辯位,錦瀾總是能很快找到她們的位置。小主們便漸漸學乖了,不做聲,只打著手勢。周圍沒了聲音,錦瀾只能亂跑亂抓一氣,偶爾還能听到一陣竊竊私語聲。
漸漸地,那些聲音也漸漸消失了。錦瀾心中疑惑,走了幾步,便打算摘了眼罩。忽然,她感覺面前有一人閃過。錦瀾驚喜地一把抱住那人,壞笑︰「哈哈,說了捉到要親一口的,小美人兒」說完,不由分說,吧唧親了一口。
忽然,錦瀾感覺不對勁。還沒反應過來,胸口便被重重一推。整個身子便向後倒去。錦瀾慌亂地伸手想抓住東西,忽然,一只手伸了過來拉住了她。錦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想穩了身子。那人遲疑了一下,卻復又松了手。
錦瀾直直向後倒去,卻沒有預料中踫到堅硬的地面,而是掉進了水中。出入水,錦瀾慌亂地掙扎著。隨即,錦瀾平靜了下來,自己會游泳。便慢慢浮上水面,猛吸了口氣,想向岸邊游去。
頭還沒有抬起,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她的頭上,狠力向下壓去錦瀾在水中無法反抗,手腳越是掙扎,那雙手卻死死按著她。一絲慌亂涌過心頭,她便要死在這里了嗎?
一絲絕望涌上心頭,錦瀾只覺得心沉了下去。忽然,錦瀾急中生智,掙扎了片刻,便不再動彈。那人又按了片刻,這才松了手。此地不宜久留,那人也是慌亂地跑了。
錦瀾只覺得憋氣憋得快死過去,听聞那人走了,這才抬起頭。一口新鮮空氣混著水躥如喉嚨中。錦瀾大口喘著氣,扯掉了眼楮上的布。周圍空無一人,兩眼也是發花。方才憋氣久了,手腳都麻木了。
身子泡在池中,錦瀾只覺得無比寒冷。偌大的皇宮,仿佛從四面八方透出寒意來。方才,有人要她的命
錦瀾吃力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卻見紫陌帶著宮中幾人尋了過來。錦瀾張口要叫,才覺自己月兌了力,叫不出聲。紫陌見錦瀾這情狀,又是心疼又是責怪︰「怎麼這麼不留神啊」
「方才和我一起玩的小主們呢?」
「都什麼時候了還記掛著玩,那些小主听說皇上會路過,都跑去看去了。」紫陌心疼地取過一件披風將錦瀾裹住。錦瀾臉色慘白,一句話都不說,默默地走回自己宮中。
門口,一只低著頭木頭一般杵著的吳世璠,見到錦瀾這般情狀,終于抬起了頭。他眼中透著關切,卻又礙于周圍的人,只嘴唇翕動了一下,便再無言語。
錦瀾換了衣裳,將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縮發抖。紫陌取了暖爐來,塞進錦瀾的被子,又攬著她,柔聲道︰「好了好了,沒事了。」
「有事」錦瀾忽然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有人要殺我」
話一出口,紫陌一震,隨後冷靜了下來︰「你是說,你是被推進水中的?」
錦瀾點了點頭,眼中閃著恨意︰「我不知道是誰,但我一定會查出這件事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錦瀾眼神一沉,透過凜冽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