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遠東的難題
敬江市，安樂集團總部大樓的大會議室內鮮花吐蕊，高朋滿座。以朗柳市常務副市長蕭宸為首的朗柳市招商團經過數月的「辛苦談判」，今天終于迎來了豐碩的成果。安樂集團跟朗柳市政府在此處簽約，即將破土動工安樂集團朗柳基地項目。
安樂集團董事會主席石文博、總裁徐連捷等高管全部出席會議，集團總裁徐連捷代表安樂集團主持儀式並講話。
「尊敬的蕭宸常務副市長、許文超副市長，各位領導︰
大家早上好！
今天，蕭市長一行為促進雙方的互惠合作，頂風冒雪，遠道而來，簽署有關合作文件，我代表安樂集團表示熱烈歡迎！
首先，請允許我向各位介紹一下我們公司的基本情況。
安樂集團創立于1985年，是最早進入華夏衛生巾市場的企業之一，是目前國內最大的婦女衛生巾和嬰兒紙尿褲生產企業，經營領域涉及婦幼衛生用品和家庭生活用紙兩大塊，總資產20多億元，員工一萬余人，在全國14個省、市擁有40余家獨立法人公司，銷售和分銷網絡覆蓋全國……「安樂紙業」為安樂國際全資事業單位，主要經營業務為生活用紙產品，資產規模10億元人民幣……
今天，我們在這里就朗柳市孤峰開發區廠區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舉行簽字儀式，我想這標志著我們之間的合作又取得了新的實質性進展。我深信，在貴市兩級政府和各位領導的大力支持下，我們的合作一定會取得圓滿成功，我們雙方一定能夠從今後卓有成效的合作**同受益，並由此得到更好更快的發展。我對此充滿信心！
最後，我要再一次祝願我們合作愉快，預祝朗柳基地項目早日建成！春節剛過，我還要在這里向各位領導拜個晚年，祝願各位領導合家幸福，事業順利，萬事如意！
謝謝大家！」
一陣掌聲過後，蕭宸自然也免不了要代表朗柳市委市政府對安樂集團投資孤峰開發區建設第二基地表示感謝，同時也要分析一下朗柳的地域和政策優勢。
最後蕭宸再次提到︰「朗柳市委市政府是一個高度團結，一心求發展的班子，我們高度重視安樂集團的投資計劃，並將以‘最優的環境、最大的支持、最誠的服務’來為安樂集團的建設項目保駕護航。今天我們在這里簽約，安樂集團朗柳部分建設在即，所有手續將由孤峰開發區全程代理，國土、規劃、環保、建設、刑事、消防、國稅、稅、海關、工商等部門將會通力配合，在最短時間里超常規完成各項前期工作，保證按時開工……我預祝，我們今天的合作成為雙方互惠互利的第一次嘗試，並祝願安樂集團事業興隆，再造新的輝煌，謝謝大家。」
會後，安樂集團舉行了盛大的晚宴，款待蕭宸一行，蕭宸跟石文博主席和徐連捷總裁又做了一次深入的交談，蕭宸表示，這次安樂集團在朗柳投資三億元進行建設，如果日後不能拿到至少三十億的回報，都算是雙方的失敗，為了不導致這樣的失敗發生，安樂集團在建設和生產過程之中，有任何政策以及各級政府部門配合上面的問題，都可以直接聯系他本人，他的手機將24小時不停機，一直為安樂集團保留信號。
石文博和徐連捷深深地感受到蕭宸的決心，十分鄭重地謝過，並記下蕭宸的手機號碼，晚宴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
三菱越野車在朗柳的汀江大堤上不快不慢地行駛，蕭宸坐在車後座上，輕輕閉著眼楮。前面副駕駛座上的胡宇澤還在繼續為蕭宸介紹著當前的情形︰「遠東稀金的職工們情緒還是比較振奮的，縣管企業升為市管企業，這不僅意味著其領導的級別向上提了一級，也意味著遠東的重要性逐漸顯現，已經被市委市政府看在了眼里，他們自然也更有干勁。」
蕭宸繼續閉著眼，沒有吭聲。胡宇澤在後視鏡里微微瞥了蕭宸一眼，繼續道︰「不過，前天任支書來遠東視察，據說發生了一點不愉快的事情。」
蕭宸的眼皮微微動了動，雖然沒有說話，但胡宇澤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立刻道︰「好像說任支書看了新廠區以後，比較高興，當場‘指導’了李利偉一番，李利偉也是個人物，當時就反駁了任支書的話，任支書忍了一下，最後還是甩袖子走人了，連飯都沒吃。」
蕭宸終于睜開眼，不輕不重地問道︰「李利偉當真反駁，任支書連飯都沒吃就走了？」
「嗯，不過……好像李利偉對任支書是挺不尊重的，根本沒準備飯，就是在職工食堂打了飯過來，當時任支書就一句話沒說直接走了。」胡宇澤沒敢把話帶上太多的個人色彩，但他是市委市政府兩個辦公室出身，對于不尊重領導先天帶有幾分反感，這話听起來就好像有些指責李利偉的意思。
蕭宸卻是笑了笑︰「李利偉這人，除了企業管理之外，有時候做人是比較不知變通，那個接待用餐只準吃職工食堂盒飯的制度，是我在的時候規定的，想不到他現在還在堅持，任支書怕是以為李利偉故意怠慢他，這個倒是錯怪李利偉了，呵呵，改天我去道個歉吧。」
胡宇澤微微吃了一驚，看著蕭宸︰「是您規定的？那您當初去指導工作也是吃職工盒飯？」
「那當然，言傳身教，言傳身教，言傳不如身教，我要是自己不吃盒飯，誰肯听我的去吃盒飯？我自己不吃盒飯，這個盒飯制度就貫徹不下去，那我當然要吃盒飯了。」蕭宸笑著說道，根本沒當回事。
胡宇澤點點頭，贊道︰「蕭市長真是我輩楷模。」
蕭宸擺擺手︰「這種話就不用老掛在嘴上了，沒什麼意義，你要是真覺得我楷模呀，那就認真做好工作，比夸我什麼都強。」
胡宇澤郝然道︰「是，是，蕭市長指正得是。」
蕭宸知道胡宇澤現在還有點怕自己，而且也還沒有適應過來，也不去多說他，相信他這麼精明的一個人，這種情況不會繼續很長時間。
老韓卻是在一邊道︰「支書……哦，市長，那個……我倒是覺得吧，李利偉這個人還是很骨氣的，要是換了我老韓，也未必敢當面頂撞任支書，可他就是有這個膽子，我老韓佩服他。」
蕭宸呵呵一笑，李利偉什麼脾氣，他不是老早就知道的麼，這個人正義感很強、原則性很強，雖然有些大大咧咧，一點小事他可能懶得理會，但如果是原則性的問題犯在他手里，那肯定是不到目的死不罷休的。而且這個人還很有主見，即便是領導跟他說話，也最好用建議的語氣，而不是命令，特別是在他擅長的企業管理上。總而言之，這是個典型的性情中人，你可以用情，談感情他可能什麼都好說，但很難用令，用令指不定他還要反彈。
其實蕭宸也知道，李利偉這種人，實際上是很不適合當今華夏的體制的，尤其是他踫到看不慣的地方偏偏還管不住嘴，任支書指導工作，你就讓他指導唄，人家說說也就是說說，等他一走，究竟怎麼搞還不是你李利偉說了算？一句客觀情況發生了變化就可以推得一干二淨的事情，他偏偏就當場跟任支書頂上了，這算什麼事？
蕭宸也只好搖頭。不過心里卻也考慮了一種可能性，李利偉是不是借這個事情表明自己的態度？比如說……我遠東這里，只服蕭市長的管，你任志通支書，麻煩你回你的市委大院呆著去？
蕭宸有些猶豫，李利偉能有今天的成就，性格上雖然有些在體制內看上去重大缺陷的地方，但傻自然是不傻的，沒準他就是用這麼一次事件表明自己的立場，遠東是蕭支書的遠東，沒你任支書甚至楊支書什麼鳥事。
看著窗外的汀江，蕭宸一時陷入了沉默。
「支書……啊不是，那個……蕭市長，歡迎來遠東！」
李利偉笑容滿面，站在遠東的大門口迎接著蕭宸的到來。這個姿態遠東內部的職工太清楚不過了，如果李利偉在辦公樓下面拉開陣勢要迎接誰，那麼一般是上級領導來了，不論區委區政府還是市委市政府，都是這個待遇。但只要蕭宸來遠東，他鐵定是要在公司門外掛條幅，然後親自在門口等著的。用他對職工們解釋的話說︰咱們做人不能忘本，誰讓遠東起死回生的？誰讓遠東有現在的景象的？是蕭支書！我不出大門接他，我心里虧得慌！
蕭宸笑著李利偉握了握手，有些不悅地指了指大門口的彩旗、條幅︰「把這些玩意收了好吧，搞得好像我要來開演唱會似的。」
李利偉哈哈大笑，然後也不嗦，朝身後的工作人員道︰「安排一下，馬上撤了。」然後笑道︰「書……啊，蕭市長，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我給你準備，要不然氣球也行啊。」
蕭宸一擺手︰「你拿這些錢干別的吧，搞這麼些東西有什麼用。」
李利偉哈哈一笑︰「那好，這可是您自己說的，那下次咱們可就還是這些彩旗條幅啊。」
蕭宸就懶得管他了，直接道︰「把這場面散了吧，我們進去談談最近遠東升格的事情。」
李利偉點點頭，他是知道蕭宸脾氣的，蕭市長沒事不愛閑扯，就跟身後的辦公室主任招呼了一聲，把人都散開，條幅啥的也撤了。然後自己帶著蕭宸往總經理辦公室走去。
遠東的辦公樓擴建了一次，不再是當初的一條小平房了，畢竟經過公司幾次擴充，現在要辦公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那個小平房也確實不夠了。
現在的辦公樓是一棟三層的寬體辦公樓，也不算大，但相對比當初那個平房來說，倒也可以算是鳥槍換炮了。
蕭宸跟李利偉一起走了上去，辦公室主任又同時招呼胡宇澤到他辦公室去說話。
「蕭市長，你跟我透露個底，現在我們遠東，在市委市政府眼里到底算是什麼？咱們在鼎清區的指揮下都好好的，這才剛升格到市管企業，今天這個副支書下來指導工作，明天那個副市長來指導工作，再一下子又來個什麼JB局長，我他M……呼，我伺候得過來麼？我還要不要做事了？」李利偉看來怨氣很重。
蕭宸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來的人多了，影響你們的正常工作了，是吧？」
「那當然影響了！」李利偉在蕭宸面前可一點不客氣︰「今天也來，明天也來，蕭市長，你是我們遠東的老領導了，你來指導工作我們歡迎，因為每一次你來遠東，都不是來走走過場，沒有哪一次不是來實際解決問題的。可是有些人，我不怕當著別人的面說，有些人就是閑得蛋疼，沒事在咱們這來咋呼一下，顯擺一下，好像不如此不足以顯示他是咱們的領導似的，這還搞什麼啊。自從升格起，我看看，到現在……嗯，第十一天，就今天因為蕭市長你要來，他們把安排改了一下，本來今天又有個什麼領導要來的……那個誰來著，我也忘了……我就不明白，你說任志通來吧，我能理解，好好說歹說也是分管經濟的副支書，那組織部長來我也能理解，我們遠東畢竟是國企，可是那什麼管宗教的副市長也來干什麼？我李利偉又不是邪教頭目！還有那個什麼消防的領導……媽個巴子，我們的設備都是最新的，新建的工廠是按照美國標準建立的，全套都是世界一流，他居然跑來說有安全隱患，隱患啊，不就是想我老李給他塞點錢麼，操，要錢直接開口，要多少，不怕死的我照給！」
李利偉越說越氣，坐在沙發上直吭哧。
蕭宸卻是不料遠東被市管以後狀況這麼不好，這些人來遠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說︰新來的，拜碼頭，交保護費了。
蕭宸皺起眉頭，想了想，問道︰「前段時間我不在，你這里的事情，有像章市長反應沒有？」
「怎麼反應呢？」李利偉反問道。
蕭宸奇道︰「事情是怎麼樣的，你就怎麼反應啊！你這話能跟我說，難道就不能跟章市長說了？沒有道理吧。」
李利偉沒好氣地道︰「蕭市長，我給你打個比方。」他站起來，指著窗外的一棵樹道︰「你看這棵樹，這棵樹挨著我們辦公樓，很好吧，又可以遮蔭，又可以供氧。但是人家消防的人就說了，這棵樹種在這不行啊，這會導致安全隱患，萬一一個雷把樹劈得燃了，辦公樓也就會跟著燃！」
蕭宸睜大眼楮，還有這理論？
李利偉又道︰「好吧，我不懂這個，我就當他們說的是真的，第二天我就準備派人把樹砍了。結果第二天來的是環保局的領導，那領導一看我們要砍樹，那是一大通的大道理砸過來，我听了以後深感如果砍了這棵樹，我是對不起祖國對不起人民而且還對不起日後的子孫萬代的，我的個媽啊，我罪過大了我！沒辦法我又不敢砍了。可這棵樹老在這兒它就不是個事啊，要不然那消防的人一來又要拿這樹說事了……您說，我這怎麼辦好？」
蕭宸愕然一下︰「要不然換個地方，或者弄出來栽遠一點？」
李利偉一副我服了你了的樣子，嘆了口氣︰「像這棵樹這樣的事情，大概大小七八十件吧，一天能攤上個七八件……我覺得我現在不像遠東的什麼老總，我就是一大內總管，什麼雞皮蒜毛的事情都得找我。蕭支書，我是管企業發展的，不是給這些人提鞋打雜的！這事兒你可得幫咱們遠東說話，要不然這工作干不下去了！本來我前天要去東方市跟一家大型建材市場談事情的，結果有領導要來，還不準我走了，說什麼領導級別比較高，副總經理接待不了！我就不信了，我有正事出去，副總經理還接待不得了，他是總支書還是總理啊？」
蕭宸皺起眉頭，看來，遠東的情況還真是比較嚴重了，這樣搞下去，遠東根本沒法正常運轉了，至少高層就沒法運轉了。
蕭宸是最討厭把做事的人綁起來專心專一「做人」的，讓遠東這一批能做事的人天天忙于接待這些個領導，那絕對是一場災難。遠東現在的高層中，有很大一批是從外國高薪聘請來的，這些人拿著比李利偉自己還高數倍的薪酬，豈能讓他們把時間都花在這些毫無意義的接待上！
蕭宸默默地點了點頭，很少見的模出包里很久沒有動過的半包芙蓉王，遞給李利偉一根，李利偉也默默地接過。蕭宸親自給李利偉點上火，道︰「這件事情，我來處理，你們只管做事。」
李利偉看了蕭宸一眼，沒有說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