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在窗外,蝶舞自認為沒有發出任何動靜。舒 想不到,還是被嚴茂琮發現了。與自己和湛清靈不同,這個冷若冰刀的少年沒有修習過風系法術,應該無法使用靈識對周圍的情況進行探查。他之所以能夠發現窗外有人偷听,憑的只是天生敏銳的感知力。有這種能力的人,實在是不多。
行跡既然已經被發現,也就沒有隱藏的必要了。只是,方才東升在屋中,已經提起了與湛清靈一起進入房間面對嚴茂琮不免有些尷尬。于是,蝶舞朝湛清靈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她進屋,自己則矮身躍出,去追奪門而出的嚴升。
出了嚴茂琮的屋子,嚴升徑直跑入了一片樹林。對著周圍的樹木又踢又錘地發泄了半天,才停下手,靠在一株大樹上喘氣。
蝶舞在遠處靜靜看著,暗暗覺得這嚴升身上全沒有嚴茂琮那樣的沉著穩重,相貌也十分平庸,的確配不上嚴茂琮。最主要的是,嚴茂琮似乎並沒有斷袖之癖,而嚴升卻偏偏是個男人。東升再怎麼喜歡嚴茂琮,也注定毫無結果。就算得到了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
腦海中念頭一轉,蝶舞突然有些明白,嚴魁為何會絲毫不覺吝惜地犧牲嚴茂琮的性命來了結紅蓮葬魂與湛清靈之間的恩怨。嚴魁是整個紅蓮葬魂的首領。嚴升對嚴茂琮的心思當然逃不過嚴魁的眼楮,這對他這個父親來說,應該是一個莫大的恥辱了。身為父親,總都是有些護短的。一個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個是自己的義子,就算這件事情是嚴升一廂情願,嚴魁也不免會將罪責推道嚴茂琮身上。而其中的道理,也說得通︰如果沒有嚴茂琮,嚴升又怎會對男人生出這種非分之想彗?
可是,嚴茂琮的天生就是學武的材料,現在的身手在紅蓮葬魂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也就不難想象,嚴魁對待這個義子的態度之矛盾。一方面,他一定不希望東升對嚴茂琮的這份不正常的感情繼續下去。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失去嚴茂琮這條左膀右臂。而今天白天的事情正好給了他一個痛下決心的契機。既可以就此斬斷兒子的這份孽情,又可以讓嚴茂琮死得有價值。可是,被牽扯進來的嚴茂琮,又犯了什麼錯?要白白陪上自己的性命?
想到這里,蝶舞愈發覺得嚴茂琮的命途實在淒慘,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嚴升正倚在樹上發呆,完全沒有察覺到周圍還有旁人。听到這一聲嘆息,嚇了一跳。順著嘆息聲望去,就看見一個一襲白衣的少女靜靜佇立在月色中,若一朵出水清蓮般不染凡塵。若不是認出這少女就是白日里見過的訪客之一,他險些要以為這是月宮的仙子下凡了溺。
「夜色已濃,嚴少主還沒有睡嗎?」蝶舞不打算拆穿嚴升的心事。
「你怎麼也沒睡?」嚴升戒備地上下打量了蝶舞幾眼,「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雲,叫雲蝶舞。是為了熾焰槍來到這里的。因等待新月之機,暫且留宿在紅蓮葬魂總壇。」自己的身份,紅蓮葬魂應該已經打探清楚。所以嚴茂琮和嚴魁與己方見面的時候,不曾詢問眾人的身份。從嚴升的問話中,蝶舞就明白,這位大少爺是個甩手大少,對紅蓮葬魂的事物一無所知。
又上下打量了蝶舞幾眼,東升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蝶舞走到嚴升身旁的一棵樹旁坐下︰「最近心事繁多,夜間便睡不著,出來轉轉。看來,嚴少主也有心事。能否跟我說說?到底是誰讓你這麼苦惱?」
一陣沉默之後,嚴升還是開口,話語有些孩子氣︰「那個湛清靈要將我義弟帶走,所以心里氣苦,無法入睡。」
「嚴少主說的是嚴茂琮?」蝶舞明知故問道,「你是舍不得他走?他倒是個有趣的人,只是讓人感覺冷冷的。依我看,他恐怕是紅蓮葬魂的第一高手了。他自幼便與少主長在這里嗎?」
嚴升搖頭道︰「不是的。他是十一歲那年被爹爹救回來的。听說,他自幼父母雙亡,因為長得俊俏,被買入有錢人家做孌童。可他卻不甘被辱,用一把匕首一連殺死五個成年男子。那些權貴動怒,逮住他後,就要將他當眾閹割。正巧爹爹路過,覺得他是塊當殺手的大好材料,就將他救了回來。」
嚴升說話口無遮攔,听得蝶舞臉上一陣發紅。她實在想不到嚴升竟是這樣一個呆子,會將這些話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說。不過,也幸好他是這樣一個呆子,自己才能從他口中打听出嚴茂琮的身世,說不定還能問出更多的事情︰「他與清靈公主多年前就認識了嗎?」
「根本就不認識!湛清靈那小賤人本來是我們要刺殺的目標!」終于有個人願意听自己訴苦,嚴升一下就打開了話匣子,「三年前,紅蓮前面那個王死了之後,東哲侯派人來,委托我們去將兩個王子和一個公主全部殺死,斬草除根。爹爹不願與紅蓮國內的人做買賣,但那個東哲侯出的價錢實在是高得驚人。于是,爹爹想來想去,還是接了這筆買賣,派我和茂琮帶領一隊兄弟到都城下手。」
東哲侯?原來,三年前湛清靈的兩位哥哥被刺殺,是受了他的指使。那麼他後來被湛清靈設計殺死,倒也算惡貫滿盈,一點兒都不冤枉了……蝶舞恍然覺得,冥冥之中,報應循環,或許真的是上天早已定下的。
嚴升緊緊皺起了眉頭︰「那次任務進展得十分順利,我們沒費什麼力氣,就把那個沒用的二王子殺了。得到小公主趕往大王子府宅的消息之後,我們就打算趁機兩他們一起宰了,省得再多費事兒。可茂琮殺了那個大王子之後,卻說小公主不在屋中。我把整個府宅翻了個底朝天,他就是不讓我進大王子的屋子去搜。」
「這麼說,嚴茂琮是有意庇護清靈公主了?
「當然!就是在庇護那個小賤人!」嚴升義憤填膺,「為此,東哲侯扣掉了一半佣金。茂琮也依據族規,被三把刀定在莊玨上,懸掛于廣場示眾一日。」
「噢?」蝶舞微微揚眉,明眸流波,笑道,「這次任務,不是嚴少主和嚴茂琮一起去的嗎?為何只罰了他一個人?」
嚴升愣了愣,道︰「因為,回來之後,茂琮就到義父那里,將罪責都承擔下來了。」
蝶舞似笑非笑道︰「這任務是你們兩個人一起做的。不論出于什麼原因,只要失敗了,就是兩個人的罪責。嚴少主就由著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罪責?」
「關我什麼事兒?那時,湛清靈明明就在那間屋子里,茂琮卻非要替她遮掩。我有什麼辦法?我是怕茂琮不高興,才沒有強行進屋搜索。難道,我還要因此受罰不成?明明是湛清靈那小妖精蠱惑了茂琮的。」
听了嚴升的這番話,蝶舞心中好笑︰原來,嚴升不僅是個毫無城府的呆子,還是見了危險就跑的窩囊廢。這也就難怪嚴茂琮對他的態度比對一般人更為冷淡了。
「嚴少主,你為什麼舍不得嚴茂琮走?」
「這還用說?我跟茂琮在一起十年了,怎麼能眼看著他被那個小賤人從我身邊帶走?那小賤人一直當茂琮是她的殺兄仇人,白日里還將他刺成重傷。將他帶在身邊,不過是想用其他辦法折磨他而已。茂琮昏了頭,我卻不能眼看著他往火炕里跳!」
「這麼說,嚴少主對他要好得多了?」
「那是自然!這十年來,我可是日日夜夜都陪在他身邊!」
蝶舞笑了,是發自內心地覺得好笑︰「日日夜夜都陪在他身邊,就是對他好了嗎?若是有一只蒼蠅日日夜夜都陪在嚴少主身邊,嚴少主會覺得這只蒼蠅對你很好嗎?若是有一只蚊子日日夜夜圍著嚴少主轉,時不時湊過來咬上兩口,嚴少主就會喜歡上它嗎?」
「這……」剛才還口若懸河的嚴升突然啞口無言。當然不會,若是有這樣的蒼蠅或者蚊子,恐怕早就被他一掌拍死了,更別說喜歡了。
「嚴少主不防回想一下。這十年前,到底是誰在陪誰,是誰在忍讓誰多一些。蝶舞以為,是否喜歡一個人,不在于你是否想要擁有他,而是在于你是否肯為他犧牲。依我看嚴少主現在的言,行實在與將要失去玩具的孩童沒什麼區別。」
嚴升呆呆看著蝶舞,實在想不到這樣的一番話,會出自這個比自己還要小好幾歲的少女的口中。盡管無從辯駁,嚴升還是覺得不服氣︰「大道理誰不會說啊?你有喜歡的人嗎?」
蝶舞點了點頭。她心里想得自然是凌天痕。可是,有那麼一剎那,百里飛雲那俊雅的身影卻掠過了她的腦海。
嚴升撇嘴道︰「那你又肯為他做什麼?」
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斗,蝶舞幽幽道︰「魂飛魄散,挫骨揚灰,但凡我能做的,我都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