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一石千層浪(下)
華燈初上的京城，絢麗得讓人沉醉。
改革開放後的古都，街道兩旁的高樓大廈猶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一座座銀灰、乳白色的立交橋，似一條條蒼龍巨蟒盤臥在車流如潮的馬路交叉處，給這千年古都平添了一股超豪華的現代氣派。
在燈火輝煌的十里長安街上，有兩輛凱迪拉克轎車從**前飛馳而過。
前面那輛車里坐的是「京實」公司總經理黃光偉和他的秘書童琳及保鏢們；後面那輛坐的是中外合資的經常世紀新飯店第一副總經理佟小塵和他的隨同人員。
凱迪拉克在南池南口減速向北駛去。約20分鐘後，汽車在一家門面不大，但裝飾得十分豪華的又具有江南水鄉色調的蛇餐館停下。
首先跳下車的是黃光偉的秘書童琳及保鏢們。他們按照黃光偉事先的交待，紛紛跑到後面為佟小塵拉車門、遮頭頂。待佟小塵下車後，童琳與佟小塵的女秘書一左一右挽著他的胳膊，緩緩進入餐館。
佟小塵一行人來到二樓包間後，按照黃光偉事先的安排，他倆的「秘書」及其他隨行人員另安排在兩間一般的包間。而黃光偉與佟小塵則被安排在一個四間套的高級包廂里。
蛇餐館的「包廂」不同于一般包間，里邊的裝修及設備極其豪華、齊全︰除設有現代化的音響、視呱設備外，還有專供「特殊人物」洗浴用的「香水噴淋」、「水床」、「舞廳」、「鴛鴦池」和奇異的日本真絲「雙人睡衣」，另有一些常人想像不到的奢靡生活用品。
這套特殊的「包廂」，是黃光偉授意並由他資助設計、裝修的。當然，有資格享用這套「包廂」的，只能是佟小塵及比佟小塵還為重要的人物。黃光偉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其用意是非常明確的。
酒宴開始後，已經上了「二龍戲珠」、「龍鳳雙戲」、「海底珍珠」、「龍虎斗」、「樵夫砍柴」等五道蛇菜，但佟小塵卻一直未動箸，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主要是為了顯示他的「尊嚴」和「高貴」。只有在氣氛熱烈或在陪宴的人再三勸說下，他才伸筷品嘗第一口。
當然，他不吃第一口，陪宴的人誰敢先動箸？他的這個習慣，黃光偉最清楚不過。所以，每道蛇菜上來，先由這里漂亮的女老板劉倩詳細介紹菜名、原料來源、操作技術、吃法等。上來的第六道蛇菜名叫「仙女乘龍舟」，這道菜引起了佟小塵的興趣。
劉倩透過佟小塵鼻梁上像瓶子底似的高度近視鏡片，覺察到了雙眼睞成一條縫的佟小塵在想些什麼，便笑吟吟地介紹道︰「佟總，這道菜叫‘仙女乘龍舟’。‘龍舟’上站著的那‘仙女’，是選用上等東北高麗參，先蒸熟，晾涼，然後再雕成‘仙女’；那條‘龍舟’選用的是澳門萬龍島(是離澳門不太遠的一個無名小島，因附近漁民發現這個島上的蛇很多，故起名‘萬龍’)上的眼鏡王蛇，先剝皮，掏盡內髒，雕成一條‘龍舟’，然後再放在籠屜里清蒸。這道‘小菜’的特點是營養價值高，滋陰補腎，而且還有降壓降脂的藥理作用……佟總，如果您不嫌小店菜俗、師傅手藝拙笨，還請您金口品嘗一下？」
听完劉倩的詳細介紹，佟小塵這才饒有興趣地伸箸嘗了一口「龍舟」尾部一塊細女敕的蛇肉。隨後又用湯勺舀了一勺蛇羹，放在嘴里慢慢品味。隨後，他用手扶了扶近視鏡框，微笑著連連稱贊︰「味道不錯、不錯。依我看，這道菜比穗仙有名的‘望鄉樓’、白雲賓館的蛇菜味道強多了。來來來，大家都來嘗嘗呀。快吃快吃。」說著，他又端起一只已斟滿XO的高腳灑杯，喝了個底朝天。
酒過三巡。
黃光偉見說「正事」的時機已到，便向站在一旁陪酒的劉倩使了個眼色。劉倩會意，笑盈盈地悄然退出「包廂」。
「包廂」燈光一下子暗淡了。
黃光偉看了一眼佟小塵的臉色，試探著問︰「佟總，今天的報紙……」
「哦，報紙啊，我看了，挺好的。」佟小塵的結巴，一般是發生在興奮的時候，越高興越結巴，平時還湊合。
「佟支書那里……？」黃光偉心里不屑，你覺得挺好有屁用？關鍵是你老子覺得怎麼樣。
「老頭子？……呃，也好，也好。」佟小塵打個哈哈。
黃光偉心里一驚，這小丫挺的之前別是糊弄老子吧，馬隔壁，別是佟熙琛根本不知道這事兒吧，那可是問題嚴重！
「那……玉簾花園的事情……佟總你看？」黃光偉有些不甘心。
一說這個，佟小塵倒是不用打哈哈了，大咧咧地說︰「市綠化委、市規劃局、市消防局、市土地管理局、市財政局、市環衛局等十幾個單位的各類報告……這麼多的申請報告和繁雜的審批手續，要想盡快得到市政府及有關部門的批準，老黃，你說這個，不容易吧？」
「那是，那是。」黃光偉忙不迭點頭︰「要是容易，老哥我也不至于請動您佟總出馬不是？這些審批雖然復雜了些，但在咱們京城，有什麼您佟總辦不到的呢？是吧！」
佟小塵笑眯眯地生受了這句奉承，喝了口酒，悠然道︰「這話雖然過了點，大體也就是這麼回事兒吧。呵呵，你這些個審批，都已經過了，放心吧。」
「全過了？！」黃光偉大喜。
「當然。」佟小塵笑呵呵的︰「不過老黃，我們上次說的那個股份……」
「沒得說！佟總，沒得說啊！」黃光偉拍著胸脯保證︰「兩年，500萬原數奉還，然後您個人拿另外的750萬利潤，這個沒有二話！我老黃干的買賣，那是有記錄可查的，您看哪有過什麼意外？750萬，只有多，沒有少！」
佟小塵听了這番保證，笑眯眯地道︰「那就好，那就好。嗯，老黃，我佟某人這是相信你，才跟你做這麼一筆，你要知道，這500萬呢，畢竟是公家的錢……兩年！這是我能給出的最多的時間，萬萬不能出差錯，知道嗎？」
「知道，知道。」黃光偉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然後眼珠一轉︰「不過佟總，今天那報紙，我還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麼要發啊？佟支書真的得了鄭老的指示，要動一動某些人？」
佟小塵在心里撇撇嘴，鄭老跟蕭老的關系到底是怎麼樣，我老頭子都不知道，老子知道個屁？但是不論怎麼說，到了他們那個層面，你還真指望這二老能明著斗起來不成？幼稚！
他心里鄙視，心說反正事情已經做了，讓他知道真相也無所謂了。便道︰「不是，就是蕭宸那小子太狗屎運，我前段時間看上的一位美人兒，居然是跟他不清不楚的……可惜是他，要是別人……哼哼。」佟小塵不甘心地道︰「我雖然不能把他怎麼著了，但惡心惡心他還是容易的。」
黃光偉一下子心都嚇涼了，手足冰冷道︰「這麼說……佟，佟支書他……他不……不知道？」這下子他倒成了結巴，比佟小塵還結巴。
佟小塵就不悅起來了︰「干什麼？不知道怎麼了？你怎麼這麼怕蕭宸吶？他算個毛啊，區區一個處級小蝦米，這麼點破事兒還要我老頭子知道？」
黃光偉恨不得一個耳光抽死丫的，心里大罵︰老子這次被你個紈褲害死了！
黃光偉深吸一口氣，道︰「佟總，佟少！這事情不是只關系蕭宸一個人的！蕭宸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一個人！……黃保深副市長那邊，他的秘書嚴臻立今天被市紀委的人請去喝茶了！」
佟小塵微微皺了下眉，但沒在意︰「嚴臻立被請去喝茶，關我什麼事？」
黃光偉看著佟小塵︰「帶隊的是市紀委常委、第三紀檢監察室主任……蕭寧。」
佟小塵瞳孔猛地一縮一張，坐直了一點︰「蕭寧去查嚴臻立？」他的眼珠子開始快速的轉了起來。
黃光偉見他還知道動點腦子，放心了一點，道︰「不錯，正是蕭寧。我在想，嚴臻立是黃副市長的大秘，查他……那就等于是說要查黃副市長了，而黃副市長跟佟支書那可是……」
佟小塵眼楮眯了起來。他當然知道，京城市政府的常務副市長黃保深跟他老子佟熙琛走得特別近。到了這個級別，說黃保深是佟熙琛的人當然有些過，但交從甚密那是沒得說的，也正因為有他在市政府里，佟熙琛在辦很多事情上就更方便。
「蕭寧查嚴臻立什麼事情？總有個由頭吧？」佟小塵問道，他知道黃光偉既然說起這件事，里面的一些情況肯定也是模過一下底的。
果然，黃光偉道︰「據說嚴臻立曾以私人名義從海定區財政局拿走20萬元的支票，並且說到時候由市財政局還，這個事兒……好像市財政局礙于黃副市長的面子，沒有追究，還給嚴臻立暗中圓了賬。」
「就這麼點小事兒？」佟小塵撇撇嘴，忽然饒有興致地看了黃光偉一眼︰「老黃，你的消息，還真是挺靈通的啊，蕭寧還在才查呢，你原委都知道了？」
黃光偉有些尷尬，干咳一聲︰「這個事情……當時我是知道的。」
佟小塵懶得就這個問題多說，只是皺眉道︰「查秘書，等于查領導，蕭寧區區一個紀委常委，敢去查市府二號的大秘嚴臻立……這事情，看起來是有些蹊蹺啊。」
黃光偉還沒說話，佟小塵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佟小塵有兩個手機在身上，響起的這個，是私人手機，知道號碼的不超過十個人，他微微一驚，拿出來一看，連忙朝黃光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接通電話︰「爸？嗯，是我，有事兒？」
佟熙琛地聲音很低沉，但似乎蘊含著怒氣，可惜佟小塵手機死死地貼著耳朵，黃光偉听不清佟支書到底說了什麼，只看見佟小塵的臉色慢慢變差，應道︰「嗯，是我做的……嗯，嗯……真的？……哦！……我不知道啊……怎麼可能？！」說到最後，佟小塵似乎驚呆了。
黃光偉心里正琢磨，佟小塵就有些失神落魄地收起了手機——那邊掛斷了。
黃光偉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試探著問道︰「佟總？怎麼回事？」
佟小塵目光微微有些呆滯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道︰「副主席代表跟老頭子談話，問老頭子願不願意調職。」
黃光偉心中一驚，月兌口問道︰「佟支書怎麼說？」
佟小塵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老頭子拒絕了，並且提出辭職。」
黃光偉心中更驚，又問︰「副主席怎麼說？」
「副主席請示了一號長官之後，代表拒絕了老頭子的辭職。」佟小塵答道。
黃光偉大為松了口氣，佟支書要真是辭職了，自己這麼多辛苦不是全打了水漂？不過……拒絕的提議，恐怕有些危險吧？即便這個提議現在來說，肯定只是私下里交換意見一般的提議。想到這里，黃光偉又緊張起來。
佟小塵皺起眉頭︰「不過……蕭老的秘書楊錦風突然來京城了。」
黃光偉感覺自己恐怕要得心髒病了，一驚一松的，這局勢到底是怎麼回事了，越來越看不清了啊！
就在這一夜，張毅承的電話打進了蕭宸手機。蕭宸接通︰「查明了？」
「佟小塵背著他老子做的。京城晨報是因為總編被京實老總黃光偉收買，所以刊發了這張照片和評論。黃光偉跟佟小塵走得很近，應該有經濟來往，具體待查。」張毅承的語氣輕松了不少。
「好，我馬上通知寧姐。」蕭宸點頭道。
「嗯，我讓他們繼續關注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別的渠道的線索。」
……
次日，京城市紀委第三紀檢監察室再次出動，對市財政局某些領導進行分別且同時的調查問話。又次日，市紀委常委蕭寧帶隊、市紀檢院部分人員隨行，匆匆趕赴香港，調查某京城大型國企在香港的幾項收購案。再次日，江東省委常委听取省紀委匯報後，決定對‘興發’公司非法集資案列為全省第一案查處。
然後，在中紀委的指示下，由京城市紀委牽頭，市紀檢院、刑事局、審計局、市委組織參加的十二個大案要案檢組開始加緊工作，參加人員一百一十七人，有二十部辦案專車奔跑于京城，一批貪官落入法網。
會議順利閉目，街上的行人早已恢復如往日，但某些敏感的人卻能感覺到，似乎最近的京城有些古怪。至少有些市府的干部就注意到，黃保深副市長最近一段時間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原先動不動就長篇大論的黃副市長最近變得沉默寡言，連開會也會莫名其妙地走神。
理由很簡單，就在程劍被雙規之後的第二天，中紀委找黃保深談了話……
幾天以來，黃保深坐立不安，驚恐萬分。四月五日下午，黃保深叫司機驅車到達京城遠郊槐柔縣，一直開到一處僻靜的果園才停車。黃保深借口散步下車，對司機說︰「你是槐柔人，抽空回家看看吧，我在這隨便走走看看。」
司機有些奇怪，但不好多問，只問道︰「明天要開黨委會，我怎麼接您？」
黃保深擺擺手︰「縣里會派車送的，你不必接我。你回家後直接回市里，有人問起，你不要說我在這里。」
司機雖然有些不明白，但領導的事情不要多問這一條他是清楚的，所以听了黃保深的話之後，老老實實按吩咐回了趟家，並于次日一早趕回市委。
四月六日上午九時，京城市委召開常委會，黃保深未到，市委問其臨時秘書，回答說是昨天坐車出去了。于是市委又問司機，司機因黃保深講過‘不要說我在這里’的話，開始還吞吞吐吐，後來才說出是去了槐柔。
市委立即打電話詢問懷柔，但縣里說是沒見到王副市長。市委這時候才感到情況異常，便令司機帶路，一直開到昨天黃保深下車之處，結果在槐柔縣玻璃廟附近一處果園里，發現了黃保深的尸體，他是開槍自殺的，所用的槍，是他早在前幾日以現在京城市治安狀況欠佳、用以自衛為名，向市刑事局要來的。
事發之後，佟熙琛再次提出辭職，遭拒。一號長官及副主席再次詢問其是不是接受調職，佟熙琛不答應，仍然于四月二十五日又一次以退為進提出辭職。
楊錦風的電話打進東方市郊區的療養基地，閉目安坐的蕭老接過特護遞過來的電話，靜靜地听楊錦風的匯報。
數分鐘之後，蕭老眯上眼楮，道︰「你報告南巡同志，就說……我個人的意思，要辭就辭吧，請他做最後定奪。」然後便輕輕地掛斷了電話。
楊錦風立刻趕赴中南海，到了那外間人人敬畏的房子里，見到了那位退下來休息，卻依舊為華夏做最後掌總的老人。
「蕭飛同志的意見就是這些？沒有別的了？」老人是躺在病床上的，帕金森對他的侵蝕極大，但他的目光依舊敏銳，語氣依舊穩如泰山。
「是。」楊錦風不敢多說一個字的廢話。
「嗯，我會慎重考慮，你回去轉告我對老伙計的問候。」老人笑了起來。
「是，南巡同志，我一定轉達。」楊錦風應道。
……
四月二十六日，權謀局召開的擴大會議，同意佟熙琛辭職，同時根據數位常委的提議，由中紀委第一支書韋龍驤接替佟熙琛的工作。
四月二十七晚，副主席代表到京城市委作了宣布，佟熙琛完全沒有料到，最後竟是這麼個結局。
老京派被拋棄了……佟熙琛心里只剩這一句話。
一聲嘆息過後，佟熙琛被請離了京城市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