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執法之難
「請我吃飯也不開心一點，是不是不樂意呀。」徐菲嘟著嘴嬌嗔道。
蕭宸笑了笑︰「我哪有不開心了？」
「明明就有。」徐菲說著，又問道︰「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兒，說出來嘛，我雖然幫不了你的忙，但你能對人說出來，心里總不會那麼憋悶呀。」
蕭宸和徐菲今天是在一家新開張不久的肯德基餐廳吃飯，蕭宸對肯德基一貫無愛，但在朗柳來說，似乎吃肯德基還是比較高檔、比較小資的一件事，徐菲說這里開了一個多月她還沒有來過，非要過來看看，蕭宸也就沒有辦法，只好請她來吃。
時間已經到了四月中旬，蕭宸穿著黑色長袖T恤，淺色牛仔褲，帶著一副太陽鏡，看上去陽光活力之極，任誰也看不出這年輕帥氣的青年居然便是電視里新聞中主席台上的常客，朗柳市的常務副市長大人。不到26歲的他，其成就已經是體制內許多人一輩子都只能仰望的了。
徐菲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胸前有一個漂亮的粉色蝴蝶，下半身穿著深色牛仔褲，越發顯得前凸後翹，修長的秀腿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即便是作為「擁有者」，蕭宸也忍不住時不時看看，他心里也只能贊嘆，就看這身材，模特也不過如此了。
「我能有什麼煩心事，還不都是工作上的事情。」蕭宸笑了笑，吃了一塊上校雞塊，沒多少什麼。
徐菲看著他，想了想，笑著問︰「是不是關于城市綜合治理的事情？說來也是，咱們治理的力度還是很大的嘛，看看這兩三年以來，城市形象好了很多呀，國家的考評也太嚴了，這樣還選不上全國文明城市和國家衛生城市？」
蕭宸呵呵一笑︰「這兩塊牌匾可不是那麼容易拿到的，要不然為什麼全省還沒有一個城市能得此殊榮呢？要是那麼容易拿到，其含金量也就低了很多，這是個相對的問題。至于國家考評，你應該是知道考評要求的，那個嚴格……選上了固然值得歡慶，沒選上也不必灰心，現在全國也就那麼幾個城市而已，我們機會還很多，而且從上次考評的情況來看，咱們朗柳也縱然沒達到標準，也已經相去不遠，再努力一把，勝利或許就已經再向我們招手了。」
徐菲卻皺眉，一臉擔憂道︰「我就怕現在申請這文明衛生城市的地方越來越多，以後的競爭就更激烈了。」
蕭宸對此卻不擔憂，笑了笑︰「那有什麼可以擔憂的。我覺得申請文明衛生城市，不能只是圖這個表象、這個名號。關鍵是城市的文明建設和衛生建設，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城市是不是真的文明了、衛生了，市民的人居環境是不是變得更好了。要知道，我們做這些工作，最終是為了讓群眾過得舒心，讓外來的投資者樂意投資，讓朗柳的經濟建設因此插上騰飛的翅膀，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哪怕全國都來申請，有又什麼要緊的呢？我看反而是好事，競爭激烈了，咱們的工作才更有壓力，也就更有動力，受益的是全市人民。」
徐菲白了他一眼︰「跟我說話都是這麼大話套話連篇。」
蕭宸一愣，苦笑道︰「我說的是我的真實想法好不好，怎麼就是大話套話了？你以為咱們抓城市綜合治理就只是為了政績？我跟你這麼說吧，我蕭宸，不缺那點政績了。」
徐菲嗯嗯嗯三聲，嬌笑著道︰「是是是，咱們蕭市長從來都是一心為民的好官，哪里會是看著政績來的呢？」
蕭宸就有些無奈，輕輕搖搖頭︰「其實，就算是為了政績在做事，也無可厚非。一個體制內的人，誰不想進步？只要是想進步的，做事的總比跑官要官的好。」
徐菲點點頭，吃了點東西，又問︰「不過這個工作不是抓得挺好的嗎，我瞧這兩個月來，市里的面貌又‘煥然一新’了一次，你還這麼憂心忡忡地干什麼？」
「我不是憂心綜合治理的問題。」蕭宸皺了皺眉︰「我擔心的是城市管理的問題。」
「城市管理？城市管理怎麼了，你擔心什麼？」徐菲奇道。
蕭宸道︰「我擔心不文明執法會因為城市管理工作的難度加大而變成一件家常便飯的事情，日後這會使得整個城市管理隊伍變成過街老鼠。」
徐菲忽然很嚴肅地看著蕭宸，卻不說話。
蕭宸奇道︰「你干什麼？」
徐菲一本正經地答道︰「我是看你，是不是天生就是要當領袖的，怎麼看到什麼時候都能想到日後怎麼怎麼，這麼有遠見干嘛呀。」
蕭宸哭笑不得︰「什麼跟什麼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現在負責這件事，自然要考慮到今後會帶來的變化。」
徐菲嘆道︰「城市管理現在是有點討厭了。」
蕭宸微微皺眉︰「你也知道？你難道還有什麼感受不成？」
「我看見了，自然也會有所感觸，但感受談不上。」徐菲答道。
蕭宸饒有興致地問︰「說說看，你都看見什麼了，又有什麼感觸了。」
「暴力執法唄。上次看見城市管理的一輛大貨車，去收繳三輪摩托的，前面我沒看到，我坐車路過，我就看見城市管理幾個人跟兩個人在那里打了起來，然後把車搶走了。」徐菲撇了撇嘴道。
蕭宸微微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好的材料紙，遞給徐菲道︰「你看看這個，這是在前天我處理了幾位被上訪舉報暴力執法的城市管理隊員之後，一位老城市管理干部寫給我的。」
徐菲疑惑地接過，看了蕭宸一眼，蕭宸卻沒有什麼反應，吃起面前味道一般的雞肉堡來。徐菲微微搖頭，要從蕭宸的臉上看出什麼東西來，難度太大了，還是看材料直接。
「尊敬的蕭副市長，我是市城市管理局的一名老員工，欣聞蕭副市長力抓文明執法，有些話不吐不快。
……
接連幾位城市管理隊員在正常執法過程當中被商戶野蠻毆打，一些場面令人發指，受傷程度讓人心寒，看到隊友們挨罵受傷受委屈，心中滋味實在不好受，而隊友被打後證據不足，無法為他們提供幫助，更使我如坐針氈，充滿慚愧。現略舉其中一些近期事件供蕭副市長了解調查。
張某，在暫扣一長期佔道商戶工具時被咬的皮肉分離，不了了之；
李某，在查處亂倒建築垃圾過程中被司機打傷，縫合4針，不了了之；
楊某（女），制止非法懸掛廣告時被一男性工人拿起鐵質工具滿街追打，不了了之；
高某，在給商戶做思想工作耐心勸說時被突然咬傷，調解；
杜某，在清理佔道經營時被女商戶扇耳光，調解；
張某，在管理早餐攤點時被商戶咬傷；
四名城市管理隊員，在說服一拉面館停止店外經營時四人均被商戶猛潑熱湯水，不了了之；
王某（女），在勸說一住戶將大街上曬的衣被取掉時被居民兩口倆拿磚頭滿大街追打，頭發被撕掉多縷，脖子軟組織損傷，耳膜受損，听力下降，正在處理；
李某，取締一夜市燒烤時被伙計用啤酒瓶砸傷，並至身上頭部多處傷口，縫合21針，血流全身當場昏迷，行凶者在逃；
晁某，對廢品收購點進行管理時遭到老板追打，胸部巴掌大塊皮被擦掉。不了了之；
範某，在制止一家馬路工廠，店外電焊商戶時被燙傷，不了了之；
許某（女），在勸說違規商戶時被幾個不耐煩的商戶用繩子勒傷，不了了之；
陳某，當場發現有人粘貼小廣告，制止過程中被打得滿臉流血，牙齒松動，行凶者被拘留五天，唯一拘留的；
這些只是近期汀江區城市管理隊員被打的情況，被謾罵被圍攻已經微不足道了，據了解，其他縣區大多也是這樣。
行凶者全部為長期佔道經營，多次說服教育依然違規的商戶，在城市管理人員對其下達‘責令整改通知書’後置若罔聞，我行我素，為了個人商業利益，長期侵佔城市道路，影響居民出行，損壞城市面貌。這些被稱謂‘釘子戶’。
對于城市管理，汀江區城市管理部門按照章市長的指示、蕭副市長的辦法，采取人性化管理方法，一改過去老城市管理簡單粗暴的作風，大膽的采取了城市道路管理‘禁改限’的做法，即實行道路分級管理，開放部分道路允許流動商戶佔道經營，在一級道路上則嚴禁擺攤設點，一時被多加媒體報道，稱之為‘疏堵結合’的管理模式。自此，汀江城市管理人性化執法拉開序幕。
隨後，汀江城市管理又采取了樹立城市管理公示牌、劃定自行車停放線、開通城市管理熱線、開辦城市管理博客、成立首個城市管理督察、設立自行車便民維修點等措施，建立自身監督機制，強化隊伍內部管理，側重為商戶提供服務，體現依法行政、執法為民理念，將人性化執法進一步深化，得到商戶支持，受到各界好評。
就像大浪淘沙一樣，一年多的宣傳發動過去了，大多數商戶能夠服從管理，顧全大局，為城市面貌做出了積極的配合。但是，留在最後的，依然是那些所謂釘子戶，這些商戶幾乎每條路上有一兩家，要麼動刀，要麼拿磚，要麼拎板凳，一副城市道路就是他家私人財產的面孔。你不管他，別的守法商戶如何看待城市管理執法的公平性？你去管他，毆打謾罵城市管理人員誰來保護？素質高的市民有支持的，但部分路過不明真相和原委的圍觀者的起哄不理解讓城市管理人員傷透了心。甚至你聲音大點，他就會說你執法不文明，受傷的城市管理隊員往往因為缺乏證據而不了了之。有人建議為城市管理執法配備照相機等設備，但受資金限制，加上城市管理人員分散，管理範圍廣，不可能為每一位管理人員配備攝錄設備，而只能個別配備，也只是在綜合整治時才能發揮作用。由于城市管理執法沒有強制措施，在暫扣物品時對方如果行凶，為了不使事態進一步惡化，阻止繼續行凶行為發生，城市管理人員往往采取增援人員趕到後將行凶者扭送派出所的笨辦法，但對方往往不會承認行凶，很多情況下甚至倒打一耙，說城市管理打人，刑事機關的走訪調查也因為周圍商戶的不敢言或者做假證而對受傷的城市管理人員起不到絲毫的保護作用，警官想懲戒凶手也因為證據不足而無能為力。
不了了之，成為城市管理被打後最多的解決結果，讓城市管理隊員們心寒不已。城市管理人員對超負荷的工作量沒有任何怨言，但對在執法過程中屢次被打顯得格外委屈。蕭副市長，您的‘新城市管理’建設，我們都很贊同，可是這樣單方面的人性化執法究竟能堅持多久？我們心里真的沒有底。
野蠻執法的結果是加大管理矛盾，影響城市管理形象；可是文明執法的結局難道就是挨打挨罵？在城市管理文明執法，依法行政的前提下，又有誰能保證那些屢教不听的商戶也能夠文明接受管理？誰又能保證商戶個個也是文明經營？
商戶們不容易，也要吃飯，按照蕭副市長最近的要求，每取締一家違規商戶，我們都要提前給他們找到允許經營的地方，以免斷了商戶吃飯的門路。但對那些蠻橫無理的‘弱勢群體’，即使城市管理部門給他們提供了經營場地，他們依然不買你的帳。你給他敬禮，他扇你耳光，城市管理隊員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文明執法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行政執法，這一項具有一定強制力和嚴肅性的行政行為，在被暴力抗法壓迫的軟弱無力的時候，很多隊員想到了干脆暴力執法，以暴制暴，甚至動搖了文明執法的信念，這當然是不可取的。
我雖然學識淺薄，但在城市管理戰線工作二十多年，深深地覺得，最關鍵的是提高城市管理執法人員自身素質，提高文明執法程度，加大內部監督，遵守執法程序，增加說服教育的耐心，善于和商戶交流，具有一定的忍耐力，利用各級媒體宣傳發動，營造全民參與城市管理的氛圍。同時也希望政府部門高度重視，刑事部門積極配合，提供有力執法保障，做好受傷隊員思想工作，防止消極思想產生，才能最終使新時期下的城市管理隊伍的文明執法一路走下去。
文明執法，我們會堅持下去，風雨無阻！
並希望文明執法之路能夠一路走好！
一位老城市管理︰黃平。」
徐菲看完這篇材料，頓時默默無言了起來。
蕭宸看了她一眼，道︰「怎麼樣，是不是覺得特別不可置信？？」
徐菲微微點了點頭，她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沒有想過，因為城市管理相對比被管理的商戶來說，應該是強勢群體才對。
蕭宸淡淡地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照片，遞給徐菲道︰「這是其中照了照片的，是這位老城市管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的物證。」
徐菲將信將疑地接過照片，才看了兩張，就忍不住把照片退還給蕭宸，一臉不忍︰「我不看了，血肉模糊的好嚇人。」
蕭宸輕輕嘆了口氣，收回照片和那材料，大拇指和食指揉了揉眉心︰「原先我也以為下面出現一些暴力執法、不文明執法，都是我們城市管理部門的責任，現在看來，任何事情都不是單方面的啊……」
「那你有想到什麼辦法嗎？」徐菲關心地問道。
蕭宸搖了搖頭︰「我現在還沒有什麼好辦法，正在實施的辦法也只能是針對城市管理隊伍本身來做要求，就是我這次開會對城市管理部門要求的‘五要’原則。」
蕭宸提到的五要原則，是他在上次會議中提出的要求，即在城市管理工作中要求執法人員努力做到五要︰
要文明執法。著裝整潔、儀表端莊、語言文明、服務熱情，自覺把群眾對執法工作的滿意程度作為檢驗工作成效的最高標準，著力解決群眾反映強烈的熱點、難點問題。
要嚴格執法。熟練掌握和運用行政執法知識，嚴格遵守執法程序，做到「受理、咨詢一樣熱情，生人、熟人一樣和氣，干部、群眾一樣尊重，忙時、閑時一樣耐心」。
要和諧執法。做到規範敬禮在先、恰當稱呼在先、出示證件在先、告知公務在先。
要廉潔執法。規範和約束自身行為，堅持以苦為榮、甘于奉獻、不圖名利、不求報酬的優良作風，全力投身城市管理執法事業。
要陽光執法。自覺接受社會監督，加強事前防範。
蕭宸在做出這五條要求的時候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難的，但是在會議之後收到黃平的來信，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面。十年後的城市管理隊伍蛻變成那樣，說不定就是現在的工作不順，導致作風逐漸改變，繼而不可抑制的結果。而他的這五要，都只是針對城市管理隊伍自身，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夠。
徐菲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就有些心疼，道︰「咱們出去散散步，也散散心，好嗎？你這樣整天都在想這些事情，遲早把自己弄病的。」
蕭宸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