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交鋒常委會(下)
第一回合的交鋒,周正江完全處于下風。如果從各自獲得的收益上來看,李元焯書記自然最大,平白得了個副省長的缺,而且按照一把手「上調前推薦」的慣例,下任農業廳有很大的幾率仍然是他看中的干部負責。唯一的遺憾是鄭明軍還有大約一年半的時間,這使得郭林盛的「預備升遷」顯得有點空頭支票的感覺,當然李書記絕不這麼看,有他在江東一日,蕭宸許下的諾就一定會兌現,否則李書記真要是拼著在中央眼里失分,也是能整蕭宸一個灰頭土臉的,以蕭宸的聰明,絕不會犯這種常識性錯誤。
直接賺得實際收益的,則是蕭宸了。這個被提拔的李其昌,原先是游靖看上的,鑒于游靖跟蕭家的親密關系,把李其昌當作蕭宸的嫡系也完全沒有問題,而省發改委主任這個位置,對于李其昌來說固然是前進了一大步,對于蕭宸而言,也是為自己拿到了一張相當重要的好牌。尤其是,周正江很清楚蕭宸,他在經濟工作上格外能干,鼎清區、朗柳市、吳城市這一區兩市在蕭宸手里的變化不必多說,那是日新月異。就算吳城當初本來就經濟發達,可當初的吳城哪有現在這樣巨大的國際知名度?而且蕭宸不僅在一城一地做得好,就算讓他掌握更大的「盤子」,他也照樣玩得轉!想想看振東辦從成立到現在才多久?可現在東北地區在全國各類指標上的增幅就已經開始「扭虧為盈」,甚至超過了全國平均水平了,前不久文總理在遼安召開東北振興研討會的時候就說過「東北振興已經開了一個好頭,這證明東北振興是大有希望的!」這其實已經幾乎是點名表揚前振東辦主任蕭宸了。
如今三方已有兩方獲利,唯獨周正江沒有半點好處,還被楊耀民挖苦了幾句,可謂吃力不討好,周省長心中的郁悶可想而知。
因為郁悶,所以對接下來的爭奪,他就更加勢在必得了。余正清雖說是他的秘書,但他的確認為余正清是很有能力的,而且特別討人喜歡,周正江希望能幫他一把,非常的希望。
實際上余正清這個人,不過是善于拍馬罷了——當然這麼說不是看輕拍馬的作用,而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事實就是余正清此人除了拍馬,在其余方面,著實乏善可陳。但由于拍馬拍得好,拍得周省長身心舒暢,仿佛豬八戒吃了人參果,所以周省長這次是鐵了心要把余正清捧上彭城市委副書記的寶座。
拍馬屁能拍到余正清這個程度,誠可謂是大家。其實拍馬屁就猶如撓癢癢,人的背上自己手夠不著抓的地方發癢,若得別人幫著狠勁撓抓幾下,那種快慰之感,絕非言語所能形容。同樣,自己有些得意之處又不好意思或不便自吹自擂的,若得別人好好地贊美幾句,夸兩聲,那心中的舒坦愜意,也是難以言表。但撓癢癢可以明白地告訴別人哪癢,讓別人來拍馬屁,卻不方便明白地告訴人拍哪、如何拍,全在于拍馬屁者自己的領悟和感覺。所以,拍人馬屁的技術要比撓癢癢難度大得多,是一門最傳統古老卻又高深莫測的技藝。
拍馬屁的入門功夫便是觀察要拍之人心中的癢處。這種觀察需要相當的社會經驗以及對人情世故的熟練掌握,過去說「人情練達即文章」,恐怕就是這個意思。人人都明白在某些場合或對某些人必須拍馬屁,但拍哪、如何將拍的輕重拿捏得恰如其分,這些才是最能顯示馬屁功夫的所在。一般無知之徒,只撿被拍者最有成就的地方下手,往往效果不顯,事倍功半,並且拍的痕跡也太重,讓別人一望而知,下眼看之。善拍之人的高明卻是避實就虛,專尋被拍之人成就不大的地方著手,或者干脆尋他毫無成就的地方大拍特拍,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怪,越是這樣,被拍之人越是舒服受用,樂得笑呵呵,合不攏嘴,因為他被拍到了癢處。
比如說紅樓中王熙鳳常拍賈母的馬屁,她不說賈母德高望重,也不說賈母見識高遠,卻從賈母頭上的小坑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開拍,拍得賈母笑逐顏開。《碧血劍》里的木桑道人,明明武功高強,棋藝一般,但就是不喜歡別人奉承他武藝高,而你若贊他棋藝高超,他便大大地高興,非常得意。原來能得別人拍的人,必定在某些地方有過人之處,但大家都拍他這一處地方,時間長了便會煩,另外,老受人拍容易滋長自高自大的心理,覺得自己各方面都很了不起,而拍的人只拍他長處,他就會覺得你沒眼光,沒發現他還有更好的地方。他因長處而受人尊重,對自己的長處自然很自信,你拍不拍都不要緊,但不太長的地方卻自信心不夠,急需別人來肯定一下,那麼,拍這些不太長的地方就一定會讓他舒服高興,甚至感激。這些不太長的地方便是需要重點拍的部位,便是癢處。
每個人因為性情不一樣,成就或長處不一樣,其癢處也就大大地不同。就是同一個人,其癢處也是變化的,今兒這兒癢,明兒那兒癢,游移不定。其實仔細觀察就可看出來,癢處的游移是有規律的。大概來說,很多能征善戰的武將並不需要人拍他的戰功赫赫,可別人拍他是儒將,能一邊打仗一邊吟詩,他便大大地高興。發了大財的奸商,你拍他多麼富有,多麼會經營,他是不大感興趣的,但他有了錢,大都要附庸風雅,因為他嫌別人說自己滿身銅臭。會唱歌的歌星,會演戲的明星,除了自己的本行,其他方面可能很差,他們便要極力表現自己在這些方面不差,甚或還很高明,這便是癢處和長處剛好相反的規律。癢處的游移也是這樣,總是在長處的對立面游走,總是在其不足或不太高明的地方轉來轉去。不過,功夫高深的拍馬人還有一項絕技,就是制造別人的癢處,用言語逗得你某處發癢難耐,必須得個人趕快用勁拍兩下,這便是拍馬術的第二層功夫了。
制造癢處的人,一定是對被拍之人的心理喜好、性情等全面掌握的高手,知道他全身癢穴的準確部位,也知道他可以挖掘培養的癢穴所在。清代的和珅、明代的魏忠賢、宋代的賈似道、唐代的李林甫便是此等檔次的高手。這些人對制造癢穴之術掌握得極精。他們要拍的對象是萬乘之尊的皇帝,那皇帝老兒貴為天下之主,拍他馬屁的人千千萬萬,全身的癢穴早就被拍得麻木了,若不制造新穴,如何能拍得奏效,于是,魏、賈、李、和這些高手便細心揣模,發現各自需要巴結的皇帝各有隱秘心理︰乾隆一心要當文治武功各方面都蓋過祖宗的皇帝,認為自己各個方面都十全十美,在這樣的皇帝面前,你太有本事那是不成的,唯有裝傻出丑,方能讓皇帝高興,和珅就這樣做了,果然乾隆龍顏大悅;宋理宗是個膽小如鼠的糊涂蛋,一听說蒙古騎兵南下,就嚇得魂不附體、周身哆嗦,賈似道就領兵出征,偷偷和蒙古兵訂合約稱臣,又許願進貢銀絹,待蒙古兵一退,賈似道就回朝撒彌天大謊,說自己英勇無敵,打敗了蒙古兵,把他們全趕跑了,哄得個宋理宗龍顏大悅,馬上就給他升官晉爵。
當然這是對拍馬的一般性敘述,沒有上升到理論高度,說得比較玄奧,一般人看了,多半感覺「原來如此」,但過後又覺得實在難學,望而生畏,無從下手。實際上真正說開了,此事並不難學,或者說十分簡單,人人能學,個個能會,而余正清不過是其中典型代表罷了。
首先要知道拍馬屁的定義︰以語言、表情及動作取悅于別人的行為,就是拍馬屁。這個定義相當嚴謹,沒有任何紕漏。語言、動作、表情,就是這三項,絕對不包括送禮,送禮便是行賄,和拍馬屁的性質大不一樣,也不包括以男女關系取悅別人,這種行為是性賄賂,和拍馬屁也大大不同。這樣一定義,便可以看出拍馬屁的好學易懂了。實際上也正是因為余正清沒有給周正江送過禮,周正江才更為看重他,因為周省長覺得,這樣的人放出去才不容易出事,不會給他抹黑,如此才會這般拼著跟楊耀民拍桌子也要力薦余正清。
拍馬屁比送禮好,但要注意的有三項。首先,拍馬屁不用花費一分錢,就是說不需要物質上的投入,這是人人都可以學的基礎。送禮行賄,大把大把地向外掏銀子,倒是好學,可大家不一定口袋里就有銀子可掏,就是會也無法做。拍馬屁就不同了,說幾句好听的話,配上適當的表情,再加上點頭哈腰等動作,如此而已,誰不會干,誰不會做,人人都可以不學就會。
第二,揣模別人的心理,實際上並不玄,因為普通人要巴結的人,大不了是些官場上的普通官兒,或者是有點臭錢自己辦公司自稱是總裁等頭餃的人,這些人或許地位不低,銀子不少,天天可以吃山珍海味,但在精神上的需求,想來其口味也就是粗茶淡飯,太細膩的飯食他們是品不出味道的。享受拍馬屁,是一種精神享受,馬屁是精神食糧。皇帝老兒,如唐玄宗、乾隆這個檔次的,既是才子又是英雄,他們對馬屁的要求自然很高,就像美食家一樣可以品出各種馬屁之間的微妙差別,拍的輕重稍有不同,認穴稍有不準,他們便可以感覺出來。但一般的官員、普通的奸商,他們哪有這個水平,他們只需要你點頭哈腰,表示對他們優越感的認同,這就可以了。換句話說,他們要的是別人爭相奉承巴結、含笑問好的那種氣派、那種威勢,能達到這一點,就心滿意足了。在精神享受上,這些人剛達到溫飽型水平,正向小康型過渡,對馬屁的鑒賞力還十分的差勁,花工夫揣模他們的心思,然後認準穴位,小心翼翼開拍,那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太浪費了,對這些人來說,也太奢侈了,他們的確還消受不起。因此,拍這些人的馬屁,只要簡簡單單地讓他們能感覺到你討好他,這就行了。
第三,拍馬屁用語言,自己的口說自己的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自己的臉做自己的表情,想做什麼表情都行,不花錢,不求人,不違法,不犯罪,簡單易行,還很有效益。不用本錢就見效益,按道理大家都應該趨之若鶩,大拍特拍,現實中很多人都後悔自己年輕時沒拍,一直落得今天後悔,看來愛拍、善拍的人不是很多,究其原因倒很簡單,就是很多人認為拍馬屁很丟人,或者說,不拍馬屁的人自己認為這很丟人。
大家都喜歡別人拍自己的馬屁,自己拍別人,卻總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多麼錯誤的意識啊!嚴重的心理障礙。特別是自認為有點小本事的人,其心障更加嚴重,本事雖有,心障不除是難以發達的,至少發達得比較慢。換個角度便可以說明這個問題。比如一個總裁,要鼓勵員工的積極性,以便給自己帶來更多的效益,他可以通過表揚、發紅包、聯絡感情等等方式來取悅員工,這算不算巴結拍馬?反過來,員工要升遷快、待遇好,拍拍總裁的馬屁又有什麼不可。但老觀念認為上級討好下級是平易近人,是與群眾打成一片,是善于聯系群眾,是高尚可貴、應該提倡的行為;而下級討好上級,就是巴結奉承、拍馬溜須,是丟人的、可恥的、應受譴責的行為。不合時宜的觀念,阻礙了多少英才俊彥的進步,使多少人才不能月兌穎而出。
所以,余正清一直堅定不移的認為︰享受拍馬屁既是一種精神享受,那麼,馬屁就是和物質財富一樣重要的精神財富,就應該大量生產,滿足各階層不同喜好者的需求。而克服心理障礙,也很簡單,就是破除舊觀念,樹立新思想,不以討好人為恥,而要以善拍馬屁為榮,形成學習、鑽研、實踐拍馬屁的風氣。
周正江的愛好是什麼?書法和圍棋。在周省長看來,書法和圍棋是最能陶冶人性情的,而且他堅持認為,字如其人,棋如其人。周省長的字寫得甚好,在江東班子里,恐怕首屈一指,唯一能跟他相提並論的只有蕭宸,但周省長看過蕭宸的墨寶,認為「飄逸清正,略失圓融」。但余正清的字則十分符合周省長的審美——其實那不稀奇,余正清練字,是拿著周省長的墨寶臨摹的。
周省長的棋藝其實頗為普通,只是他是省長,跟人下棋時大家都讓著他,以至于經常被他殺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哪知道這讓周省長反而不悅,認為這些人水平太差,沒有跟他博弈的資格。唯有余正清,讓他只有七成勝率,而且每一次都勝得驚險,勝了之後更覺酣暢淋灕。他哪知道余正清為了表現出這樣的「實力」費了多少腦細胞!不能全輸,贏要贏得僥幸,輸要輸得真實,那個難度豈是尋常人所能體會!
「前次書記踫頭會上,我跟正江同志和蕭宸同志以及耀民同志談到過這個問題,正江同志認為余正清同志作風嚴肅,立身正直,工作上也十分細致,能夠勝任彭城市委副書記的職務主管彭城黨務工作,耀民同志認為彭城市委副書記職務太過重要,余正清同志尚且缺乏作為地區主要領導的經驗,特別是對于重中之重的黨務工作,他認為應該謹慎。蕭宸同志後來提出,既然問題復雜,不如把這個問題交道常委會來討論,我也認可這個想法,所以我們今天就是討論這件事。」李元焯書記輕咳一聲說。
周正江沒有料到李書記會直接把書記踫頭會沒有取得一致的情況說出來,但既然李書記點名了,那他也只能順著這個話往下說︰「各位同志,我的為人作風大家都是知道的,對于余正清同志的使用,我知道有些同志有想法,認為我這是任用私人,但我問心無愧,余正清是我在省領導任上的第三個秘書,為什麼只是對他我才這麼堅持推薦呢?因為我確實認可他的能力,認為他在彭城市委副書記任上,是能夠做出一番成績的。」
「正江同志!」楊耀民忽然舉手打斷道︰「我從來沒有懷疑你推薦余正清同志的理由,我只是認為,組織工作有其固定的原則,這些原則是必須遵守的。我們不能因為有省委領導同志的青睞,就對某些同志破格提拔。破格提拔本身是可以發生的,但那有別的原則,譬如從實際工作中發現某位同志的確能力出眾,但這個是要有實際成績的。作為組織部長,我不能認可一位秘書做得優秀跟他能夠絕對勝任一個市委副書記職務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系。」
常委會議上雙方的火氣一下子爆發出來。剛剛開始討論,就已經陷入正面對攻!
李元焯書記面色微微一沉,剛要說話,卻不料蕭宸這時笑了一笑︰「那耀民同志你推薦誰?至少也要推薦一個人,然後我們大伙再比較一下,書記,您看是吧?」
李元焯書記微微松了口氣,點點頭︰「不錯,耀民同志,組織部認為誰更合適?」
楊耀民毫不猶豫地道︰「組織部認為,現任鹿城市委書記陳德可以勝任彭城市委副書記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