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只有婉畫自己和菊墨兩個人知曉。當初婉畫去應征關大廚的廚師團隊助理,實則就不是簡單應征,而是受了菊墨的囑托。警方對文物盜竊集團掌握的線索,除了一個「青蚨」,自然還有那個「海哥」。只不過海哥這條線比較淺,他手底下那些小嘍又並不濟事,于是警方便沒急著攏起這條線,而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菊墨在得知海哥的名字之後就曾經跟婉畫笑過,說「他這名字倒讓我想起咱們家取名字的規矩來了。一見‘海’,我自然就一串兒想起了四個字兒︰江河湖海。」
關大廚始終被人們以工作職務稱作「關大廚」,人們幾乎都忘了他的本名——關鏡湖。
可是婉畫和菊墨卻都自然不會忽略。
應征之前的那個晚上,菊墨跟婉畫在網上聊了整夜。菊墨說,關鏡湖是一個極其小心謹慎的人,這從他流到外界的訊息極少就能看得出來。他這人跟人的印象是木訥、專注,仿佛將所有的時間都放在對廚藝的研究上,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也許是他個人的愛好,但也是他最好的偽裝溴。
不會有人將懷疑的目光放在這樣一個人身上。他仿佛對菜刀和砧板的興趣超越對這世界上其他的所有,他怎麼可能是文物盜竊集團的首腦?更何況他身在迪拜!
只有小四兒那鬼精靈的小家伙才能想這樣遠。
迪拜是中東轉口貿易的集散地,文物盜竊集團想要將盜竊來的文物輸送到歐洲,通過波斯灣的海運是重要的渠道。由于國家文物局、海關對文物出境的嚴格檢查,文物盜竊集團不敢輕易選擇乘坐飛機等方式,而是與一些中東公司合作,將文物藏在海運的集裝箱中出境。海運集裝箱中藏幾件文物,檢查起來無異于.大海撈針,他們又利用該公司的股東為阿拉伯權貴的背景,來降低相關人員檢查的密度禱。
更由于許多痕都斯坦玉器本身具有的濃郁的阿拉伯風情,與中國人認知中傳統中國玉器迥然不同的風格來蒙混過關;畢竟痕都斯坦玉器在清代,只藏在宮廷,民間難得一見。所以有時候即便查出,也會由阿拉伯貴族證明是自己的東西,而非中國的文物,從而蒙混過關。
這些東西到了迪拜後再轉口,便直接駛向了歐洲,正式淪為歐洲拍賣會上漂泊的浮萍。
于是關鏡湖出現在迪拜,便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婉畫還曾經擔心地問過菊墨,如果關鏡湖知道她是靳家的孫女兒,還會聘用她麼?關鏡湖是謹言慎行的文物盜竊集團首腦,他又怎麼會留一個靳家的孫女在身邊?
菊墨那個小鬼頭就笑了,說就因為她是靳家的孫女兒,所以關鏡湖一定會聘用她;反之,如果她不是靳家的孫女兒,關鏡湖還不一定用她呢。
菊墨說玄機在于︰關鏡湖身在迪拜之遠,也想知道靳家這邊所代表的S市警方的動靜。而有個靳家的孫女兒在身邊,而且這個靳家的孫女兒還不是靳衛國的親孫女,這樣若近若遠的距離正好把控;關鏡湖可以從婉畫的身上來探得靳家那邊的動靜。
婉畫就給菊墨發過去一大排的炸彈表情,懊惱地說,「你個臭小四兒,我明白你神馬意思了!你是不是還想說,我的個性一看就是很好掌握的,所以關鏡湖才會明知道我是靳家人,還會聘用我啊!」
菊墨就笑,說了一大堆的好話來哄婉畫。說他們倆雖說是堂姐弟,可是他們才像是親姐弟啊,都是看似無害,其實是最英明神武、智勇雙全的了!菊墨還特地補充,說婉畫的名字來自「婉婉幕中畫」,那可是寫神算張良的哦,于是婉畫注定能做成一件大事。
婉畫被菊墨最後這一句話給說動。這樣的和平年代,其實想要做成一件媲美祖輩的大事,真的是很不容易啊。更何況她是女孩子,還是個並不出色的女孩子,也許這一回真的是老天擺了一個機會在她面前,想要幫她成就「婉婉幕中畫」的理想呢!.
更何況關鏡湖的目標不僅僅是普通藏友的藏品,他的心中對于靳家曾經的「虧欠」還耿耿于懷!關鏡湖的老姓兒是瓜爾佳氏,末代皇帝的那位自殺而亡的生母就是他的祖輩。當年為了幫助末代皇帝復闢,瓜爾佳氏幾乎將族中最好的珍藏都拿出來,用以聯絡各地督軍,借用軍力——可是終究一場空夢,珍玩付出,卻大事不成。瓜爾佳氏的後人便將這筆賬都算在靳家子孫的頭上。
也許其他的都可以隨著時光的遠去而不計較了,可是他們那些傳家之寶是終究要討回來的。于是前面就出現過青蚨要到靳家位于北京的老宅子里去偷東西,而靳衛國老爺子也曾經在菊墨眼前念叨過「他們果然還惦記著咱們家那幾件老物件兒」——那尊青銅爵便曾經是瓜爾佳氏的寶物之一。
只不過真品早已在早年被靳家捐獻的捐獻,變賣成為軍費的變賣……可是關家後人依舊執念,依舊想要復仇。
于是婉畫明白,她這樣到關鏡湖身邊去,也更是在保衛自己的家族。
也許「國」是一個很大到看不清的遠景,但是「家」卻是切身的。所以當菊墨將這一切對她說了之後,都不用菊墨來懇求,婉畫也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這樣做的。
只是沒想到,前去應征關鏡湖團隊的文化助理,竟然會那樣順利。在門口等著面試的時候,明明看見好幾個面試的人出來都是一副要哭的模樣,偷偷罵關鏡湖是面癱、冷血——婉畫也是緊張了的,可是進去卻奇怪地發現,關鏡湖竟然一個為難她的題目都沒出,只是簡單讓她翻譯了幾段中國民間故事听,然後就說她被錄取了。
回家之後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給自己的答案是——說不定就像菊花小四兒說的那樣,只是因為她是靳家的孫女兒,關鏡湖需要她,所以就這樣簡單地錄用了她了吧?冬至前夕,菊墨給了她信號,讓她放言刺探關鏡湖。她便向關鏡湖提起了瓜爾佳氏,提起了末代皇帝那位自殺了的生母。尤其她沒有按照外頭流傳的那樣,直說瓜爾佳氏是被端康太妃氣死,而是提及了當斷隱秘的歷史真實——瓜爾佳氏是因為聯絡軍閥幫助兒子復闢不成而自殺……那日的關鏡湖果然有巨大的反應。
她將這一切告知菊墨,菊墨便說︰一切的答案就在冬至那日了。
于是關鏡湖的確在冬至到來之前請假,回了中國去……婉畫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四兒在冬至那日設好了陷阱,等著他們去。
隨後關鏡湖落網,與他合作的中東公司多位高管也落馬。婉畫那一刻心中有自豪,卻也沒來由地心中一片荒涼。她在那一刻沒來由地再想起在迪拜大巴扎中的那一場遇刺,想起她飛身撲向槍手的千鈞一發里,明明听見了槍響,她卻依舊能幸運地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的經歷……
真是做好事都會得到上天的庇佑麼?真的是那歹徒明明都有時間開槍,卻沒傷到她麼?
或者是哈里他們及時地撲上來了麼?
——她心里有奇怪的直覺,卻因為那天的昏迷而再也無法求證。
于是當三大爺靳青山開心地向菊墨他們說明以關鏡湖為首的整個文物盜竊集團都已經起獲時,她只是呆呆坐在廊檐下,看了看四邊的天井框起來的那一小塊藍天。
其實天地縱然這樣浩大,人也不過總是在坐井觀天。就算身外沒有限制,自己的心也總歸只是那麼小小一塊。從自己的心看出去,便看見的永遠是一部分的世界.
那一次,哈里也陪她一起回了中國,扮作的身份是一間阿拉伯商人開設的公司里的職員哈桑。婉畫後來才明白,實則那間公司就正是關鏡湖之前與之合作的那間阿拉伯公司。對關鏡湖產生了懷疑的人,不止是菊墨,還有哈里。
從迪拜飛回中國的飛機上,這一路婉畫還都以為哈里是為了追隨她而來的中國。原來只是一場自作多情啊——人家王儲殿下只是來中國調查他自己的刺殺案,又與她靳婉畫有什麼相干?
所以他究竟曾經愛過哪個女子,關她什麼事?
迪拜的任務了結了,她又何必還留在那里?就算那里曾經誕生了《天方夜譚》的故事,可是那片土地的今天,早已再沒有了曾經的浪漫。
他沒愛上她;她也沒有。
她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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