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蕭宸的無力感
面對蕭宸的嚴肅，朱勇卻是嘆了口氣，道︰「蕭支書，你看這地下。」
蕭宸剛才本來就看過，听他這麼一說，又望了一眼，朱勇同時道︰「這個瀝青質量顯然不達標，而且這個不是關鍵，關鍵是這些石子……蕭支書，你看。」他下來指了指地下的石頭，道︰「石子太少，根本蓋不住瀝青，這是典型的偷工減料。」
蕭宸的眉頭越發蹙了起來，問道︰「這個瀝青和石子的標準到底是怎麼定的呢？」
朱勇十分專業，道︰「對于一條瀝青路來說，瀝青是最關鍵的材料，需要直接從生產廠家訂購，一般設計文件都有明確要求，通常使用的標號為AH-90、AH-110瀝青運到工地現場後，工地試驗室要按照《公路工程瀝青及瀝青混合料試驗規程》中的要求嚴格抽檢。工地試驗室主要檢查針入度、延度及軟化點，其它指標可根據需要選做。瀝青的貯備要用專用貯備罐，專用貯備罐安全、防水、保溫、無浪費，加熱使用方便。另外要注意的是，瀝青在儲罐中的貯存溫度不宜低于130℃，加熱時溫度要控制好，石油瀝青一般不得超過170℃，否則容易老化。另外，瀝青的月兌水也很重要，過多的水分會使瀝青在加熱時膨脹溢罐，引起浪費，嚴重者造成火災。瀝青在工地的貯備量以市場的供應量及生產規模合理確定，通常以能滿足工地5d的需要量為最佳。」
蕭宸看了看地下，沉聲問道︰「那石子呢？」
朱勇嚴肅下來，道︰「嗯……各種規格的碎石是瀝青混凝土路面的骨架，是受力的主要支撐材料，碎石的規格以瀝青混凝土各面層的厚度及配合比確定。在實際工作中，碎石的規格首先由面層的級配類型確定最大值，如AC-20I型要求的最大粒徑碎石必須小于31.5mm。其次，要確定碎石的不同規格的分類，目前，瀝青混凝土路面施工技術規範中碎石粒徑與實際的碎石生產商所用篩子的篩孔尺寸不盡相同。而碎石生產商的篩孔通常是以5mm為模數的尺寸。從經驗來看，采用AC-20I型結構層所用碎石時，可以用19∼31.5mm、16∼19mm、13.2∼16mm、9.5∼13.2mm、4.∼9.5mm五種規格的碎石。具體各種規格的數量以配合比及級配要求確定，確定方法以圖解法試配。瀝青混凝土面層用碎石、砂、石屑及礦粉組成混合料，理論級配中每種規格材料的用量是確定的。但是……這里很顯然沒有達到要求，現在從實際情況看，這個配置比例絕對是大幅度削減了的。」
蕭宸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而旁邊的雷劍明則一頭冷汗冒了出來，臉色明顯有些不安。
「剛才省廳來的質檢隊，說這條路的規格和質量是達標的。」蕭宸淡淡地道。
朱勇就呵呵一笑，沒說話。
這時候下面的技術人員跑過來，道︰「朱科長，這一段路抽查結果出來了，從規劃到用料再到施工程序，完全不達標。」
朱勇結果這一段路的檢測報告，看了蕭宸一眼。
蕭宸問道︰「施工程序是什麼，也不達標？」
朱勇道︰「我們現在說的施工程序，是指鋪築階段，其工序是︰瀝青混凝土混合料的拌和、運輸、攤鋪、碾壓、檢測、缺陷處理等。」
蕭宸面無表情︰「那現在的情況呢？」
朱勇還沒看報告，只好往剛才交表來的技術員望去，那年輕人道︰「材料不合格，以次充好，用的都是沒有達標的瀝青和碎石。然後攤鋪的時候，路基不牢、碎石太少，至于這個柏油冒得多，其實並不是柏油放多了，而正是因為路基不牢和碎石太少的原因，這柏油穩不住、蓋不住，一曬就到處亂流了。至于碾壓……蕭支書，你仔細看，這一個路段才剛修好沒一個月，這個路上車經常走的地方，有些就有些開裂或者下陷，這個碾壓肯定是不合格的。至于檢測和缺陷處理，那也就不用說了。」
蕭宸怒而回頭，看著雷劍明，沉聲問道︰「雷局長，我想問問你︰這樣的豆腐渣路，是哪個王八羔子修出來的？是哪些酒囊飯袋檢測合格的？你口口聲聲說區交通局進行了嚴格的質量檢測，就是檢測出了這樣的東西？！」
雷劍明手足冰涼，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蕭宸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雷局長，麻煩你去給章市長解釋一下吧。」然後頭也不回，直接憤而上車，對老韓道︰「回區委。」
黃睿自然也立刻跟了上去，卻是丟下了雷劍明不管。
雷劍明面色發白，對朱勇勉強一笑︰「朱科長……」
「呵呵，雷局長不用客氣，我的車上有空，一起去吧，我們也正巧還要向章市長匯報。」朱勇倒是頗為客氣，並沒有因為蕭宸剛才怒罵過他就對他不當一回事，體制內的事情，誰說得準呢？沒準這位雷局長正是因為上頭有人，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說不定他今天挨罵雖然猛，但偏偏就能逢凶化吉呢？對人客氣一些總不會錯，正是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雷劍明強笑了笑︰「那多謝了。」
偷偷打量了車後面閉目不語的蕭支書一眼，黃睿安慰道︰「支書，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您也查出了其中的問題，就別太生氣了，氣壞了身子，開心的可是那些人。」
蕭宸長出了一口濁氣，臉色十分不好，搖頭嘆道︰「幾條人命啊……我若是不把這事兒交給張邦成，或許這幾個人命案就不會發生。」
黃睿勸道︰「支書，這事情怎麼能怪您呢？張區長畢竟是區長，這些事情原本就該由他負責領導操辦，而他既然分管了這件事，出了事情，自然是他的責任，這事情放在哪里，也沒人能說您什麼啊。」
蕭宸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心里卻是一片黯然，有些事情，縱使人家不能說什麼，但自己又豈能心安？
「這件事，一定要徹查到底！」蕭宸忽然小聲、但極其堅定地說了一句。
黃睿猶豫了一下，道︰「這次承包這一路段的施工商，據說在省府很有路子。」
蕭宸面無表情地道︰「我知道，要不是很有路子，剛才省交通廳的質檢隊怎麼會來得那麼巧？」
黃睿就不多說，這些事情，做秘書的只要提一提就行了，說那麼多，難道領導還需要你幫他做決策麼？
蕭宸捏了捏眉心，忽然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一看，面色微微松了松。
「喂，我是。」
蘇凝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我到了星城了呢。」
蕭宸嗯了一聲。
蘇凝很敏感的發現蕭宸的態度不太對勁，問道︰「怎麼，不方便？」
蕭宸道︰「不是。」
蘇凝笑道︰「那就是有麻煩事了，對吧？」
蕭宸微微一嘆︰「算是吧。」
「看來我來得很不是時候呀，唉。」蘇凝故意學著他的語氣，嘆了一嘆。
蕭宸微微笑了笑︰「說反話吧？」
蘇凝呵呵一笑，道︰「好了好了，別整天老氣橫秋的，你小心生皺紋……說說看，是想我今天過來呢，還是明天過來。」
「沒猜出的話，你在星城還有事情要辦吧？」蕭宸笑了笑︰「那明天吧，不急。」
「嗯，好。」蘇凝笑道︰「今天晚上我請了王婷和你毅承哥吃飯呢，那明天我再過來。」
蕭宸嗯了一聲，蘇凝听出他心情不好，笑道︰「有什麼事情，還能難倒我們蕭大少呀？」
蕭宸就有些苦笑，什麼時候蘇凝也要調侃自己一句蕭大少了？
「一時說不清，明天再說吧。」蕭宸此時實在沒有心情多講這件事。
「那你笑一個，你笑一個我就不問了。」蘇凝卻是不依不饒。
蕭宸只好傻兮兮地笑了一下，然後沒好氣地道︰「可以了吧？」
蘇凝嗯了一聲，嘻嘻一笑，道︰「算了，不為難你了。一會兒蕭大少發了脾氣，我這小情人地位就保不住了。」
蕭宸就沒好氣地道︰「胡說八道……我掛了。」
「嗯……」
張邦成在區政府的辦公室里已經轉了好一會兒圈子了，他臉色很不好看。蕭宸親自去查看了那段路，而且居然不用區局的質檢隊，也不听省廳質檢隊的回復，反而直接用了市局的質檢隊，顯而易見這個質檢隊是章市長調動的。
現在按照市局質檢隊的檢測結果，工程的質量完全不合格，各個步驟，幾乎沒有一條是合格的、規範的。這條路修得也真是一切從簡從速。
張邦成現在有些心慌，袁大公子這筆錢，不好拿啊。還有這個袁大公子，他也是太不像話，這筆投資原本就是追加了的，溫毅公司這筆買賣怎麼也能賺一大筆，他卻還嫌不夠，還要在工程質量上搗鬼，現在蕭宸臨時一個抽樣檢查，頓時就原形畢露，這叫什麼事！這事情可是蕭宸交給了自己來管的！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自己的責任那是跑得掉的嗎？？
如果只是擔個領導責任，那也還罷了，關鍵是現在張邦成還有些擔心蕭宸下狠手，抓住這個事情把自己往死里搞，那才是大麻煩。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這件事情絕對不能一直往下查，一直查下來，他這個隱藏在水底下的大魚就要被網住，到那時候就真是什麼都遲了。
眼下最要緊的一件事，是要把袁溫毅緊緊拴住，只要自己死死地跟袁溫毅綁在一起，蕭宸要動自己，難度就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因為動一個區長容易，動省府二把手的公子難。一旦查到袁溫毅頭上，張邦成絕不相信袁副省長能不出手，只要引到他出手，這件事應該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岳支書雖然強勢，王副支書雖然全力配合，但劉省長這個本地派的領袖也不是吃干飯的。如果本地派連省府的一畝三分地都看不住，誰還敢跟他走？所以省政府的常務副省長這個位置，劉省長怎麼也不會讓岳支書和王支書得手。這個位置，跟之前周崇年的省委秘書長不同，省委秘書長不是岳定淵的人，岳支書就會覺得自己背上被人插了一根刺，那定然是寢食難安的，自家後院總管，豈能是對手的人？所以岳支書對周崇年的打擊是全方位、毫無留手的。
但是，對省府的二把手位置，岳支書就要多了很多顧慮。到了岳支書他們這個位置，考慮問題的時候，始終要把「穩定」二字擺在首位。如果不能穩定，那麼這個支書不論別的工作多麼出色，基本上也都只能算是一個失敗者。
而現在岳支書剛剛搞定周崇年不久，絕不會冒著跟省府完全弄翻的危險，去對袁副省長下手。既然袁副省長自己是安全的，那麼他的兒子袁溫毅就絕對危險不了——這是個很簡單的規則，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無須說破。
張邦成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稍微放心了一些。反正他只跟袁溫毅直接接觸過，參與此事的只有袁溫毅、杜文平和雷劍明和他一共四個人，這四個人在里面都是要「分紅」的，自然不會有人泄密。
他長長地出了口氣，拿出電話，撥通了袁溫毅的號碼。
蕭宸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剛才他已經仔細查了查溫毅公司的底細。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蕭宸原本可不知道溫毅公司的老總就是袁溫毅，就是那天想要害自己的那個省府二號的大公子。
查明了這一點，蕭宸的心情卻是越差了。他剛才查之前是想把這件事情從頭查個底掉的，但事情一旦閑扯到常務副省長，雖然他自己或許不知道，可牽涉到他的兒子，那麼這件事情要查下去，影響可就很大了。
省委省府的內幕，蕭宸通過王文遠，知道得比張邦成自然更清楚，這個時候岳支書肯定又要開始收斂鋒芒，做出一副團結同志的態度來。而劉省長那邊也肯定要密切配合岳支書的態度，做一個姿態，表示本地干部們還是很配合工作的，雙方的合作那是非常非常愉快，非常非常和諧的，整個省委班子，那更是團結無比，戰斗力增增日上……
蕭宸為難的地方就在這里，這個時候把這件事情當作一件案子查下去的話，實在是百害而無一利，省委岳支書和王支書那邊肯定都不會支持自己這個時候去查一個要牽連到常務副省長的案件，這對省委省政府的團結的影響不去說，關鍵是對全省的穩定有重大危害，岳支書絕對不會冒這個險。而他一旦不願意動手，且不說王支書會不會幫忙，實際上就算他幫忙，也奈何不了袁副省長，因為劉省長鐵定是要力保的。
而自己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就去請動家族的力量，那影響就太大了，對蕭家一系的權謀力量而言絕非好事。那麼也就是說，這事情當作案子查下去，最終也查不出個名堂。
再說市委市政府，這個時候楊支書肯定是不願意張邦成被牽涉進某件案件的，因為他需要張邦成牽制著蕭宸，不能讓蕭宸在鼎清區一家獨大。張邦成畢竟在鼎清區干了這麼多年，現在有能力牽制蕭宸的干部，只有他這麼一個，只要能挽救，楊支書鐵定是要挽救的。至于章市長，這位市長別的都好，就是好像有些「不黏鍋」，來了這麼久，居然一點沒有培養嫡系的作風。這個作風、官風，在蕭宸看來，固然是難能可貴的，但是麻煩也很大，至少蕭宸知道自己決不能跟他這樣做官。蕭宸知道，章市長是比較傾向自己的——這話也不怎麼對，其實章市長就是個就事論事的人，如果要說查，他倒是可能支持，可他才來朗柳，又怎麼是楊支書的對手？區委最終決議，章市長肯定影響不了。也就是說，市委最終的決議，肯定是捂蓋子。
回頭看區委區政府這邊，蕭宸依舊不能輕易動手。他這個區委支書，從時間上算起來，也算是都沒做熱乎，而且他本身就是「踏著前任的尸體」上來的，如果上任不到一年，就把自己的二把手又搞掉了，那日後還有誰敢跟他搭班子？？再說就現在從穩定的角度而言，他也不能再動張邦成了。區長，不是哪個不進常委的副區長，搞掉他之後，市委什麼態度？搞掉他之後，區里的干部如何震動？這些事情，蕭宸都得考慮到。
他自己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極濃的大紅袍，喝了幾口。然後打個電話給李雲新。
「喂，雲新，我是蕭宸。」
「嗯，支書有什麼指示？」李雲新說話是笑著說的。
「沒有，就是說剛才我給你說的這個事情……到區交通局為止。」蕭宸說這個話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喉嚨里被卡了什麼東西，一句話好不容易才說出來。
李雲新微微一怔，然後聲音也轉為低沉︰「嗯，我知道了。」
蕭宸沉默了一下，道︰「那就這樣吧。」
放下電話，仿佛虛月兌一般的坐在椅子上，閉上眼楮，蕭宸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