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一聲悠揚的琴音將她從睡夢中驚醒。舒殘顎不需睜開眼楮,她便猜到,一定又是那對少年男女來了。幾千年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長得如此美,如此相配的少年與少女。只看一次,便讓她過目難忘。而更讓她難以忘懷的,卻是那少年的琴音和少女的舞姿。
「唉,想要听你一曲風花引,也如此不易。還要專程跑到這仙界來。」少女素手掩口,嫣然一笑,秋波流轉間,柔媚萬千。
少年端然正坐,將瑤琴放在膝上,悠然道︰「琴音,在琴,在奏琴者,也在山水間。這里景致幽謐,是奏琴的好地方。此處微風徐徐,繁花滿枝,才合了風花引的曲藝。」
少女娥眉微挑,秋波斜睨︰「你這話是在諷刺我不懂音律,不通樂理不成?」
「我哪敢?」少年漆黑的眸子中,滿是恬靜的笑意,「蝶兒的舞姿,傾盡六界,迷亂眾生,有誰敢譏笑你不通音律?我選此處奏琴,便是想讓你為我舞一曲,與我琴舞和鳴。濮」
「你是出了名的一曲難求。我就知道,要听你的琴音沒那麼容易。」說著,少女蓮步輕移,微展衣裙,朝少年飄然一禮,「既是如此,凌大師便請吧。蝶兒以舞相合便是。」
少年不再多言,玉指輕挑,琴音婉轉而出,曲調並無波瀾起伏,卻別有一番輕悠蕩漾之意,醉人心弦。
琴音方動,少女也隨琴音翩然起舞,素手若蘭花綻放,縴腰如蓮葉搖曳。踏步間,衣裙如白雪翻飛;抬手間,雲袖若流雲卷舞尿。
樹中的她看得痴了,听得醉了,唯有搖落滿樹繁花如雪,隨少女輕舞……
自少年和少女離開之後,她天天等,日日盼,盼著他們能再次到樹下琴舞和鳴。然而,日出日落,霧聚霧撒。她再也沒有等到他們。她知道,他們並非仙界之人,而是從神界來到此處的。她想去神界尋他們,想再看看那少女的舞姿,再听听那少年的琴音。可是,對身為上仙,卻無法化成人形的她來說,破解成神,又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
她已獨自過了近萬年。萬年以來,她從來都沒有感到過孤單。然而,自從見到那對少年男女後,她突然明白了有人陪伴是件多麼美妙的事情。當這些美好的事物永遠消失之後,本來心如止水的她開始慢慢明白,什麼叫孤寂。而明白之後,她便再也無法回到那份心如止水的心境。
她不想孤單下去,她希望有個人陪伴。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加緊修煉,早日破界成神。
「我早听說,這片森林中有一株叫做‘風曳’的萬年常青古樹。今日終于被我尋到了。」不知又過了多少歲月,又有一個少年來到了樹下,伸手模著她的樹干,用一雙淡藍色的眸子,仰望著她那滿枝的繁花。
被少年的手掌觸及,她的心中冉冉升起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暖。搖了搖枝葉,回應他的話語。
「你听懂了我的話,是不是?」少年露出一絲文靜而不失明朗的笑容,「你,在這里多久了?不覺得寂寞嗎?我留在這里陪你,好不好?」
少年頓了頓,神色有些黯然︰「我是個沒用得很,刻苦修煉百年,仍沒有登入神級。哥哥一定對我十分失望。我留在這里,說不定,反而會給你添麻煩。」
她使勁搖了搖枝葉,想要說︰不是的,你能留在這里陪我已經很好了。
看著滿樹飛花飄落,少年笑道︰「原來,你自己便可以搖動樹枝,根本不需要什麼‘風曳’。不如,換個名字吧。飛花飄落,如夢似煙……我看,便叫飛煙吧。」
她原本以為,少年只是說笑而已。沒有想到,少年真的說到做到,自這天開始,便留在樹下,終日修煉。空閑時,還時常倚在樹下,給她講一些六界的趣事,也不介意她是否真的听得懂。
如此,日復一日,她不再覺得孤寂。然而,隨著寂寞被沖淡,隨之而來的,是難以言喻的不安。每日看著少年在樹下修煉,她越來越發現這少年的修煉之法太過急于求成,如此下去修神自然不成,修魔也不會有結果。她想出言警告少年,不要太過心急,可惜她只是一株古樹,沒有辦法開口說話。
過了不到一年,她害怕的這一天終于來了。
這一日,少年在樹下盤膝打坐,雙眉緊鎖,汗如雨下,面色也越來越蒼白。突然,嘔出一口鮮血,頹然跌倒在地。
「果然還是不行……」少年支撐起身子,去擦嘴角的血跡。衣袖還沒有沾到唇角,便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她又是著急,又是擔心,想要俯身抱住他。可惜,她只是一棵樹,一棵連人形都無法幻化成的樹。就算她努力掙扎,也不過只是搖動一下樹枝而已。
「你別為我著急。」少年仰頭望著那滿樹如雨灑落的花瓣,神情十分平靜,「我早就知道,我所使用的修煉之法太過凶險,若不成功便要陪上性命。自古至今,修煉成這種心法的,只有一人。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試一試。這樣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所以,我才會來到這里修煉。」
說著,少年起身,踉蹌著走到樹下。伸左手劃破右手腕脈,又用右手劃破了左左腕,鮮血頓時從雙手腕脈迸流而出,滴落在樹根上。
她慌了,不知道這少年到底想要做什麼,使勁搖晃著樹枝,搖落滿枝的花雨。
「別慌!」少年扶住她的樹干,柔聲道,「我修煉的心法,叫做天絕。修煉這種心法只有兩種結果︰或生,則一躍飛升,成為凌駕于眾神之上的上神;或死,便會經脈盡絕,再次墮入輪回。看來,我是不成了。好在,我是天生水靈之體,體內的鮮血便是全身靈力之所在。以鮮血澆灌,還可以助你化形成神……」
隨著少年的鮮血滴落,她只覺渾身一陣溫暖。光暈流轉間,她的魂魄從樹干之中沖飛而出,飄落的花瓣圍著她的魂魄聚集起來,漸漸幻化出了身體和四肢。她只覺得身體的感覺越來越真切,最後終于凝結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形。
「不……不要!」飄落在地,她上前抱住已面無血色的少年,淚水奪眶而出。千年以來,她曾多少次幻想自己幻化出人形時的情景,卻從沒有想到過眼前這樣淒絕的景象。
「好美!」少年抬起鮮血淋灕的手,輕輕撫過她吹散在鬢邊的秀發,「我早就知道,那樣美麗的樹,幻化成的人形,也一定很美。」
「我不要,不要你死!就算不能幻化成人形,也無所謂。就算我只是一棵樹也好,我只要你不死!」
「說什麼傻話?就算我死了,也只能怪我自己修煉心法不成,與你何干?我不過是在死前,再用這無用的血肉,做一些有用的事情罷了。」少年抬眼凝視著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平靜的微笑,「早知道你這樣美貌,我早便這樣做了……六界輪回,若是有緣,我們再見吧……飛煙……」
熒光閃耀,少年的身體化作點點光斑飛散開去,與滿樹的花雨交織在一起。最終,留在她手中的,只剩下了幾片雪白的花瓣和幾顆晶瑩的淚珠。
六界眾生雲雲,何止千萬?即便有緣,又要多久才能相見?是幾百年?還是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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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搖》——記百里飛煙
詞︰倚劍夢情
曲︰醉逍遙
念白︰風曳隨風,命不由己。千秋萬載,遍看仙界滄桑,人聚人散。唯獨我,只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縱我綻盡滿枝芳華,縱我傾盡一樹妖嬈,又有誰憐?
寒宮清冷霧裊裊
仙樂悠揚音飄渺
風舞常青一樹影搖
婆娑萬載寂寥
細雨初晴晨光破曉
落花漫天散嬌嬈
御風凝脂輕束縴腰
朱砂兩點淡眉掃
起袖雲舞,彈指煙飄,孑然孤傲
冷眼觀仙界恩怨少
嘆天道無常,棋錯一招,夢鎖玉刀
荏苒歲月紅塵老
念白︰曾記得,有一對情侶,在樹下琴舞和鳴,後來卻不知所蹤;曾記得,有一名少年,在樹下終日修煉,最終血染花間。而我,只能看,只能听,卻什麼都做不了……
寒宮清冷霧裊裊
仙樂悠揚音飄渺
風舞常青一樹影搖
婆娑萬載寂寥
細雨初晴晨光破曉
落花漫天散嬌嬈
御風凝脂輕束縴腰
朱砂兩點淡眉掃
起袖雲舞,彈指煙飄,孑然孤傲
冷眼觀仙界恩怨少
嘆天道無常,棋錯一招,夢鎖玉刀
荏苒歲月紅塵老
隨風萬里,輪回浮沉,六界逍遙
不悔為君化骨魂消
終為誰痴醉,為誰流淚,將芳心拋
殘香萬縷相思繞
念白︰千古劍靈,不求來世。為君化骨魂消,亦無悔……
後記︰初見活潑清純的百里飛煙時,誰也不會想到,她竟是游離于輪回之外,最終只能魂飛魄散的劍靈。更沒有人會知曉,她樂觀開朗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千載寂寥,萬古悲涼。
受君點水之恩,須當涌泉相報。當她明白,自己對子空的情意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前世痴纏之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兩世飄搖,命不由己。當年,為斬斷束縛住自己的命運之鎖,她不惜拼得形神俱滅,最終被封入御風刀,成為劍靈。到頭來,竟仍難逃月兌宿命的束縛。福兮?禍兮?誰能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