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後,坐在書房里的水溶回想起白日里水浩的一言一行,精鷙的眸子幽幽的望著窗外那搖曳的竹葉,情不自禁的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撿起落到窗沿上的一枚枯葉,自言自語的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不是因為這一個尊崇的身份,而是誤會了當初的事,還是另有隱情…。」
輕輕的風緩緩的吹了進來,帶著夜的清涼,水溶慢慢的轉過身,低聲道︰「六子。」六子應聲走了進來,見狀忙上前關了窗子,道︰「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坐到錦椅上,水溶低低的道︰「給本王將放在最上面屜子里的那個匣子拿出來。」六子應了一聲,手腳靈活的拿出一個有些陳舊的匣子,輕輕的放到水溶面前,道︰「王爺,要小的打開嗎。」直起身子,水溶道︰「不用,本王自己來,你退下。」
這個匣子水溶已經看了很多次,里面的東西水溶也是熟悉的倒背如流,但是不知為什麼,今日和水浩的一番對話竟讓水溶有種陌生的感覺。
那一張薄薄的紙柬已將有些陳舊,不過上面的字跡確實依舊清晰,再一次細細的看了一遍,水溶的手忽的一抖,犀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上面的幾處污漬,本來白皙的額角竟然微微滲出了冷汗。
一下子立起身來,水溶厲聲喝道「六子,你去將莫先生請來。」六子應了一聲,小跑著離開了。
不一時,就听外面一陣腳步聲,沒等通報,水溶不加思索的道︰「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清客走了進來,見過禮後,水溶迫不及待的道︰「莫先生,你看一下這幾處字跡。」
莫名低下頭,仔細的看了幾眼,又輕輕地模索了一下,低聲道︰「王爺有什麼疑問。」抬起頭看著莫鳴,水溶這才發覺自己的心不知何時竟怦怦的跳了起來。
吸了口氣,水溶定定的道︰「本王想問這紙柬可是仿寫的。」又回頭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紙柬,莫鳴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是的,這的的確確是仿寫的,若不是那幾處特意而為的污漬,一般人很難看出來。」
「那就是說這上面的事很可能是有人故意而為,或者根本就是無中生有。」水溶清冽的聲音里竟帶著不可抑制的顫音。
莫鳴看了看水溶,低聲道︰「這些莫鳴不敢斷言,不過既然紙柬是仿寫,那上面自然完全是仿寫者的意圖了。」
一掌拍在桌案上,巨大的力道使得案上的青瓷杯子一下子翻倒了,瞬時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在這寂靜的房里格外的刺耳。
水溶的眼前猛地一下閃過當初林海譏諷的神色,耳旁猶然還是他自嘲的聲音︰「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水溶重重的嘆了口氣,一個影子不可抑制的冒了出來,那微蹙的淡眉,似水的清眸,還有亦柔亦剛的神色無不在眼前飄浮,如果當初的真相竟然另有隱情的話,那她…。
莫鳴見水溶神色恍惚,絕美的臉上陰晴不定,不由低聲道︰「王爺,看此人的字跡一揮而就,少有頓滯,可以得出仿寫者如果不是和那人很熟悉,就是仿寫的水平很高,短短時日內就能以假亂真。」
一下抬起頭來,水溶伸手握住莫鳴的手臂,咬牙切齒的道︰「在京城里你听沒听說有這樣的人。」莫鳴被水溶狠鷙的神情驚得忍不住一顫,忙道︰「回王爺,莫鳴來京已經三年多了,還沒見過這樣的人。」
「沒見過,並不能說就沒有。」水溶不容置疑的道︰「本王不管你想什麼法子,你速去給本王查訪這麼一個人,本王懷疑他就在京城,特別是和東宮來往密切的王府、官宅。」
莫鳴疑惑的看了水溶一眼,卻被水溶冷峻的目光擋了回來,只得低聲道︰「是,王爺。」沒有抬眼,水溶低沉地道︰「去吧。」
猶豫了一下,莫鳴低聲道︰「王爺,你還沒放手呢。」醒悟過來,水溶松開手,低聲道︰「當初隨著我們去揚州的除了侍衛外,只有四個典簿,他們如今在…。」說完,水溶道︰「你先去模他們的底細。」
莫鳴應了一聲,才要離開,卻又听水溶嚴厲的道︰「記住,此事只有你知,若是走漏了消息,本王的手段你也知道。」莫鳴恭敬的道︰「請王爺放心。」「那就快去。」水溶狠狠的道︰「查實了馬上來告訴本王。」
外面的雨聲依然淅淅瀝瀝的,房里卻一下子靜了下來,水溶默默地看著攤開的紙柬,想起今日水浩的話「弈冰,不知你的王妃知不知道當初的事,雖然說林御史的事與我們無關,但是畢竟當初是我們查辦,而且還是你出的面,大哥擔心她若是知道的話,會不會誤會你,大哥可是為你有些擔心」,有一股寒意從水溶的心底滲起,一直涼遍了全身。
即使如今站在池邊,回想起那日的事,水溶的心依然還是沁骨的清寒,雖然莫鳴那里沒有訊息,但是依著水溶這幾年的磨練,已早已不是當初懵懂的少年,這件事絕不會像當初處理的那樣簡單,恐怕是另有隱情…。
一股淡淡的刺疼不經意間的溢滿心房,水溶無奈的嘆了口氣,本來以為她嫁進王府的原因不過是貪圖這一個身份,或者是身不由己的成了別人利用的工具,而如今看來,恐怕卻是另有深意,而這卻又讓自己該如何,那一道薄薄的聖旨,背後承載的卻原來這樣多。
夜風緩緩的拂過,吹起水溶已經散下的墨發,有種清冷的感覺,閉上眼,水溶的眼前依然是初見時那伶牙俐齒的黛玉,落梅宮前那機智應變的黛玉,方才洞房里那一臉冷漠的黛玉…。
今夜注定無人早眠,暖意融融的東宮里,水浩溫和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細長的嘴角旁是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手里把玩著一枚黃玉的印章。
陸海悄悄地遞上一杯濃茶,察言觀色的道︰「殿下,方先生讓人捎信,說過幾天就回來了。」輕輕的應了一聲,水浩道︰「本宮知道了,說實話,方先生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不過就是為人有些迂腐,還說只幫到我登上大寶。」
陸海低低的道︰「那以後他要做什麼。」水浩眯著眼,幽幽的道︰「他想過閑雲野鶴的日子,可惜有些事做了就收不了手,除非是…」「死」這一個狠狠的從水浩的牙縫里蹦了出來,驚得身旁的陸海情不自禁的打了一激靈。
得意的笑了一下,水浩輕輕的調侃道︰「今天是北王爺大喜的日子,想必此時的他一定是‘**一刻值千金’,水弈冰呀水弈冰,你終歸還是女敕了點,自古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你這次輸就輸在情字上,雖然你平日做事狠辣,但是還是有了致命的弱點,一個女人的生死竟然讓你失了分寸,心甘情願的認了這場賜婚,倒讓我這做大哥的有點過意不去,呵呵。」
陸海陪笑著道︰「殿下果然是運籌帷幄,北王爺這次是徹底載了,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王妃,即使和其他的王爺想比,也處于下風,更何況如今…」
轉過頭,水浩對陸海道︰「你還記得本宮那次說過的話嗎。」見陸海有些疑惑,水浩恨恨地道︰「上次在翠湖軒?」
陸海還沒做聲,就听水浩悠然的道︰「即使再厲害的人,只要有了弱點,就等于給了對手可乘之機。」
陸海點點頭,道︰「奴才記起來了,殿下是這麼說過。」輕輕地冷笑了一下,水浩眯著眼,眼前卻是那日回宮後的情景。
剛進洛勤殿,水浩對身後的陸海道︰「你去請方先生來。」陸海應了一聲,小跑著轉到了前廳。
方證隨著陸海剛到門口,就听水浩在里面緩緩的道︰「方先生也不是外人,進來吧。」方證應了一聲,推門走了進去。
房里水浩正站在窗前,儒雅的背影在身後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听到動靜,水浩轉過身來,對方證淡淡的一笑,道︰「先生這幾日可還好。」
方證抬了抬細長的眼眸,瘦削陰沉的臉上涌上一絲微微的笑意,道︰「托殿下的福,方某很好。」已經習慣了方證的脾氣,水浩不為意的道︰「今日本宮請先生過來是有一事要向先生請教。」
方證道︰「殿下有事就吩咐,請教二字方某不敢當。」水浩溫和的笑著道︰「先生當得起,先生心思周密,智謀出眾,本宮身邊的人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先生的。」
方證微微一仰頭,緩緩的道︰「方某只是一介布衣,當不起殿下這般推崇。」呵呵一笑,水浩道︰「先生過謙了,這幾年過來,先生的確當得起本宮最看重的謀士。」
方證低低的道︰「殿下求賢若渴,方某也是被殿下的誠心所感。」水浩道︰「當初玄德三顧茅廬,而本宮只不過舉手之勞幫了先生一個忙,就換的先生傾囊相助,應該說是本宮的福氣。」
方證道︰「殿下平易近人,寬和仁厚,應該說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水浩笑著道︰「先生過獎了,本宮只望天佑我水氏王朝,萬千百姓。」
方證精眸一抬,道︰「殿下不是有事要吩咐嗎。」水浩緩緩的坐下,看了方證一眼,隨後垂下眼瞼,低聲道︰「先生還記得四年前揚州之事嗎。」
方證點了點頭,道︰「難道是當年之事事發?」水浩道︰「沒有,當年先生的妙計使得本宮暗除異己,明得封賞,正可謂一箭雙雕,不過…。」
抬頭看了方證一眼,水浩低低的對方證說了幾句,才道︰「本宮今日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知可不可行。」方證細長的精目不易覺察的一轉,隨後道︰「還請殿下相告,方某但聞其詳。」
水浩扶著眼前的琉璃書案,狹長的眼里是暗蘊的精華,方證低著頭听著,不時點點頭,末了才道︰「殿下的謀略方某佩服,此事可謂是一石三鳥,不過有幾個細節還要殿下周全一下才能萬無一失。」
房里靜靜的,陸海在門外站的有點酸軟,才要去廂房坐一下,忽听水浩道︰「陸海,將本宮前日得的那副寒玉棋送給先生。」福海應了一聲,只听方證道︰「殿下客氣了,這是方某應該的。」
捧著沉沉的匣子走了進去,陸海見水浩坐在書案後,微微傾著身子,方證立在旁邊低低的說著什麼,不時見水浩點一下頭,溫和的臉上帶著胸有成竹的笑意,末了,才听水浩微笑著道︰「還是先生想得深遠周全。」
方證微垂眸子,道︰「這是殿下的深謀,方某心服口服,此事就看殿下安排了」。水浩長眸一眯,低低的道︰「本宮已經思慮周全,這次一定成。」
方證道︰「殿下此計可謂是妙招紛呈,其一可以削弱他利用娶妃壯大勢力的機會,其二可以試一下皇上的意思,如果皇上果真賜婚的話,那說明皇上對他根本無意,殿下也可高枕無憂,其三此事若是成了,無異是我們放在他身邊的隱患,讓他寢食難安,真的走到撕破臉的那一天,可能當初揚州之事就成了一步意想不到的妙棋。」
一聲輕輕的討好聲打斷了水浩的沉思,給水浩續上茶,陸海低聲道︰「。還是殿下高明,這一場賜婚,不但讓北王爺失盡先機,而且在眾家殿下和王爺面前,為殿下博得好名聲,只是奴才愚鈍,有一點不明白,還想請殿下指教。」
水浩心情奇好的道︰「你是想問北王爺既然知道賜婚對他百害無一利,為什麼不拒絕,是不是。」
陸海笑著道︰「殿下英明。」得意的輕輕一撇嘴,水浩道︰「剛才本宮不是說了,他輸就輸在一個情字上,當初本宮知道他的心思後,故意讓人將他私會的事傳出去,賭的就是他的情,若是他否認的話,那這件事本宮也無可奈何,只能另想他法,不過出了這樣的事,那個姓林的卻只有死路一條,果不其然,他沒有拒絕,這就說明他是真的在意那人,想不到一個嬌嬌柔柔的女人,竟讓他水弈冰心甘情願的啞巴吃黃連,認下這一樁婚事,還真是讓本宮有些不相信,呵呵,水弈冰,你和你的娘一樣,都輸在了情字上,這一步你失了先機,要想東山再起,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得意的站起來,水浩走到窗前,望著外面已經深沉的夜色,狠狠的道︰「本宮不但要讓你失去剛剛張開的羽翼,本宮還要讓你整天面對著心愛的女人,寢食難安,水弈冰,想和本宮較量,那你也要嘗一嘗本宮受的苦楚,相愛不能愛的那種滋味,刻骨銘心…。」
幽幽的燈光照著水浩白皙清瘦的臉龐,那眉宇間的陰沉帶著一種讓人心悸的寒意,陸海不由自主垂下眼瞼。
只听一陣緩緩的腳步聲,接著是太子妃脆脆的聲音︰「妾身听說殿下還沒有歇下,特意讓她們熬了參湯,給殿下補補。」
水浩緩緩地道︰「王妃有心了,本宮還正覺得有些餓了。」太子妃欣喜的道︰「那殿下就趁熱喝了吧。」溫和的一笑,水浩的臉上是款款的柔情,道︰「本宮這里還有些幾件事要先處理,等忙完了這一會兒本宮就喝。」
太子妃俏麗的臉上閃過一絲不露痕跡的黯淡,隨後輕輕地道︰「那妾身就不打攪殿下理事了,妾身先告退了,殿下也不要光顧著公事,一定要注意身子,陸海,好好服侍殿下。」
陸海應了一聲,水浩輕輕地道︰「本宮心下有數,王妃也早些安歇,明日弈冰他們要過來,王妃一定要替本宮好好招待他們,特別是北王妃。」
不加思索的應下,太子妃道︰「殿下放心,妾身一定會吩咐好的。」陸海恭敬的將太子妃送出門,輕輕的掩上門,一轉身卻見水浩仰身倚下,面無表情的的臉上已沒了剛才的隨和,看著案上的那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水浩道︰「陸海,來,本宮賞你的,喝了補補身子。」
陸海慌忙道︰「奴才不敢,這是太子妃的心意,奴才豈能褻瀆。」淡淡的一笑,水浩的臉上浮出一種說不清的神色,緩緩地道︰「是本宮賞你的,難道你敢嫌棄。」
陸海一下跪倒道︰「奴才不敢。」「那就把它喝了。」水浩不容置疑的道,陸海雖然不知道水浩的用意,但還是毫不遲疑的端起碗,不怕燙的一口氣喝了下去。
水浩忽的笑了,道︰「本宮也沒有讓你這樣喝下去,若是燙壞了豈不辜負了王妃熬湯的美意。」陸海訕然的陪笑道︰「殿下賞的東西,奴才即使燙壞了也心甘情願。」
水浩沒有做聲,薄薄的嘴角輕輕一撇,接著道︰「服侍本宮歇息。」陸海小心的扶著水浩往內房走去,卻听水浩低聲道︰「綴秀宮那里有沒有信過來。」
陸海小聲道︰「沒有。」輕輕的嘆了一聲,水浩沒有再作聲,闊大的殿里靜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