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抗洪搶險(三)
「1998年7月1日這一天,是我當兵以來最值得紀念的日子,也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以磨滅的記憶。自從知道我們即將要去抗洪一線,每天都在為抗洪做最後的準備,這一天終于到來了。周四下午全連正在五公里訓練,天還下著不大不小的雨,當跑到加油站時看見許多軍車正在加油,我就猜今晚肯定有任務,結果還真讓我猜對了。剛跑到服務社指導員就叫我們往連隊跑,果然在連隊集合後,連長宣讀抗洪命令,之後各班緊急集合,裝好背囊,開始裝物資、食品、戰備鍬和救生用品,一應俱全裝完車。大家在排房中坐著大家都沒有說話,我老班長的未婚妻來部隊本來是結婚的,但軍令如山倒只能推遲婚期,就在大家準備出發時,營長來了,全排起立。營長說︰‘咱們車隊路過她家把她送回家’,此時緊急集合的哨音響起,大家背起背囊飛一般的下樓集合……
就這樣全連在連隊門前集合,在連長和指導員分別進行了戰前動員之後,各排便組織登車,在車里大家還沒有什麼緊張感,反而有說有笑,畢竟……終于能出去看看了。由于下雨跑步大家都沒有換干衣服,全穿著濕衣服。在團大門口停了好久,最後才知道原來是等師長和前指車。過了好久車隊才緩緩的駛出了團大門。透過路燈的光亮,看著車外綿綿的細雨我想了很多︰當兵能遇見這樣的任務也算是不枉來部隊一回,真不知能遇見什麼事情?我認為有兩三個鐘頭就能到達我們執行任務的地方。到了汀江大橋,發現這里已經實行了交通管制,只有我們一百多輛車可以一路暢通無阻,車燈一閃一閃的那個景色太漂亮了,就像一條火龍似的。遺憾的是出發走的太急連照相機也沒帶。車廂內戰友都在海闊天空的閑聊著,我也在和身邊的戰友聊天。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車內的氣氛由濃變淡了……不知不覺天也漸漸亮了起來,我們還在趕路,晚上我看見我後邊的司機一直在抽煙,他們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提起精神的。進入了漢寧地界,看不見別的車輛,看的最多的是大水淹掉了田地和房屋,看到這些讓我不禁想起︰這些景象以前只能在電視上看見,沒想到我這次看見了現實的場面……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地方是早就規劃好的一旦大洪峰來臨就要放棄的地區,這里的人們已經被當地市政府和縣政府安排到了提前修建好的安置區,主要財產物資也已經運走。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路程,我們終于到了朗柳市漢寧縣。我們的營地在寧口鎮小學,在這里還算是最好的住房。學校是一個三層樓建築,我們連住二樓,我們班住西側教室,隔壁是師報道組。按照習慣,部隊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首先是打掃衛生,統一內務。一天沒干別的就像來打掃衛生似的。經過一天的打掃整個校園變了一個模樣,但院中的軍用物資改變不了緊張的氣氛,這一天正趕上陰天,我心里暗想︰看來朗柳比星城涼快多了。可是事實並不像我想的那樣,第二天正好趕上我到廚房值班,剛吃過早飯便听見四連集合,這是我們駐扎在這里第一次進入情況。隨後我連也集合出發了,我在連里沒事干,主要是搞好後勤保障。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晚上是最好玩的,大家只要別出大門就行,有看電影的,下棋的,聊天的,我們排里我和幾位班長去學校的小店買零食吃,坐在院中喝著啤酒聊著每個人認為是最好玩的往事,那種氣氛沒法用語言來表達。我是金寧的兵,來到瀟南省後,在星城還沒覺得怎麼落後,但漢寧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窮’,听小賣部老板說‘如果家人不外出打工,一家人就得要飯’,我也不知道這話夸張了多少。不過他們都說漢寧是‘無雨旱災,有雨澇災’,好像是挺麻煩的。等我听到集合哨音,便急匆匆的趕回連隊,連長官布置完次一日任務大家便準備休息,躺在教室里因為沒配發行軍床,大家只好都睡地下,加上天氣悶熱,其實根本睡不著,但是舟車勞頓,最後還是不知不覺睡了著,這一夜,倒是個安靜的夜晚。
不知不覺,天漸漸的亮了起來,又是一個嶄新的一天,早晨起床跑步回來便打掃衛生,早上朗柳市政府,朗柳市人武部,朗柳市刑事局的人全來慰問我們,並帶來了豬肉和食品。別的都沒什麼,不過我發現朗柳市的市長特別年輕,人也長得很好,比較討喜,客氣和善,不管說話還是做事都沒有端什麼架子。听一些群眾說他們市長姓蕭,是個好官,辦了不少實在事,我覺得年輕人當官就是好,沒那麼多花花腸子,會傻乎乎地辦真事……
今天的任務還是固堤,還好天氣不算熱,勞動時全連士氣高漲速度極快,一百多米的大堤很快便加高了好幾層,活干的快休息時間便多了,駐地群眾敲鑼打鼓前來慰問,給我們送來了礦泉水和茶葉蛋,此刻才顯示出軍民雨水情。讓我驚訝的是那位年輕的市長,我在大堤上再次看見他的時候,真是一眼沒看出來他就是那個儒雅客氣的市長,他身上實在比我們干淨不了多少,泥漿甚至弄得頭發都黏住了……他一直在長長的河堤上到處跑來跑去,調撥物資、安排人堵管涌、給大伙加勁打氣……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原本很好听的聲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已經嘶啞了。
大堤上風很大,一眼望去全是水沒別的,大樹只剩下樹尖,水里全是螃蟹和大蝦的尸體,真不知它們是怎麼死的?干完活乘車回營地,吃完午飯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報了個平安,因為家里自從知道去抗洪全提心掉膽的。最高興的是中午配發了行軍床,這體現了上級的體貼和關懷,不過後來听連長說起才知道,這些東西是蕭市長看見我們沒有行軍床以後親自打電話到省軍區請求調撥過來的,這讓我們很多戰友都覺得他的確是個好官,雖然不是我們的長官,但我覺得在他手下‘當兵’的人應該很開心。
下午沒事,指導員給大家上課,主要講安全事項,還有就是寫決心書、保證書,和一些激勵的標語,戰友都互相抄標語,最可笑的是我們全抄一樣的標語,出錯都一樣。記憶最深的是‘人在堤在,堤毀人亡’弄得指導員哭笑不得。這句話也成了好笑的話題,但晚上蕭市長來探望我們的時候听到以後卻並不笑,還很平靜地點頭說︰「堤要是真毀了,在毀之前我們守堤的人就要有玉碎的決心’——有戰友在他走後表示反對,說‘玉碎’是日本話,但老白(他是文科生)反對,說‘玉碎’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那個‘玉碎’,是我們華夏話。
上完課,大家便在房中呆著我們的教室後邊是一個廢院。有人把羊放在里面養,有時還有很漂亮的小鳥在草叢中找水喝,我經常坐在那里隔著護欄邊和戰友抽煙一邊聊天。每天就在院內那也去不了,隨時都在準備出發。走在院內看到最醒目的標語就是「那里有險情,那里有危險,那里就有我們戰斗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這句話我就覺得激動,恨不得到處都有險情,不過這個心思,我就不好意思跟人說了。
早晨,全連由指導員帶領到大堤上吹風,這風吹在身上沒有一點涼意,特別舒服。大家一字排開面對江面,引起無數聯想,似乎一瞬間把這幾年的經歷全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這時我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那麼喜歡看海,江面都這樣了,海更不用說。現在早上也不搞訓練,指導員教我們學太極拳,一早上別提多開心了,到收操時間跑步回營。從今天開始艱苦的日子才算來了,今天的任務倒是沒變,還是固堤,和以前不一樣我們要到一里以外去裝沙袋以此加固。據說這批沙袋又是那位蕭市長緊急調撥過來的,是市政府東拼西湊弄到的戰略物資。
那條小路不知走了多少回,偏偏太陽又很毒,那種感覺真不知怎麼形容。每走一次心里就想亂七八糟的事情。從下午一點開始干一直到五點多大家都成了泥人了到處都是泥,然後發現自己背上特別是後面脖子上就被曬得月兌了一層皮。但每個人都笑得很甜,回來把髒衣服洗完,大家也沒工夫和閑心看電視了,一個個倒頭就想睡覺,但部隊紀律嚴格規矩多,這時候還不能睡。晚上點名時,副連長宣讀了朗柳市氣象局的天氣通報,說最近兩天有特大暴雨,叫抗洪部隊作好各項準備。這也許就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夜,天陰沉沉的死一般的寂靜。也許還有更艱苦的任務在等著我們。來吧,我不怕,大不了讓水沖走了……我心里默默的給自己鼓勵,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我老想起白天大堤上那個好像比我們還要忙碌的身影——听說他白天指揮,晚上還要到各河段視察,還要慰問前來支援抗洪搶險的各部隊官兵。真奇怪,他難道不用睡覺的嗎?
在抗洪的日子里最愜意的就是飯後或休整時間,戰友們一起到一口井邊洗澡或洗衣服,要不就一起去小店買吃的似乎那個小店成了精神寄托,雖然大家走的急每個人都囊中羞澀,但大家圍坐一起抽支煙,聊聊天,听听音樂感到一身輕松,尤其是在小店還能給遠方的親人打個電話讓家人不必擔心害怕。夕陽西下時教學樓前的籃球場便熱鬧起來,地方的百姓和軍人進行籃球賽,周圍則圍滿了看球的觀眾,小孩子則在一邊無憂無慮的玩耍`教學樓下炊事班的正在準備晚飯,汽車兵則在洗車,打牌。時而還有進出的車輛,各類人員都在履行個自的職責。夕陽的余輝撒向這片安詳和寧靜的土地,真希望洪水早點退去,讓老百姓過上安靜的生活。
在朗柳這里,物價特別低,買東西很便宜,有一次到朗柳市區出公差,我買了一台自動翻面的隨身听,還送了三盤磁帶。一共沒超過十五元錢,這下可有歌听了,磁帶里沒什麼好听的歌,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首《讓世界充滿愛》。因為就在我買到這張磁帶之後的第二天,那位年輕的蕭市長在第二天來看我們的時候參加我們的拉歌,就唱了幾句這首歌︰
「輕輕的捧著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干。這顆心永遠屬于你,告訴你不再孤單。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語言。緊緊地握住你的手,這溫暖依舊未改變……我們同歡樂,我們同忍受,我們懷著同樣的期待。我們共風雨,我們共追求,我們珍存同一樣的愛。無論你我可曾相識,無論在眼前在天邊,真心的為你祝願,祝願你幸福平安。」
蕭市長的歌唱得特別好,好多戰友都哭了出來,我想起白天在淹沒得只剩一截的屋頂上救出來的那個孩子,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我不覺得哭得多丟臉,因為當我們都開始跟著蕭市長的歌聲和起來之後,蕭市長當時也已經熱淚盈眶。
抗洪忙的時候很忙,但沒事的時候也覺得很麻煩,每天都是那幾個地方。到了晚上天下起了雨活動的範圍也就更小了,到了休息的時候了,就躺在床上听著這首歌。窗外雨越下越大,戰友都在議論︰今晚會不會有任務?也許這又是個不眠之夜……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在凌晨大約兩三點的時候,哨兵來叫我的老班長,因為我排值班,班長叫醒我們便去連部開會,我們則準備東西,不一會班長跑回來說︰‘快緊急集合!’
班長一出屋便吹起了緊急集合的哨音……我在裝被囊的時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班長說︰‘大堤決口,洪水很大,我們住的這里馬上就要被淹掉!’此刻全院都響起了緊急集合的哨音。院里頓時熱鬧了起來,汽車兵在發動汽車,通信兵則在和部隊聯系,我們戰斗部隊則在做最後的準備,到處都能听見叫喊聲和命令聲。真有點如臨大敵前的緊張氣氛。正當準備撤退時,我看見前面一位大校和幾位中校和少校圍著蕭市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蕭市長好像很憤怒。我忽然好奇起來,就裝作不經意地靠近了一些,正好听見蕭市長堅定地說了一句︰「我是市長,我的人民還留在里面,我不能走!」
這時候一位中校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走開。不一會兒,不知哪里又來了命令︰先不撤退,先上大堤。
我穿上救生衣坐上車。車開出大門當時真不知往那個方向開,一片漆黑不一會上了柏油路,我看見老百姓都在搬家,有的用自行車,有的則用農用車,似乎他們比我們先知道這個可怕的消息。在這時我帶的一個瀟南籍新兵剛剛十七歲,也是一個小帥哥。他問我︰‘咱們會被大水沖走嗎?’我說不會的,別瞎想了。其實我也有這樣一種感覺……這種緊張的感覺只有在電影中才能感覺到。一時間想起家人,想起上學時,想起每一個朋友以及人生的每一個片段,就像一個用生命去完成的任務一樣,誰也不知到此次去會發生什麼意外,我默默的對自己說︰‘如果自己有什麼不測,就怨自己命該如此,何況還有一位市長陪著,他們說市長可是比師長還大呢’。
這時軍車停止了前進,同時也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們並沒下車,車內戰友們都在猜測著結果。不料最後接到通知——返回駐地。于是我們又回到了學校,營長通知趕快做飯,後邊還有更艱巨的任務等著我們,說是吃飯其實只是一些稀粥。時間過的可真快,天也漸漸亮了。可始終沒見到洪水,大家都在猜︰是不是在夸大事態?
天漸漸的亮了,這次任務是最緊張的,我們要把整個城鎮用沙包圍起來。我連負責最險的東北角這里連接著河道。這個河道很寬而且看不見頭。我們用沙袋一層一層的加固,身上到處沾滿了泥漿。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一會天就陰得像鍋底一樣黑。雨說來就來,此刻河道里不知那里來的水再也不像剛才那樣緩緩的流,水平面很快就要和地面平齊了。情況來的非常突然,營長下令趕快把大堤再加固四層,這時雨也下了起來戰友便把塑料袋中的透明袋撕下來做成雨具,我則做了一個頭巾似的雨具。我看見東邊的村莊越來越白,原來是洪水正在慢慢的把村莊淹掉。當時感覺危險並沒有過去,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大家一邊叫嚷著一邊飛一般的背沙袋向大堤沖去,雨水打在臉上很難睜開眼,河道里的水也在飛速的上漲,我們則在爭分奪秒的壘沙包,在這樣的氣氛下每一名戰友都非常賣力氣。這種氣氛感染著每一個戰士,就連營長也豎起大拇指連連點頭說︰‘士氣很高,活干的非常好。我們真正發揚了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精神’。最後我們壘的高度是洪水超越不了的高度,這才完成任務回到駐地,從凌晨到現在戰士們一直沒有休息,沒有怨言,這也許就是軍人的價值表現。
但這個時候,我真的再次在大堤邊看見了那位年輕的蕭市長,他帶著一群人,臉色有些憂郁又有些憤怒,指著大堤把一群看上去是領導干部的人批評得頭都抬不起來。後來,在洪峰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還看見蕭市長在後面也弄了幾麻布袋沙石,但他還只背了兩三袋,身邊的人趕緊把他拉開一邊了,他好像不願意走,又說了些什麼,這時有個人遞了個電話給他,他接後面色很差,匆匆離去。
而我們這里,自從把寧口鎮圍完之後便沒什麼事干了,只是義務大掃除,把大街的垃圾全清除了街道變得干干淨淨的,天氣熱的像火爐一樣.汗水從肌肉里滲出來,最後順著肌膚掉在地上,周圍的群眾看著高標準的工作質量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我記得有一家藥店的老板還給我沏茶,是一杯加冰糖的菊花茶,喝起來格外的香,除此之外便在營區內休息,書成了戰友消磨時間的工具。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電視和打牌,來朗柳只跑過一次步,那汗水可想而知,跑時沒有汗但只要一停下來汗水順著衣服往下流。沒有任務的日子其實也很沒勁。得知要回部隊才知道舒服的日子過得很快。
今天就要回家了︰大家既高興又不想听到這個消息,回去又意味著面對艱苦而緊張的軍事訓練,人的惰性使人產生了一種自我保護意識。戰友們其實還想在呆幾天,28號凌晨,一切按計劃行事,人走樓空,借老鄉的物品也都歸還了。簡單吃了一些東西便登上了車,車隊緩慢的駛出學校大門,學校大門上方貼出橫幅‘向抗洪勇士學習致敬’,這是人民群眾對我們最好的獎勵。天還很黑,但百姓們早以站在路邊為我們送行,放著鞭炮敲著鑼鼓揮手為我們送行,這場面對我來說真是永遠難忘,相互間似乎都有一種不願離去的感覺。自己心里想了很多。車駛離了寧口鎮,我和排長坐在後邊一邊听著《讓世界充滿愛》。一邊看著我們曾經奮斗的地方,慢慢的這個讓我懷念的地方在我的視線中遠去……
我們中途來到了瀟南總隊五支隊,並在那里吃了中午飯之後集合。隨後瀟南省一位副省長,軍區司令,還有瀟南總隊總隊長、政委開始輪流講話。長官講完話我們的衣服也濕透了,天氣出其的熱,最後瀟南省政府給我師和X17師頒發了錦旗,儀事完畢後各單位便組織登車我們踏上了返營的途中。」——《98年我在朗柳抗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