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太子們(上)
蕭宸于是隨著服務小姐上了樓，樓道很寬敞，也很亮堂，金黃色的燈光在鏡面牆上反射出耀耀金光，兩排旗袍麗人依舊是露著明晃晃的大腿，嬌聲向蕭宸問好。
蕭宸快要走到門邊，那3012號包間的門正巧開了，里面走出來一位警服女子，她一出來看見蕭宸，頓時一喜︰「你來啦？」
蕭宸微微點頭，心里卻甚是奇怪，出來休閑，燕微雨怎麼還穿了警服？他這麼想並不奇怪，就他對燕微雨的了解，知道平時她實際上是不愛穿制服的——到他家去看狗狗幾乎就沒有穿過幾次制服。
「來了就好，有幾個人正在里面喝酒，喝完了就吹牛，煩死了。」燕微雨好像松了口氣。
蕭宸卻笑道︰「那跟我有什麼關系，我來了他們就不吹了嗎？你不會是覺得多一個人陪你一起飽受摧殘很有趣吧？」
燕微雨卻道︰「那不一定啊，這群人都跟你是一類的，官迷，說的都是些官場上的東西。我是最沒有理想的，所以听得沒意思。」
蕭宸心中一動，微微笑道︰「今天請你們來的人，看來很有些面子啊。」
燕微雨嘆了一嘆︰「袁大公子啊，能沒面子麼？」
蕭宸卻不知道袁大公子是誰，皺眉道︰「袁大公子？」
燕微雨看了他一眼，奇道︰「你不是在省里很有些路子麼？袁副省長不知道嗎？」
蕭宸恍然，原來是袁士道常務副省長的兒子，難怪有這麼大的面子。
燕微雨拉著蕭宸進去，里面說是包廂，但卻極為寬敞，足有一點五個教室大，裝修豪華，不僅可以唱歌，旁邊還可以喝酒、打牌。此刻已經來的人，算上燕微雨有三男四女，加上蕭宸則又多了一個，正好四男四女。
那三個男的正在一邊聚在一起喝酒，都是二十多到三十出頭的年紀，穿得衣冠楚楚，此時似乎已經喝了不少，蕭宸進來的時候，他們只是略微朝蕭宸這里打量了一下，沒有人說話搭理，卻是繼續交談起來。
而另外三個女子見燕微雨引著蕭宸這個「陌生男子」進來，臉上的表情就十分豐富了。其中一個穿紫色長裙的麗人站起來，看了蕭宸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問燕微雨道︰「微雨，這位是……？」
燕微雨笑著道︰「佳佳姐，這位是我朋友，叫蕭宸。」
「佳佳姐」打量了蕭宸一眼，有些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不知蕭先生在哪高就？」
蕭宸感覺這位「佳佳姐」對自己似乎很沒有好感，不過他一貫不是太關心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對他的感覺，所以只是禮貌地笑了笑，道︰「在鼎清區做事。」
「佳佳姐」听了，就長長地「哦……」了一聲，心說鼎清，那不就是鄉下麼？城都進不了的人，燕微雨怎麼帶了這麼個吃貨來？
不過她卻是放了心，剛才看蕭宸氣度不凡，她還有些擔心，但既然是這樣一個沒有的人，想來燕微雨應該不至于這麼屈就吧？再說，就算她肯屈就，燕主任也不肯啊，他可是快做刑事廳副廳長的人了。
看著「佳佳姐」面色一松的樣子，蕭宸知道自己肯定被人鄙視了，他倒無所謂，看了燕微雨一眼，燕微雨也正朝他望過來。燕微雨眼神中似乎有一種戲謔，可蕭宸卻想不出她為何是這般表情。
「蕭宸，唱歌麼？」燕微雨睜著大眼楮問道。
蕭宸搖搖頭，人家那邊在聊天呢，這個時候唱歌，不是找罵？
燕微雨就笑道︰「那咱們來下跳棋吧？佳佳姐，我們一起呀？」
佳佳姐看了蕭宸一眼，心說咱們三個美女陪他一個人下跳棋，不是太便宜他了？但是想想，下跳棋總比他跟燕微雨一起唱歌好，要不然等下袁偉銘來了自己可怎麼好交代？
「行啊，那就下跳棋吧。」她就這麼淡淡地說道，也不為蕭宸介紹那三個男人是誰，甚至身後的兩個年輕女孩，她也沒有介紹的意思。按說這有些不禮貌，但蕭宸並未介意，而且燕微雨也沒有要主動介紹的意思，蕭宸就更加不放在心上了，說不定燕微雨都不怎麼認識呢。
她們三個就開始擺跳棋，蕭宸一邊走過去，一邊听著旁邊三個男人說話。
「我那個時候就是覺得，不是自已沒本事，而是沒人在乎你的本事；我不去同領導套近乎也不是我目無官長，而是長官無目。這三年中，我時時感到不平甚至憤慨的，就是認為長官無目，總幻想哪位有眼光的領導有一天慧眼識才，賞識我重用我。我越是這樣想，就越不願主動同領導接近，心里帶著一股氣，這氣已近乎一種病態心理了。確實，他們口上說的，當然是堂而皇之的組織原則、組織路線，好像他們用人毫無私心，完全公道。可是，在這種體制和世風下，再好的組織原則、組織路線，也得看他們的個人道德啊！什麼是組織？組織最後就是一個人！所以說到底，你是把自已的命運賭在他們的個人道德水平上。這是很危險的事情。說白了，你還得有投資。現在玩得活的，是那些手中有權支配國家錢財的人。他們用國家的錢，結私人的緣；靠私人的緣，掙手中的權；再又用手中的權，撈國家的錢。如此循環，權錢雙豐。」其中一個男人說道。
蕭宸听了，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這人衣冠楚楚，不像混得很不好的樣子才是啊。
但那人卻接著說︰「後來我明白過來了，就再不排斥老頭子的安排了，他叫我去建行，我就去建行，現在想起來，真是浪費了三年。」
旁邊一個穿深藍西裝的就笑道︰「听說張伯伯今年要更上一層樓啊，文平兄，恭喜啊！」
「文平兄」笑了笑，擺擺手︰「都是些沒影子的事罷了，也不知道哪里傳來的。」
另外兩人自然不肯信，直說「文平兄」不誠實。其實有很多人要提拔的時候，外面都會先有「風聞」，這樣的事，大家一般都不說破，意會而已。因為這事只能半拈半藏。組織上希望下面有投票權的部下們知道些風聲，好讓大家到時候投票心里有個底。但又不能太明著來，倒顯得用人民主是在弄虛作假似的人事問題，可是最嚴肅的問題啊！所以這種事情多是組織上對下面人打啞謎，下面人也只能心里有數，以啞對啞，不可聲張。這位「文平兄」嘴里說是「沒影子的事」，臉上卻是笑得十分開心，那兩人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
「文平兄」朝著另外一位穿灰西裝的說︰「小曹，公路局今年效益應該不錯吧，我听說今年可是有幾樁大單子的。」
國家公務單位談效益，其實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這位小曹自然沒有驚嚇，呵呵一笑︰「還好吧，維護費現在是越來越高了，局里也是比較吃力的，拿比得上文平哥你們銀行系統，旱澇保收啊。」
文平哥听了，紅光滿面，但還是笑著謙虛︰「哪里哪里，混混日子而已。」
穿深藍色西服的那位就嘆道︰「要說清水衙門，還就是我們團委最清啊，什麼屁好事都輪不到，賣力就記得咱們了，我們那位副部長大人最近一年又像是吃了春.藥一樣，這麼一個活動，那麼一個活動，我就不明白了，這過組織生活不就是說著玩兒的麼，誰知道他還當真了，真不知道王支書怎麼教的。」
文平哥一听，就笑了︰「德干啊，這位王部長我是知道的，官話說得那是很不錯啊，這個人你不要小瞧了，日後是個大有前途的。」
德干點點頭，他心里當然知道「文平哥」說得有道理。要知道，當官，是需要一系列「行頭」來包裝的，比如車輛、秘書、新聞記者、隨行人員一大幫，到哪里都顯得威風凜凜、「氣勢磅礡」，讓人感覺這是一個「大官」。而「官話」也是這一「行頭」的必要組成部分。
「官話」其實可以說是官場上的普通話，無比經典，非常正確。
說「官話」，可以表明自己「講權謀」。思想上要和上級一致，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說和上級一樣的話，「上下一樣粗」,貫徹不走樣。開會和檢查工作，不管有沒有用，不管願听不願听，只要按照上級的精神講了，那麼形式上來說，精神就得到了貫徹，意見就得到了落實。萬一發生什麼事故，上級追究責任，首先檢查的就是會議召開沒有，精神貫徹沒有。
說「官話」，可以顯示自己「有水平」。「官話」都是上級領導講了千百遍「大而無當」的話，層層經歷了或有文化、或懂哲學、或善詩詞的秘書人員的「千錘百煉」，已經是「萬水千山只等閑」了，有的引經據典、上下千年，有的縱橫捭闔、馳騁中外，有的文字洗練、對偶排比，無不是語言考究，氣勢恢宏，一講一串，一說一溜，領導講起來帶勁，群眾听下去暢快，顯示出領導同志「水平」可真是高呀。
說「官話」，可以很好地「保護自己」。無論是對上，還是對下，總是有著很多的情況不了解、不熟悉。然而各地各部門的情況千差萬別，很多的背景關系千絲萬縷，說話不小心，遇事亂表態，有的事情能夠按照自己的指示完成還好。如果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落實不下去，輕者讓自己難堪，重者讓自己被動，如果陷入紛繁蕪雜的派系「斗爭」之中，更是「蹙額撓頭」。
說「官話」，可以讓領導有更多時間去實現自己的「業余愛好」。上級來的領導，下面的要表示尊敬和謙恭，自然要全程陪同，全部陪同，無奈上級來人太多，調研、考察、檢查、指導、觀摩、考評……一撥未走，一撥又來，窮于應付，疲于周旋，喝酒唱歌都來不及，和老婆溫存一下都需要十天半月，哪有心思去學習思考？說些正確的「官話」，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去實現自己的「愛好」，比如打打牌、上上網、和「小秘」拉拉手度度假……
因此，「官話」雖說放之四海而皆準，說有用也沒用，說錯誤也沒錯，雖說是眾口一詞、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呈現出「臉譜化」、「公式化」，但對于領導干部自身還是很有作用的，至少它是領導干部「講權謀」的「護身符」，是自身安全的「保護傘」，是展示水平的「重要武器」，所以如果你躋身官場，如果還想在官場模爬滾打一番，如果還在渴望「直上青雲」，那麼就必須學會說點「官話」。
文平哥自然就是這個意思，王部長官話說得好，說明他「懂味」，這樣的人，老子又在位，怎麼會混不好？
蕭宸那邊一邊下棋，一邊听著這三個人閑聊瞎吹，倒是慢慢感覺出來了，敢情這三位都是從星城來的，而且很有可能那位叫「德干」的，還是王文遠的部下。他不禁微微笑了一笑。
燕微雨眼尖，看見蕭宸一笑，問道︰「你笑什麼？你看看你，起碼慢我十個子，還笑呢。」
蕭宸呵呵一笑道︰「我腦子笨，比不得你們這些蕙質蘭心的大小姐嘛。」
燕微雨白了他一眼︰「說反話吧？？」
蕭宸笑道︰「哪能呢，這不是事實證明麼？」
燕微雨道︰「以前只知道你們這些人說廢話很厲害，想不到說謊話更厲害，分明就是心不在焉沒把跟我們下棋當一回事，還想敷衍人呢。」
蕭宸自然不跟她爭辯自己剛才是不是敷衍這個問題，轉移話題道︰「我什麼時候愛說廢話了？」
燕微雨撇撇嘴，道︰「不服氣？那我問你，‘力爭’、‘科學’、‘抓緊’、‘進一步’……這幾個詞你說不說的？」
蕭宸一怔，笑道︰「那當然要說的。」
燕微雨嗤笑道︰「這幾個詞，就是最廢話的廢話了。‘力爭’——這是一些人表決心時經常用到的，听起來比較有力度的詞。如‘力爭早日開工建設’，‘力爭達到某某目標’。在實際工作中，凡事預則立。計劃好的事情，其結果是能夠提前預見的。所以，對于那些‘力爭’的事，大多是心里沒有把握但又怕直說了挨上級批評，迫不得已來個‘力爭’掩飾一下。既不說干不成，也不說能干成，一切到時再說，給自己留有回旋余地。但如果有人對上級說‘年底能否達到某某目標我說不準’、‘工程能否按期完工我也說不準’，恐怕腦袋上的烏紗帽早被擼了。但換個‘力爭’就完全不一樣了。糊弄成風的官場中怎一個‘力爭’了得！
‘科學’——什麼‘要科學研究’、‘要科學謀劃’、‘要科學組織’，等等。這種提法本沒有什麼錯，但往往是說了上句就沒了下句，前面強調了要‘科學**’，但後面卻根本不闡述如何具體做才算是科學的。所以，講的人喊的挺響，似乎很‘科學’，但听的人卻是一頭霧水，只知道要‘科學’，而不知如何‘科學’？這種話算是最科學的廢話了。
‘抓緊’——這和‘力爭’差不多，不同的是這個詞一般是上級提要求時說的比較多。這個要抓緊，那個也要抓緊。但何為抓緊，抓到什麼程度才叫緊？不知道。反正是抓緊辦就是了，至于何時能辦成，那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很多事關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就是在一陣陣的‘抓緊’聲中石沉大海的。這個詞和我們生活中常說的‘馬上’有異曲同工之妙。五秒種可叫馬上，一刻鐘也是馬上，一小時也可以算馬上。可見我們的時間觀念差到了何等程度。
‘進一步’——所謂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所以這個詞最有用處，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進一步’去做好。如‘進一步推進改革創新’、‘進一步加快發展’。听上去沒有啥毛病，但提出這樣的要求豈不是跟沒說一樣？進一步，進到什麼程度？沒有具體的標準尺度，一個似是而非的‘進一步’騙人又騙己！……怎麼樣，你還說不是廢話？」
蕭宸窒了一窒，燕微雨雖然一直口齒伶俐，可什麼時候對這些詞匯這麼熟悉了？不禁奇道︰「你怎麼忽然這麼熟悉這些權謀術語了？」
燕微雨微微揚起小臉︰「那當然，你……咳，我就不能關心權謀麼？」她心里撲通撲通跳起來，還好自己反應得快，要不然說出一句「你的報告上電視的時候我可一點都沒漏掉」那自己還怎麼見人啊。尤其是，這個家伙居然跟自己的下級那樣……哼。
蕭宸正要說話，們卻打開了，同時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笑聲︰「哈哈哈哈，微雨這個話說得好啊，這些話還真就是一干最廢話的廢話，歸納得真是一針見血！」
蕭宸循聲望去，這人卻似乎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