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男生簇擁著孟紫仙和菊墨從女生宿舍出來,都興奮議論著在女生宿舍的見聞。說來說去,當說到自己心儀女生的宿舍時,都忍不住會眉眼飛揚。孟紫仙在小陽台上听啟櫻那樣對他軟語解釋,又被啟櫻親吻,自然是心情大好,一路走著,也一路與同學們說說笑笑。
倒是菊墨沉默著,垂著頭走在他身邊,只垂首去看腳下的路。走過落在地面的金色銀杏葉時,還要小心翼翼地避開去,仿佛怕踩疼了銀杏葉。
孟紫仙便也停了說笑,只轉頭望菊墨,輕聲喚,「菊墨,你怎麼了?」
孟紫仙應當並不知道他與啟櫻親吻的那一刻,菊墨就在門口轉角處。菊墨只能抬頭望著孟紫仙,想要傻笑一個敷衍過去,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孟紫仙靜靜望菊墨的臉,柔聲勸慰,「菊墨,你可知道啟櫻那床單的典故?惚」
菊墨沒說話。情知孟紫仙怕是誤會了,以為他坐了啟櫻的床單,結果啟櫻起身就走,讓他面子上下不來台。菊墨索性便也不解釋,也許讓孟紫仙這樣誤會下去更好些。
孟紫仙微笑,輕聲慢吟,「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周邊的幾個男生听著就也愉快地笑著跟著附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溫」
菊墨終于抬頭,回望孟紫仙,緩緩笑開。
原來仙兒也知道了那床單的來歷,果然不愧是他的好友。這一瞬有心有靈犀的感覺,真好。其實心里也有小小的欣慰吧,幸好啟櫻喜歡的人是仙兒,仙兒是個處處都不輸給他靳菊墨的,于是他就算輸了也能輸得口服心服。看著仙兒在旁守護啟櫻,他這顆心也算能得個安穩。
「其實這《越人歌》說的都是BL啊!」
菊墨與孟紫仙心有靈犀,相視而笑,其他同學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循著之前的話題繼續嘻嘻哈哈開玩笑,「楚國襄成君冊封受爵的那天,翠衣玉劍立在水畔。楚大夫莊辛經過,被襄成君風采傾倒,便上前想要握一握襄成君的手。要知道那時候握手本是越禮之舉,更何況莊辛為臣,襄成君為君侯,這更是君臣之別。可見莊辛不但追求同性,還敢以下攻上,真是了不起!」
菊墨听著,按下心中淒苦,也忍不住笑起來。轉眸再去望孟紫仙,卻看見孟紫仙一雙星眸只靜靜落在他面上,不動不轉,面上亦無半點笑謔之意。
菊墨不知怎地就只覺肩背一麻,忍不住輕聲喚,「仙兒?」
孟紫仙這次一笑轉回頭去,再輕聲吟那《越人歌》,「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菊墨愣了下,旋即跑上去跟孟紫仙並肩走著,「仙兒你也看了江寧織造署回流織物的展覽吧?這之前有許多織物的織法已經失傳,J國那邊就有人大放厥詞,說什麼那些織物都是他們國家的,是他們獨有的……我看這回他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夜色闌珊,啟櫻眯起眼楮看了看那一片如波光一般瀲灩開去的萬家燈火,這才伸手摘下公用電話的听筒。投進硬幣之後,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按下電話號碼。在接通的幾秒鐘等待里,任憑那嘟嘟的聲響將她的心都踩入谷底。
這個電話讓她滿心倦意,卻又不能逃避。
電話里頭很快傳來奚林的嗓音,很驚喜,卻藏不住志得意滿。仿佛極自信她一定會打給他,而且只是在守株待兔一般。啟櫻忍不住挑唇輕笑︰這幫男人都是一個德性,自以為家世良好、五官眉眼還不算嚇人,就可以坐擁美人恩了。
啟櫻想歸想,卻還是極快換上柔媚輕快的語調。與平日在學校里略顯清冷的聲音不同,她的嗓音這一刻仿佛也被夜色染透,漾著燈火一般朦朧曖昧的燈火,「奚哥哥,打擾你了麼?」
「我可一直等你電話呢,何來什麼打擾啊?」
啟櫻捧著話筒,抿嘴輕笑,「我想,奚哥哥這樣帥,這個時間肯定是佳人有約。我可是猶豫了許久才打電話來,就是怕奚哥哥不方便呢。」
奚林便也越發端起來,「今晚上倒是有幾個約的,不過那都不重要,至少都比不過啟櫻你重要。啟櫻你在哪兒呢?我現在就過去?」
啟櫻手指繞過電話線,將那原本就糾結的曲線繞得更是亂了頭緒,「奚哥哥,還是不要了。你有事就忙你的吧,我就是打個電話,原本也沒什麼事兒……」
奚林那邊果然端不住了,急著說,「啟櫻你在哪兒呢,我現在就過去!五分鐘,五分鐘就到啊!」
啟櫻說完了地址,掛斷電話就站在路邊冷笑。也說不清是笑那個愚蠢的男人,還是在冷笑自己。如果說電話那邊的男人愚蠢,那撥打這個電話、放下這根釣線的自己就很聰明麼?真正聰明的人要懂得明哲保身,可是她這麼做的後果必定是要送上自己——不管最後要做到哪個地步,至少之前的虛與委蛇少不得。明明很惡心,卻不能不露出最明艷的笑容來。
她的笑,這麼多年來,有幾回是真的因為開心而發?
啟櫻笑,卻控制著自己,不能超過一分鐘去。奚林說他五分鐘就到了,她便只能讓這情緒控制自己一分鐘;剩下的四分鐘里要用兩分鐘來調整心態,再用兩分鐘來翹首等待。
啟櫻卻在第一分鐘的最後一秒,怔在原地。
隔著一條馬路,隔著馬路上的車來車往,她忽然看見對面立著一個少年!他就站在對面那個與她相對的電話亭邊,他就站在那兒那麼目光專注地穿過車流直望著她!
如此說來,她之前打電話時候的媚態,以及她後來的冷笑,竟然就全都落在他眼底了,是不是!
秋夜的風一下子就並入了寒意去,吹在身上已是能瞬間破開皮肉,直接刺進骨頭里去。秋夜轉涼,原本只需一瞬。
啟櫻惱了,下意識想月兌下自己的高跟鞋,卻終究還是忍下來,只回身從路邊綠樹坑里撈起一塊白色的鵝卵石,瞄著馬路對面,趁著十字路口紅燈、這邊沒有車子經過的剎那,猛地撇過去,低低喊著,「王八蛋,竟然敢跟蹤我!我讓你跟,讓你看!」
這不是她自己,她知道。平素的她,若是對著旁人,只不過會高高揚起下頜,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然後轉身就去做自己預定該做的事。她不會這樣惱了,甚至像被看穿了皇帝的新衣一般,只想用暴力反擊回去!靳菊墨,她是怎麼招他惹他了,他憑什麼就這麼陰魂不散,讓她全然失卻了往日的從容!
討厭!
可惜她的石頭非但沒能嚇跑菊墨,反倒激得那少年從對面跑過來!
十字路口的紅燈已經結束,車子們都在卯著勁兒地發動了想要瞬間沖過來。他的步子就算再快,又如何快得過那些車子去?啟櫻就緊張得不敢動了,只看著他長腿揚起,不顧一切地向她這邊沖過來!那一刻天地靜止,她只看得見他望向她的、灼灼的眼。然後當她終于能夠呼吸,終于喊出,「別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沖到了她這邊,到了她眼前!
然後他背後,那條方才仿佛一下子靜止下來的街道,瞬間涌滿了疾馳過來的車子,各種噪聲也仿佛一下子都蘇醒過來,一同灌入她的耳朵。
啟櫻怔怔望面前的容顏,便所有的憤怒、擔心、尷尬……還有,細小到不敢承認的喜悅,一下子都如同熔漿一般爆發開來。灼熱而黏膩地沿著心的峰谷流淌。她便大吼,「王八蛋,誰讓你來的,啊?」
可是吼聲還沒出盡,他便一步跨上來,雙手都捧住她的頸子,狠狠向她吻了下來!
是太意外,讓啟櫻完全沒有任何防備,想躲已是晚了。他的雙手又那麼霸道而固執地捧住了她的臉,讓她半分閃躲的余地都沒有。他的唇那麼滾燙地落下來,貼著她,緊緊地,然後帶著仿佛小孩子的執拗,含住了她的唇……先時還是柔柔的輾轉,終究變成貪婪的吮.吸,他將他的舌尖兒顫抖地伸了進來,一遍又一遍柔柔舌忝著她的唇。
啟櫻的心都快被他舌忝碎了,所有的執拗都被他吮盡。她無法呼吸,大腦急劇缺氧,甚至腿都站立不穩,只能癱在他懷里,貼著他的胸膛,听著他的心跳。秋夜的風冷了,可是他的身子卻那樣灼熱,他的心跳卻那樣篤定。
啟櫻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眼淚就這樣流淌出來,沿著唇角,溜進兩人緊緊糾纏的唇舌間。涼涼的,咸咸的,像是冬日海水的味道。
「好了!」終究還是啟櫻率先清醒過來,咬疼了菊墨的舌尖兒,這才推開他。啟櫻的發絲和眼波都早已凌亂,在這燈火闌珊的秋夜風中,含著惱,卻也含著羞,抬眼瞪他,「你找死啊!」
菊墨忍著舌尖的疼,終于嘆息笑開,「我是死了幾個月了,不過現在剛剛復活。」
在準備東大入學考的幾個月,他真的是死了的。那時候啟櫻回了日本,他又得華山一條路般發奮讀書。中間為了幫二哥而去了日本一趟,在早大只與她擦肩而過,她用迷香迷倒了想要為害二哥的人,趁著他們忙碌便翩然而去。再去找她,她已經辦完了所有轉學的手續,再沒在早大校園中出現。他傻,還去嵯峨家外頭轉悠,希望能看見她,卻是門禁森森,根本就沒機會看見她。
終于同進了東大校園,卻是相望不相親,他沒機會跟她單獨說話,中間總是隔著孟紫仙、趙旗珠,還有滿校園那麼多那麼多的人。
他已經有那麼久那麼久沒有親過她,他再也忍不了。于是這次等不及讓她親他,他便主動地強吻下來。
便不由得想起《越人歌》,想起男生們笑謔的話,說楚辛主動向襄成君求愛,是臣下攀附君侯,是以下攻上。其實他剛剛也是呢。他家族曾經再顯赫,不過是封疆大吏,而眼前的女孩兒則是尊貴的皇家格格。
以下攻上,難度雖大,可是他就是攻了,又怎樣?
「混蛋!」啟櫻狼狽地轉手用手背狠勁擦著嘴唇,雙眼如火瞪著他,「以後再找你算賬!我有事,你別跟著我!」
「我知道你有事!」不知是不是夜色太長,便盡數遮掩了他身上原本萌萌的氣質,此時看上去只看得見那雙丹鳳眼射出的凜冽薄光,「你現在是青蚨,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今晚有事,所以我才跟著你一路出來!」
五分鐘幾乎已經被他耗光,啟櫻有些急,輕輕皺眉叱他,「你走啊,我不想看見你!」
他就咬了唇,帶著受傷的神情,卻執拗地依舊留在原地,「我不走!」
啟櫻急了,于是只想狠狠傷他,將他趕走,「我今晚要跟別的男人約會,你懂不懂啊!你在旁邊算什麼?難道你準備看我跟他親密,甚至上.床?」
菊墨說不出話來,可是眼波玉碎,星星閃閃照得啟櫻的心也跟著一片片地碎裂下來。啟櫻嘆了口氣,走上一步扯住他衣襟,「你走吧,好不好?我答應你,你乖乖走了的話,我日後會打電話找你,行不行?」
十字路口又一個紅燈轉綠,又是一大片車子如開閘的潮頭一般涌過來。啟櫻機敏回望,已是看見了坐在奧迪Q7駕駛窗里的奚林。
「你走啊!」啟櫻狠狠轉身,已是巧笑倩兮朝向奚林招手,將最冷冽的目光仿佛厭棄一般擲向菊墨。
誰是笑臉相迎,誰是棄如敝屣。再明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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