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距離與思念
那個男人說︰「我下個月必須到上海出差兩個星期,我一定會很想你的。」
我說︰「才兩個星期也不算太久,況且我們可以用視訊隨時看著對方啊,你別太夸張了。」
好吧,我得承認我這是故作瀟灑,直到今天為止,我們正式交往正好三個月了,這是與他第一回即將的分離,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所以我只能要自己別太在意,因為我年紀已經比他小了,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似的,只知道纏膩磨人。
我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看穿了我故作輕松的偽裝,只見他又說了︰「不一樣,不一樣的,那樣的見面方式是沒有溫度,要像我這樣才有溫度,我喜歡這種溫度。」
說話就說話,干什麼突然把我攬進他的懷里呢?
唉,完蛋了!
離下個月還有十天呢,我現在就開始想念他了……
回到屋里,丹青無法思考,只能機械化的將剛買回來的家用品及食物一一擺放到所屬的位置上,然後無力的癱坐在沙發上。
她現在腦子無法思考,唯一裝載著的是譚駿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石化了多久,只知道當她終于回神之際,窗外天色盡黑。
拿出手機,她撥給好友陳靜娜。
「怎麼樣?決定跟我一起去參加相親聯誼了是不是?」
陳靜娜的聲音听來十分愉悅,因為打從好友上星期掛斷她的來電之後,她便拒絕再接受她的任何來電,這回主動打電話給她,想必是想通了,知道相親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也並不表示一定得在其中找個伴侶,她們不過是志在參加罷了,當然,她打死也不會承認她這是拿這機會當寫作的活題材用。
「娜娜……」
「怎麼了?」電話另一頭的陳靜娜不由得皺起眉頭,因為好友的聲音听來不大對勁。
「我踫上他了……」
「他?」陳靜娜很快地轉動著腦子,從大腦中搜尋出一個名字來,「譚駿?」
她並不認識譚駿,這個名字她只從丹青口里听過幾回,她們兩個女人之間的麻吉友誼只有五年的時間,那時他們早已經分手了,但她知道那個男人是好友真心喜愛過的男人。
「嗯。」
「怎麼踫上的?」陳靜娜問得認真,好友那顯然低落的心情讓她很擔心,擔心她踫上了麻煩。
但在听著好友將踫上譚駿的經過完全地陳述之後,她發現她的擔心是多余的。
兩人只是巧遇了,彼此甚至沒有所謂真正的對話,連基本的關心問話都沒有。
「娜娜,你寫了那麼多愛情小說,身為一個作者,你對這樣的遇見有什麼想法?認為這該會是怎麼一回事?只是純粹的巧遇嗎?」丹青悶悶的問著,現在她亟需要另一個人的聲音,讓另一個人來告訴她這是怎麼一回事,而不是任由自己獨自胡思亂想。
「嗯……若就你說的那樣看來,我自然也是認為這不過是意外的巧遇罷了。」因為他們什麼「重點」對話也沒有不是嗎?
電話的另一頭安靜了,于是陳靜娜再說︰「剛才那自然是現實面的說法,想听听另一個用幻想邏輯組合的說法嗎?」
「好。」雖是明白娜娜接下來要說的話,極可能都是廢話中的廢話,但听听也無妨,有個人能為她轉換心情是好事。
「如果把你跟譚駿當成我筆下的主角們,我自然不會將今天的狀況安排為巧遇,它當然是男主角有意的接近,目的是為了找個機會與你這女主角搞復合。所以啦,現實里的你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但幻想中的你們一定會再見面的,男主角會找機會再來幾回的巧遇,把女主角的心整個攪亂,讓她不得不正視他的存在,女主角會在男主角一連串有意的接近之下,開始動搖,陷入了情感的掙扎之中,想要接受卻又不敢接受,搞得自己很難受。」
「然後呢?」丹青開始想笑了。
知道好友低落的情緒開始被轉移,陳靜娜自然是樂意繼續將腦子里的幻想接著說下去。
「然後男主角便看出了女主角的掙扎,自然是更加賣力地向她表露真心,想要她別再掙扎,別為難彼此了,就這麼投奔他的懷抱,讓兩人開心的在一塊。」
「不管如何,你都會寫上個快樂大結局就是了。」娜娜寫的每一本小說,她都仔細閱讀過,她算是娜娜的忠實讀者,也明白愛情小說都是得這麼結尾的。
听出好友話里嫌棄故事不夠精采的語調,陳靜娜當然不想這麼被看扁了,編故事哪是這麼簡單的事呢?那人人都能是說故事高手了。
「嘿嘿……」
「小姐,干什麼發出這麼猥褻的笑聲?」惡心死了!
「因為在完美大結局之前,故事自然不能這麼簡單就結束啊,剛才不是說了,女主角陷入了自我掙扎當中,她不斷的一再拒絕男主角的感情,同時把自己的情意壓抑著,但你知道的,物極必反,當她再也壓抑不過想要投入男主角懷里時,會發生什麼事呢?」
「會如何?女主角會被自己壓抑的情感反噬,然後「起肖」?」
「吼!若照你這樣的寫法,要怎麼快樂大結局啦?」難怪她只能當一個從生活點滴中出發的圖文作家,而不是愛情小說家。
「當然是男主角用愛感動她,讓她恢復正常,這樣也是快樂大結局啊。」電視劇不就最愛這麼撒狗血的?
「NONONO,當然不會是這樣,我寫的女主角肯定會受不了心底一再想要投奔男主角的渴望,然後來個情緒大爆發,最後獸性大發的撲上男主角,抓著他滾床單,不顧他的抵抗,把他吃干抹淨,然後再來個食髓知味,一要再要,來個一夜七次什麼的。」
一夜七次?這果然是小說中才會有的情節。
「所以,最後女主角會坐靠在床上抽著事後煙,對著拿被單拭淚的男主說︰「乖,我會對你負責的」,這就是你的結局是吧?」
「差不多是那樣了。」
「唉,你真不愧是擅長瞎扯的家伙,瞎得可以了!」這樣的故事若真寫出來,她懷疑哪個讀者願意買單?不摔書就很佛心了。
「謝謝夸獎。」某人瞬間化身成為蠟筆小新。
「我不是在夸獎你……」
心情煩亂的時候,找娜娜聊天是最好的選擇,娜娜總是能夠扯東扯西的,扯到最後,讓人都忘了一開始究竟是在煩惱些什麼。
拜好友胡扯瞎扯的功力所賜,丹青這個晚上並未失眠,但她作了夢,一個糾纏了她整夜的長夢。
她夢見了自己與譚駿,六年前的他們。
他們的相識、相戀的過程,一直到天亮她醒來的那一瞬間,留在她腦海里的,是她自己曾經說過的一句——
譚駿,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到現在都仍記得當時他背對著她離開時的背影,還有……她的淚水。
「唉,這算是昨天留下來的後遺癥嗎?」丹青瞪著天花板自問著。
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天安然入眠,不過是她下意識不願去想,但入夢了,很多事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她側過臉望了掛在牆上的時鐘一眼。
十點十分。
她睡晚了。
雖然她的工作算是自由業,而在允許的情況下,她總堅持著正常的生活作息,不熬夜,並在固定的時間里起床,不讓自己成為夜貓子,但這長久的習慣,只因為他短暫的出現,便失常了。
昨天譚駿出現在眼前,她決定將一切只當成一場舊情人的巧遇,所以……別再出現了,別再來攪亂她的生活。
好了,從現在起,她也不要再去想他了,生活必須像昨天以前一樣,維持一定的步調與節奏,就是不能失常。
該起床了。
「天啊……」一個起身動作,就讓丹青忍不住發出長長的申吟。
明明是睡晚了,但精神不飽滿就算了,現在連身體都跟她作對,四肢像是被人灌了鉛,又沉又重的,偏偏渾身卻綿軟無力,那感覺就像是前一夜過分運動,消耗了過多體力一般。
偏偏她什麼也沒做,她只是作了夢。
雖然可以繼續賴著不起身,但丹青選擇忽略身體的抗議,她用著緩慢的動作起身,到浴室甲盥洗。
刷過牙,她吐出最後一口漱口水,這才仔細看著鏡中的自己。
都睡過頭了,眼下居然還能有黑影……
過去都已經過去了,為何還要再完整的夢過一回呢?難道她下意識的想著些什麼?
「對呀,你在想什麼呢?」她開口問著鏡中的自己。
但是她沒能得到任何答案。
她來到書房,同時也是她個人的工作室里。
當初買下這間屋子,書房四面的牆壁,她讓裝潢師傅全都弄成了從地板連結到天花板的書櫃,好方便她收藏喜愛的書籍,以及工作必備的工具書。
丹青走向左邊的書櫃蹲了下來,從最下層的書格里抽出了一本硬式封面的筆記本。
這是她多年前的心情記事本,專門記錄她與譚駿的戀愛紀事。
她以為自己忘了這本筆記本,但它被放置的位置,她卻清楚記著,那表示她不曾遺忘什麼。
雖是遲疑了,但最後丹青仍是隨手打開了其中一頁,看著自己潦草的字跡一一
今天在路上看見了一名很可愛的小女孩,我猜她只有四歲或五歲左右吧,我忍不住多看了那孩子幾眼,然後耳邊听見了那男人說︰
「她很可愛。」
「是啊。」我毫無異議的認同。
「以後你生的孩子會更可愛。」
「你怎麼能肯定呢?」這種事完全說不準的。
「因為是跟我生的啊。」
她總是習慣在外出時,將一頭柔順的長發扎起來,這個習慣至今仍是沒變,那麼……他能希望有些事情也仍未曾改變的嗎?
兩聲輕短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丹青反射性地回頭張望,只見一輛陌生的黑色房車緩緩的駛近她的身側。
她不確定剛才車主是否是針對著她按下喇叭的,直到車子在她身旁停下,她這才完全肯定。
誰呢?丹青在心底很努力把自己周遭的友人們一一點了名,但沒有人是開這款車的。
問路的吧?她想。
「去哪?我送你吧。」
車窗降下,丹青听見了熟悉的聲嗓及臉孔。
居然是他!
「不、不用了……我只是去前頭吃個中飯而已。」發現自己正用力地瞪著車內的男人直看,丹青趕緊搖頭拒絕。
接著,她繼續地向前走去,腳步快了些,但她絕對不會承認她這是慌張,更不是落荒而逃。
下一個路口到了,她拐了個彎,途中連回頭也不敢。
丹青來到一家小店前,在推門進入之前,她這才鼓起勇氣抬眼看向剛才走過的路口,確認他並未跟來,才安心進入小店。
這是一家小餐館,但由于價格實惠、食材新鮮及老板的好手藝,雖然是開在巷子里,可上門用餐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丹青就是常客之一。
小餐館離她住處很近,她也喜歡老板的手藝,自然將這里當成自家的第二個廚房了。
「今天一樣給我A餐,謝謝。」丹青朝著櫃台的點餐小姐說。
正午當中,餐館里是客滿的狀態,但她很幸運,此時正好有一桌的客人用餐完畢,她順利地找到了座位。
坐在位子上,丹青用力地深呼吸,一再地加強平撫剛才受到沖擊的心情。
又遇見譚駿了,今天還是巧合嗎?
心底的問題,她沒有答案,但她想起了昨夜里娜娜說的話一一
男主角會找機會再來幾回的巧遇,把女主角的心整個攪亂,讓她不得不正視他的存在……
什麼跟什麼啊。今天肯定只是再一次意外的巧遇罷了,什麼男主角女主角,她不是他的女主角,他也不會是她的男主角,他們沒有所謂快樂大結局,他們之間早在六年前便已畫下了句點。
只可惜這陣子她知道自己很難不去想他了,但她會努力的。
餐館里的工讀生為丹青將餐點送上,這才從她桌前轉身,她听見工讀生朝大門口方向喊道︰「歡迎光臨。」
丹青順著工讀生的聲音往大門口望去,那一瞬間,她只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透明人,誰也看不見她。
譚駿筆直地朝著丹青走去,最後在她的對座坐了下來。
他那再自然不過的姿態,仿佛不是因為這里是店里目前唯一剩下的空座位,而是他與丹青是早約好一塊用餐的友人。
「先生要點什麼?」工讀生間著譚駿。
「一樣的。」
「好的,請稍等。」工讀生快動作的離開桌邊,沒去注意他家常客此時臉上那不自然的表情。
「你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譚駿微微地揚起嘴角,成功的將心底那股苦澀感壓制到更深的底部。
她意外他的出現,這一點剛才在路上,她已經表現過了,而現在她再次表現出吃驚的模樣,顯而易見的,她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再次出現,也極可能不想再見到他。
聞言,丹青迅速的別開眼,並在臉上戴上平靜的面具。
「你為什麼在這里?」他是跟著她來的是吧?
「肚子餓,吃飯。」簡潔又明了的答案。
听見這樣的回答,丹青忍不住將視線調回他的身上,但這一回她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而是對著他蹙起了眉。
他明知道她問的是什麼。
心底微微的火氣冒出了頭,丹青決定不再問他任何問題了,愛說不說隨便他了,她管不了他有什麼目的。
她開始吃著自己點的午餐,並將對座的男人當成空氣般不存在,但這樣的情況只持續了三分鐘。
相同的豬排套餐上桌後,丹青忍不住再看了譚駿一眼,可他只是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認真用餐,也沒再看她一眼。
他是個對吃不講究的人,以前兩人出門用餐,總是她點什麼,他便跟著點什麼,他說自己平時用腦過度,不想連吃什麼都要花腦力去想,只要跟著她點就對了,因為她不會點難吃的食物來殘害自己的,他相信她。
所以,自然成習慣了是嗎?仍是懶得動腦子想?還是……他是故意的?
故意將兩人從前相處的模式重演,是想喚醒她的記憶嗎?還是……他想喚回的是他自己的記憶?他這算是在回味過往,是嗎?
丹青沒有發現在她自己不斷把問題塞在她腦里的同時,她的目光是落在他餐盤里的炸豬排上,然後那塊豬排在下一秒,進了她的餐盤里。
「嗯?」她抬眼,一臉疑惑的看著譚駿。
「你一直看著它。」再次勾起唇角,這一回譚駿露出了白牙,「想吃就說,沒關系的,我不會小氣得連一塊豬排都不給。」
「我、我只是在放空,我並不是想吃它。」丹青知道自己的臉頰正在發熱,但她決定不去理會其他,她要冷靜。
于是,那塊豬排又回到了譚駿的餐盤里。
「真的不吃?」譚駿問著,語調里有著不容錯辨的笑意。
丹青悶著氣,搖了搖頭。
她決定要快快把眼前的食物吃完,不再與他有任何言語上的交集,然後走人,不管他想要什麼,她都要閃人。
他們不該再踫面的。
但男人似乎看穿了她打算一路沉默到底的意圖,所以他決定打破她的意圖。
「我是來附近找朋友的。」
所以他們連著兩天踫上真是巧合?
「但我是跟著你進來這家店的。」
那一天,她仍是沒有向他說再見便離開了。
他能看得出來她對于他的出現感到無所適從,甚至驚慌,她的種種反應讓他明白一件事,她從沒想過再與他相遇。
為什麼?真的能將他完全從記憶中清除?真的一點遺憾也沒有?
但他有,他感到很是遺憾。
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著那總是全心為他綻放的笑顏。
當時的他們不夠成熟,兩人的愛戀亦不夠成熟,所以輕易地放棄了彼此。現在,他將要導正這一切,不要再有遺憾,要再給彼此一次機會,他們不該是落得連見面都不自然的結果。
忍耐了三天的時間,譚駿決定找個機會把自已的心意表明,于是他再次的驅車來到丹青所住的社區大樓前。
他找了個可以看見大樓出口動向的位置停好車。這才安靜的待在車里等待著。
他不能肯定自己能夠等到丹青,但同樣是等待,至少待在這里,他總是能夠等到她的出現。
若運氣好一些,幾個小時之後,他便能看見她的身影,若運氣沒那麼好,或許等上一整天,他什麼也等不到。
而他今天的運氣顯然很不錯,一個小時之後,丹青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但不只是她的身影,他的視線之中還多了另一個「他」。
丹青手里牽著一名小男孩,兩人行經一旁騎樓,再順著人行道直行。譚駿連忙下了車,安靜且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他們的身後。那小男孩是誰?是……她的孩子嗎?還是她成為保姆?鄰居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