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緩不急的秋雨將兩邊的花木洗的清清的,亮亮的,比起平日多了一番生機,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籠罩著靜幽的書房。
抬起頭來,水溶輕輕舒了口氣,道︰「六子,現在是什麼時辰。」六子低低的道︰「王爺,已交一更了,王爺是要先用晚膳還是先去見太妃。」水溶緩緩的立起身來,將卷宗合上,道︰「走,去太妃那里看看。」
剛燃起的燈光映的房里一片溫馨,青嬤嬤接過北靜太妃遞來的杯子,輕輕放在一邊,道︰「太妃躺會吧,外面雖然天色暗,但時辰還早著呢。」
北靜太妃拭了拭嘴角,瘦削雍容的臉上淡淡的苦笑了一下,道︰「整日的歇著,連我自己都煩了,唉,都是些不省心的孩子,阿青,你說何時能讓我放下心呢。」
青嬤嬤低聲道︰「那麼難的日子太妃都熬過來了,所以阿青說太妃就放心吧。」抬起眼,太妃幽幽的看著眼前的燭光,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回憶中,輕聲道︰「你說的是,當初老王爺和程兒走了,我頓時覺得猶如天塌了似地,偌大的王府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身邊還有虎視眈眈的二府,我們真是叫天難應,不過好在由皇上做主,總算保住了這一房,否則,我如何去見老王爺。」
青嬤嬤忙順著道︰「太妃說的是,如今的王爺雖不是太妃親生的,但是畢竟和太妃也有點血緣關系,何況奴婢在一旁看著,王爺對太妃是真心的敬愛。」
太妃輕輕嘆了口氣,道︰「這些我知道,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唉,讓我如何能放心呢。」
青嬤嬤上前輕輕的給太妃捶著肩頭,道︰「說不定等將王妃娶回府,看到如花似玉的王妃,王爺就變了呢。」
太妃苦笑了一下,道︰「西院里如花似玉的美人也不是沒有,照樣還不是形同虛設,你說…。」嘆了口氣,太妃道︰「什麼時候能讓我抱上孫子。」
青嬤嬤安慰道︰「太妃也不要太著急,年輕人誰沒有個糊涂的時候,等慢慢的就好了,當初世子爺不也是讓太妃操盡了心。」
太妃道︰「也是,只是苦了明珠那孩子,年紀輕輕的什麼時候能熬到頭。」青嬤嬤也跟著嘆息了一聲,低低的道︰「大夫人是個好性子,雖然如今這樣子,可看看平日里挺安然的,幫著太妃打理王府,也沒有一點的怨氣,還經常開解太妃,就連我們看著,也為她難過。」
太妃低低的道︰「是我對不起她,若不是當時我不死心,非要沖喜,她又怎能落到這步田地呢,說到底,即使她恨我,我也不會怪她的。」
青嬤嬤道︰「太妃也不要太自責,這都是命,誰也沒有辦法,何況如今看大夫人的樣子,恐怕也已經死心了。」主僕兩人正說著,就听門口的丫鬟齊聲道︰「給王爺請安。」
話音剛落,便見簾子一掀,水溶走了進來,一身家常的白色綢衣,輕袍緩帶,廣袖履風,使得水溶有種不同于平日的閑適和飄逸,只有眸光流轉中,依然是那種掩飾不住的冷峻。
上前問候了一聲,水溶道︰「剛剛忙完了公事,弈冰過來看看太妃。」太妃笑著道︰「你有事就忙去吧,打發個人過來說一聲就行。」
水溶淡淡的一笑,道︰「剛才听晨霜說,太妃今日有些不適,要不要弈冰去請太醫過來看看。」太妃緩緩地道︰「人上了年紀經常這樣,沒事的,歇一下就好了,倒是王兒每日忙于公務,不要仗著自己年輕不上心,一定要也要注意一些,丫頭們粗枝大葉慣了,我還真不放心。」
水溶陪笑著道︰「弈冰自會理會的。」太妃看了水溶一眼,道︰「我就巴望著快點給你娶回王妃,我也好早些放心。」
水溶淡淡的應道︰「太妃就不用擔心了,弈冰會做好一切的。」太妃嘆了口氣,道︰「你雖不是我親生的,但是當年我和你母妃也是要好的親戚,沒看到你成親生子,我愧對你的母妃。」
說著,太妃觸動起自己的心事,不由想起老北靜王戰死,獨子身死的日子,忍不住抬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水溶如玉的臉上閃過難以言明的神色,緩緩垂下的眼瞼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光華,指節分明的手在袖中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舒了口氣,抬起眼眸的水溶已經恢復了平靜,輕輕地道︰「過去的事太妃就不要想了,太妃對弈冰視同親生,弈冰心里明白。」
太妃嗔了水溶一眼,接著道︰「你能知道就好,借著這句話,我就多說一句,成親有了王妃後,有些事就要收斂一下,也好早日讓我抱上孫子,你三弟那里,我是不去指望,所以你不要怪我多事。」
水溶神色不動的道︰「弈冰明白。」太妃笑了一下,道︰「好了,你回去歇歇吧,在外面時時的與人周旋,也難為你了。」
水溶笑了一下,道︰「太妃也早些歇著。」猶豫了一下,水溶道︰「三弟最近可听話。」嘆了口氣,太妃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神色,隨後低低的道︰「還不是那個老樣子,唉,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當初,側太妃生他們的時候早了些,只留下他一個,誰知最後卻落成這樣,想想以後,雖然他…。」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太妃微微頓了一下,緩聲道︰「由他吧。」
水溶低聲道︰「太妃也不要揪心,弈冰曾經請教過太醫,三弟的病只要慢慢調治,說不定以後也會出現奇跡…。」
搖了搖頭,太妃意味深長的道︰「連宮里最有名的太醫都那樣說了,誰還能有好法子,一切順其自然吧,不管大人如何,孩子都是無辜的,只要他能活的自自在在的就行,畢竟他已經十五歲了。」
水溶輕輕地應了一聲,道︰「太妃說的是。」
走出內堂,外面的雨依然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六子撐著傘對水溶道︰「王爺是回書房還是…」水溶長長地舒了口氣,道︰「回逸園。」
逸園在北府的東面,與書房之間隔著一池碧水,清淨而又獨立。
水溶和六子剛到池邊,忽見侍墨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本來僵硬的臉上帶著與平日不相符的神色。
水溶臉色一凜,道︰「什麼事。」侍墨低低的道︰「王爺,剛才那邊傳來訊息,說東平王府…。」輕輕松了口氣,水溶道︰「東平王府有什麼事值得你這樣。」
侍墨沒有喘氣,急聲道︰「那邊說傍晚東平郡主不小心落水,誰知救上來以後,竟然昏迷不醒,連太醫也已經束手無策了。」
水溶一驚,犀利的眸子緊緊地盯著侍墨,道︰「可是當真。」侍墨點了點頭,道︰「以往日消息的可靠,應該沒錯,不過…。」
「不過什麼。」水溶厲聲喝道,侍墨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听阿峰說,好像懷疑是中毒,而且毒很隱蔽,已經有些時日,這次落水才引發了毒性的快速發作,伺候的丫頭當時也一起落水,所以如今東平王府里已經人人自危。」
久久沒有作聲,水溶凌厲的眸光靜靜的盯著眼前那一潭幽黑微亮的碧水,緊緊地嘴角抿出一道冷峻的弧度,修長的手早已握成了拳,露出清晰的脈絡。
六子和侍墨靜靜的相視一望,看著一言不發的水溶,頓覺得周圍一下子冷了下來,連打在身上的秋雨似乎也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