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再聚
京城，天都王朝大飯店。
一輛奧迪100停在門口，吳E00013號車牌在黑色的車頭前頗為顯現。只是，因為地處京城，這個在江東省吳城市頗有威力的車牌頓時顯得底氣不足了起來，比如在這輛車之前的那輛進口的大眾帕薩特B5的車牌，就比它要氣勢驚人得多，那輛黑色的帕薩特B5上赫然掛著京AG6169的號牌。
有時候，車牌比車貴重很多倍。
天都王朝的門童自然是極有眼力價的，迅速禮貌萬分地走了上來，開門招呼。前面的帕薩特很有意思，車里後座沒有別人，從駕駛座下來一名年輕男子，隨意將車鑰匙丟給門童去停車，然後便和後面那輛車上後座下來的一位中年人談笑著走進了飯店。
年輕男子的年紀讓門童微微有些驚訝，但門童卻也知道，京AG6車牌的車里出來的人，哪怕就是這輛車的司機，那也是通天的人物，萬萬開罪不得，自然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不過他們倒也不擔心隨便出個什麼岔子都被這年輕人訓斥，人就是這麼奇怪，真正到了一定的身份，反而極少拿身邊的人撒氣，當然這句話也有一些例外，譬如一些紈褲子弟。只是這年輕人面色和善，一舉一動都是溫文爾雅，倒讓他們相信他定然是極有家教的人。
「同窗一次，是緣分，這同窗兩次，可就是天大的緣分了。小蕭，咱們這次可真得慶祝慶祝。」中年人一邊走一遍呵呵笑著道，看上去十分高興。
小蕭自然是蕭宸了，他也笑道︰「趙哥這次來進這個進修班，看來是要進步了，現在這個位置上面，也有幾年了吧？」
趙哥倒也不是別人，正是93年跟蕭宸在中青班同學過的趙介民，當初是江東省吳城市下的一位縣委書記，這幾年來仕途不好不壞，在九五年的時候填補進了市政府班子里，做副市長，但從那之後，卻是原地踏步了四年，今年算起來也是要五年期滿了，卻被選來參加黨校的進修，按照一般定律來說，怕是要往前進步一下了。就如同當年他進修之後不到一年就從縣委書記升進了市政府一樣，從縣委書記到副市長雖然實權上可能還有所下降，但是畢竟格子爬上去了，有了級別再謀其他，終究才比較方便。
趙介民能知道蕭宸也來京城參加廳局級進修班，倒也不是隨便踫巧。他所在的吳城市，正是王文遠所在的市，他這個副市長對王文遠倒也有些照顧——當然，那是在蕭宸聯系了他告訴他王文遠是自己的朋友之後的事，趙介民能有今日，自然也不是吃干飯的，當初他就知道了蕭宸的身份，那麼顯然蕭宸的朋友他當然會照顧著一些，後來又發現原來王文遠果然也出身不俗，其父乃是瀟南省委副書記，而後更是調任國家經貿委常務副主任，也算是國朝重臣了，自然越發不敢怠慢，于是跟王文遠的關系就越處越好，這一次他要到京城參加中央黨校廳局級進修班的消息一到吳城，王文遠就知道了消息，然後就告訴他蕭宸也在這一屆的進修班。
王文遠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趙介民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跟蕭宸聯系上了，于是就有了今天之會。
「是啊，馬上就要五年啦……」趙介民輕輕一嘆，然後笑道︰「老哥我可比不得小蕭你啊，94年下去的時候不過縣委——哦，區委副書記，今年再回黨校，卻已然是知府一方了。光升官老哥我也不說什麼，但是小蕭你干出的成績，老哥我可是清楚的，那個鼎清區現在可是你們瀟南的一塊招牌啊，就連我們家用的什麼瓷磚之類，都是你們那個遠東建材的產品嘍。更別說你現在在朗柳市政府的那些個措施……小蕭，其實你干的這些事，老哥我有一些也想到過，奈何我們要干起來談何容易？這事，也就你小蕭有這般魄力，這般能耐，才能干得這麼有聲有色啊。」
蕭宸見趙介民一上來就把話說得這麼推心置月復，心里雖然對他的話也只是信個六七分，但聯系他當初的為人和在這幾年對王文遠的態度，倒也還是頗為感慨他的處境。其實當初在黨校，陳賢比較精明，趙介民則相對憨厚一些——當然，也有可能是大巧若拙，但不論如何，蕭宸對他的觀感還是不錯的。
「趙哥這話我可不敢當了。」蕭宸微微笑了笑道︰「現在我做的這些事情，可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啊。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等著我行差步錯，一腳陷進泥坑里出不來呢。現在回想起來，當初要是老老實實做，不搶這些風頭，該多好啊。」
趙介民擺擺手︰「小蕭此言差矣。」他模了模額頭上出來的一絲細汗，道︰「這話要是換了別人說，老哥我說不定就信了，但是這話是你說出來，我可是不信的。」
「哦？」蕭宸笑著反問︰「那卻是為何？」
趙介民笑著身出食指虛點了蕭宸一下︰「你跟他們不同，我有一種感覺，你做官……目的不是做官。」他說著，自己也發現這句話表述得不是很好，訕然一笑︰「我是說，你不是為做官而做官，所以有些事，在一些為了升官而鑽營的人看來，是不該做的，是有風險或者不劃算的，他們不會去做，但你卻有可能會去做，而且是堅決地做。」
趙介民說到這里，卻是收了臉上的笑容，面色嚴肅地盯著蕭宸︰「你是個有政治理想的人，對吧小蕭？」
蕭宸坦然地跟趙介民對視了幾秒，終于笑起來︰「趙哥的確高看我了。」
趙介民的眼中就有些懷疑，反問道︰「嗯？」
蕭宸笑道︰「我只是求一個問心無愧罷了，哪有那麼大的理想。」
趙介民看著蕭宸，也笑起來︰「人這一輩子啊，要是真能做到問心無愧，那也一定是個偉人了。」他笑著拿起酒瓶，給自己上了一杯，道︰「你這理想可不小啊。」
蕭宸見他把酒瓶朝自己虛送了一下，連忙擺手︰「不不不，我還是過敏呢。」趙介民是知道蕭宸不好酒的，也就不強求，笑著放下。蕭宸才繼續說道︰「我不過是多求一些問心無愧罷了，又哪敢說一輩子問心無愧？」
趙介民便把話題轉了過去，問道︰「剛才你說我，我倒是還想問你呢。這次我來進修，我老實說，我估計這次是要進那麼一小步。但是，老弟啊，你今年是二十五還是二十六啊？這都市長了，還是不是副的，你還來進修，你們瀟南的廟有那麼大麼？我怕再過個幾年，瀟南就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啦！」他瞪著眼楮問道︰「你給老哥說說看，這次打算進步到哪？市委書記？我看不至于吧，你們書記才剛去，而且表現好像也還行，瀟南省委沒發燒的話，不至于連續幾次調整你們朗柳班子的一把手吧？」
蕭宸笑了起來，然後慢慢嚴肅下來，陳懇地問︰「趙哥，我要是跟你說，我是真不知道這次忽然選我來進修是哪一處菩薩的意思，你，信麼？」
趙介民看著蕭宸，見蕭宸面色肅然不像開玩笑，就有些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你既然這麼說，我自然是信的。」
蕭宸點點頭，微微蹙眉︰「按說，我是不應該再這麼快進步的了。」
趙介民笑道︰「沒準黨校就是看你理論文章寫得好，覺得你有培養前途，讓你多進修一下充實充實也說不定呢。」
蕭宸心里當然清楚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但也只好笑了笑︰「希望如此吧。」
趙介民點點頭，忽然問道︰「小蕭啊，你說……咱們現在的這些國有企業，改革了，就有希望了嗎？」
蕭宸心里知道，其實趙介民也是想有些政績的，這幾年被壓在副市長的位置上，看來著實憋得慌了。他笑了笑︰「改得好，自然就有希望了。」
趙介民苦笑道︰「怎麼就叫改得好？把國有的都改成民營的就改得好了？」
蕭宸听了這句話，就知道趙介民跟陳賢的觀點是正好相反的，他跟陳賢也是保持聯系的，知道陳賢就是主張國有企業經營不善的，能轉民營的一律轉為民營，賣掉一些是一些，民營了起碼還是自己國家的，總比抓在手里年年虧錢好。但現在趙介民則顯然是對國有企業還是有感情的。
「其實，國有企業並非就是利潤毒藥。國外一些資本主義國家其實也有國有企業，他們的國有企業，以美國為例，就經營得很不錯。他們的主要方式是國家控制絕對股，由政府有關部門向社會聘任經理人員負責經營管理。實際上，我國現在的做法就是借鑒他們的。但是，為什麼他們的能經營得好，而我們的卻做不到；為什麼他們的很規範，我們的就顯得很混亂呢？其實我覺得根本原因在于社會的法治化程度不同。以美國和德國為代表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采取‘嚴刑峻罰’——其實應該說是完善的法律機制，在包括國有企業經營等各個方面實行法治化管理，真正做到了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例如對于股票市場，通過相關的法案後，一律嚴格執行，嚴肅打擊托拉斯，保護中小股民利益，對應向股民公開的，一律嚴格公開，堅決打擊虛假上市等欺騙股民的行為，安然事件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而且西方一些發達國家，在本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之後，充分借鑒了馬克思《資本論》關于資本主義滅亡的提示，及時控制住必要的國有企業，實際上是實行了社會主義化的資本主義，在嚴刑峻罰下，整個經濟環境趨于規範化、法治化。相反我們卻做不到——或者是一時無法完全做到這些，所以我們的國有企業就顯得舉步維艱。」
「不是顯得舉步維艱，是真真正正的舉步維艱。」趙介民嘆了口氣︰「現在我們吳城，國有企業已經不多了。」
蕭宸點了點頭，他能理解趙介民此時的心態。不過他卻微微笑道︰「吳城這樣的情形，不要緊的。」
趙介民奇道︰「不要緊？」
蕭宸點點頭︰「其實從吳城的區位環境來看，走依靠外資的路線效果會更顯著得多。但是……」蕭宸肅然道︰「也有一些弊端要注意，否則日後也會有大麻煩。」
趙介民看著蕭宸，問道︰「有什麼好處？又有什麼麻煩？」
蕭宸心中一嘆，卻是想起在另一個時空中的21世紀，吳城經濟以其快速的發展趕超華夏的其他各個城市。2005年，吳城的國內生產總值更是高達億元，GDP的增速居長三角16個城市的第一位，其中全部工業總產值達億元，位居全國各城市的第二位。吳城的高速發展離不開20世紀最後十年積累的雄厚基礎，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從1990年至1999年，吳城市的經濟年增長速度高達23.57％，遠遠超出全國的平均經濟增長速度，甚至達到或超過亞洲四小龍在高速發展期的增長速度，吳城已成為華夏的新興發展地區。但是，吳城在發展過程中，資源的瓶頸問題已經開始顯現，能源供應不足對吳城經濟的影響已經逐日顯現。
蕭宸道︰「吸引外資，首先可以實現吳城工業產業結構的升級。在經濟全球化發展的背景下，跨國公司對其自身的企業價值鏈進行了重新的調整，一方面把處于價值鏈高端的產品研發、設計與品牌塑造以及核心技術的生產等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上；另一方面把處于價值鏈低端的制造等環節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充分利用該地區人力、土地資源較之本國低的優勢發展自己，但與此同時也給發展中國家提供了加入世界分工，升級自身產業結構的機遇。吳城擁有的區位優勢，可以讓它抓住跨國公司企業價值鏈調整這一機遇實現了自身工業產業結構的升級。」
趙介民點點頭，道︰「這一點，我們市里兩套班子也是這麼看的。」——言下之意是，這個觀點不稀奇。
蕭宸微微一笑，繼續道︰「第二個好處也不稀奇，這樣做可以完成工業資本的積累。首先通過吸引外來資本在本區域投資，解決了如果通過自身發展經濟過程中所遇到的資金不足的困難，然後外資出口加工企業所產生的留存盈利又構成了當地資本積累的重要組成，反過來進一步加快吳城經濟的不斷發展；其次，外資出口加工企業繳納的各種稅收可以構成本地政府財政的重要來源，將可以有力的促進當地經濟的發展；最後，外資出口加工企業直接參與了地方的資本形成，增加了地方的工業資本積累。從而外資的大量持續涌入，就推動了吳城經濟的持續高速增長。」
趙介民眼前一亮︰「這倒是個良性循環。」
蕭宸笑著︰「再一個，也可以帶動當地相關配套企業的發展，提升了企業的國際競爭力。隨著從事加工貿易的外商投資企業數量的不斷增加，全市為之配套的生產企業當然也肯定會驟增。為之配套的半制成品主要有三大類︰電子元器件約佔30%—40%、機械設備零部件如軸承、鏈條、沖壓件、鑄塑件、原輔材料如印刷線路板、粘接劑、涂料、包裝等。這類配套企業大都分布在鄉鎮，與當地或附近的外商投資企業保持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對推動鄉鎮經濟的發展、提高城鎮化水平具有不可輕視的作用，並且由于外商投資企業直接參與全球競爭，這類配套企業通過與外商投資企業的合作，自身也參與了全球產業生產的分工，為其自身的進一步發展、自身產品國際競爭性的增強提供了很好的機遇。」
趙介民听得越發開心起來，連聲問道︰「還有什麼好處？」
蕭宸端起茶杯小飲一口，吊足了趙介民的胃口，才道︰「還可以緩解當地勞動力的就業問題，培養一批高層次人才。在外商投資的企業中，雖然處于價值鏈高端的產品研發、設計與品牌塑造以及核心技術的生產等技術還是被外商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上，但是由于外商投資企業多屬于勞動密集型產業，出于人力資源成本等各個方面的考慮，外商投資企業還是要大量吸收本地及外地的勞動力特別是從農村轉移而來的勞動力，為減輕就業壓力、保持社會安定、促進地方經濟發展起著很大的作用。」
穩定！穩定高于一切！趙介民眼前大亮，能減輕就業壓力，那可真是大好事啊，他哈哈笑道︰「小蕭老弟，果然你才是我們的大才啊，想不到引進外資有這麼多好處，我原先可總覺得這麼多外國佬來我們這兒賺錢，錢都給他們賺去啦！」他哈哈一笑︰「其實那些個經濟理論我也知道一些，就是心里轉不過這個彎，總有些不舒服……哈哈，還有什麼好處沒有啊？」
蕭宸就有些好笑，道︰「還有一點，外商企業中嚴格的生產管理制度和先進的生產技術要求，使大批的勞動力受到了良好的現代科技文化與工業文明的燻陶，從而提升了勞動力的整體素質，可以加快吳城地區工業化發展的進程，並且由于這部分人的流動性比較大，使他們通過流動把他們在外資企業中學到工業技能和規範，擴散到其他地區和企業，從而推動了當地的工業化進程。另外，外商投資企業會在一定的程度和範圍里對當地的優秀人才進行管理和培訓，就會培養一批當地經濟發展所需要的懂先進的科學技術，了解先進的管理制度的高層次人才，從而又提升了該地區生產技術水平和科學管理水平。」
趙介民看了看蕭宸，嘆道︰「你能把朗柳那麼個華中的城市建設成那樣，果然不是幸至啊，若我們吳城有你這也的大才來做市長，那才好呢。」
蕭宸微微一笑，沒有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