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北太妃見黛玉神色模糊,淡淡的道︰「老三的身子不好,平日也不大過來,再說由側太妃照應著,我也不擔心。」
黛玉應了一聲,不經意的道︰「三弟的模樣和氣質與側太妃不太像,或許是像老王爺。」抿著茶的北太妃微微一頓,隨後不動聲色的道︰「看來王妃還真是個仔細的人,第一面就能看出來。」
黛玉笑了一下,低聲道︰「是黛玉冒失了。」北太妃低低的道︰「這孩子是個命苦的人,側太妃生他的時候,本來是雙胎,誰知老大沒有活過來,而他一出生也是差點丟了命,好在有太醫妙手回春,才從閻王手里把他救了回來,可惜卻是從小就體弱多病,而且…。」
沒有說下去,北太妃嘆了口氣,低聲道︰「唉,這就是命,當初老王爺何等的威武英勇,可誰知如今北府卻是無後,讓我不由想起…。」
說起傷心事,北太妃忍不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低聲道︰「苦命的孩子,也不知老天是怎麼安排的,竟然對你這樣不公。」
想起自己早逝的兒子,太妃的話也似乎多了起來,緩緩地道︰「那孩子自小聰明伶俐,不過卻不是省心的主,讓我操了很多心,眼看著他終于懂事了,隨著老王爺征戰沙場,我也可以松口氣了,誰知卻…。」
黛玉低聲道︰「太妃也不要太過傷心,人各有命,我們誰也做不了主。」嘆了口氣,北太妃道︰「是啊,已經過來了,再回頭想還不是徒增傷心,不說了,如今府里有弈冰,還有你,等明年再有了孩子,我也就放心了,老王爺也就放心了。」
靜靜地看了北太妃一眼,黛玉不由對眼前的太妃多了一份敬佩,嫡子身死,而另一個庶子也命不久長,她當時是頂著多大的壓力和悲痛,將水溶過繼到北府,延續著北靜王府的榮耀。
或許是對黛玉多了一份信任,北太妃不由又道︰「老三這孩子很听話,雖然隨著側太妃一起,不過平時只要身子好,都會過來看看,平日里很少出來惹事,或許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怕見生人,也不多話,整天呆在院子里,不過他的手可真巧,那次用剛發出的樹枝給我編了個籃子,比外面的不知好上多少倍,而且听教他的先生說,他學東西也很聰明了,就是他的身子…。」
不知為什麼,想起水渝那清澈的眼神,單薄的背影,黛玉的心里竟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雖然自己的身子也是藥不離口,但至少不會如他那樣,16年,老天對他何其殘忍。
婆媳兩人借著水渝的事說了一會兒,竟然越說越親近,在心里黛玉不由暗暗有些慶幸,以前在賈府也看過了賈母對王夫人的神色,自來大家子里婆媳的事是最難相處的,依著自己的身子和性子,連賈母都擔心以後在夫家不討喜,不想嫁進王府後,從昨天的事黛玉就感到太妃對自己的維護,雖然不知太妃的心思,但至少讓黛玉很欣慰。
一下想起來,太妃對黛玉道︰「你們昨天進宮謝恩挺順的吧。」想了一下,黛玉輕輕的道︰「回太妃,還好,皇上,太後都很和藹。」
太妃幾十年王府皇宮打發過來,自然是個精明的人,听黛玉沒提皇後,自然也明白內中的原因,緩緩的道︰「能走下來就好,以後去宮里也會心中有數。」
黛玉輕輕的應了一聲「是」,太妃緩緩地道︰「如今你已經嫁進王府,就是北王府的人了,以後王府的一切都會交給你,有些事你也要知道。」黛玉低低地應道︰「黛玉明白。」
嘆了口氣,北太妃道︰「北府這一支一直人丁不旺,讓我愧對列祖列宗,你大嫂和老三你也看到了,所以…。」雖然沒有明說,但太妃的言外之意已明。
緩緩的低下頭,黛玉沒有做聲,也不知怎麼回話,只是輕輕的絞著帕子,太妃低低的道︰「弈冰的性情我也知道,不過既然你是他的王妃,有些事就應該好好勸著,人年輕的時候都會有糊涂的時候,不過只要說得過去就行。」
黛玉雖不明白太妃的話,可也不好不應,只得輕輕點了點頭,低聲道︰「黛玉以後一定勸著王爺。」太妃道︰「從昨日看來王妃就是個懂事的人,弈冰交給你我也放心了。」
黛玉還沒回話,就听外面的丫鬟道︰「王爺和大夫人過來了。」話音剛落,只見水溶一身便服走了進來,輕袍緩帶,衣履當風,比起素日的凝重和清冷,此時的他反帶著一種難得的隨和和閑適。
身後明珠扶著丫鬟的手,淡淡的素衣使得她有種靜然如水的神情。行了個禮,水溶深邃的目光不經意的瞥了黛玉一眼,和太妃寒暄了幾句,只听太妃道︰「我剛才還和王妃說呢,以後有些事就由王妃多擔待著,我就可以清閑清閑。」
水溶神色不動的道︰「太妃說笑了,姜是老的辣,府里的事還是要太妃提點著,王妃初來乍到,又不熟悉情形,再說府里的事也很復雜,弈冰…。」住了口,水溶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邊默不作聲的黛玉,道︰「還請太妃和大嫂多操點心。」
緩緩的一笑,北太妃笑道︰「剛娶了王妃就知道疼人了,看來皇上的這一道聖旨下的好。」水溶臉色一端,淡淡地道︰「弈冰也是從府里的處境著想,畢竟有些事大意不得。」
說完,水溶默默地看了黛玉一眼,那幽深的目光里含著許多的含義和探究。黛玉自然明白水溶話中的隱意,坦然的抬起明眸,毫不避諱的直了直身子,低聲道︰「王爺說的是,黛玉初來乍到,又不熟悉情形,還得太妃多勞心。」
明珠在一邊笑著道︰「你們兩人倒是夫唱婦隨,異口同聲,看來太妃多年的心事就要放下了。」臉色一紅,黛玉忍不住微微低下頭,說不上為什麼,雖然兩人在人後冷若冰霜,但是在人前,面對同一件事,卻總是有意想不到的默契,似乎彼此之間有一種看不見的熟稔。
卻听水溶道︰「弈冰也是擔心以後,畢竟身為這個王府的王爺,弈冰有責任把所有的事管好,王妃剛來,府里的狀況都不熟悉,弈冰不能因一時沖動,給北府留下什麼錯失,這讓弈冰如何對得起老王爺和太妃。」
听著水溶提醒的有些明露的話,心知肚明的黛玉膚若凝脂的臉上忍不住微微一動容,還沒說話,卻听太妃在一邊嗔怪的道︰「你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些聰明過頭了,俗話說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人嫁了人,哪一個不是死心塌地的向著自己的夫家,何況王妃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只要我在一旁提點一下,還能有什麼。」
轉過頭,太妃對黛玉道︰「王妃也別在意,弈冰就是這個性子,或許是以前在宮里見慣了太多的事,所以對什麼事都很小心。」
黛玉輕輕地道︰「黛玉也覺得王爺說的有理,這件事非是黛玉推辭,確實是力不從心…。」黛玉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六子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見過禮後,對水溶道︰「王爺,洛王爺派人送信來了,長史讓小的來告訴王爺。」
一听此話,水溶的臉色一下子凝重了下來,和太妃打了聲招呼,急匆匆的離開,飄起的衣角帶著毫不遲疑的決絕。
又陪著太妃說了會子話,黛玉才帶著紫鵑離開,回到院里,卻見雪雁正在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一見黛玉回來,一下子住了嘴,俏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黛玉知道雪雁的性子,口直心快,心里藏不住話,見她神色有異,便猜到一定是雪雁在院子里又听到什麼話了。
不動聲色的換上家常的衣衫,黛玉輕輕的對進來送茶的雪雁道︰「剛才在太妃那里說起來,楓苑里的丫頭婆子都是府里多年的人了,你和紫鵑、春縴都是跟著我過來的,王府不比賈府,以後有什麼事,你們都少去攙和。」
雪雁低低的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道︰「剛才晚風姐姐領來一個新廚娘,說以前的那個手藝不好,還說這是王爺吩咐的。」
黛玉心里泛起一陣說不清的滋味,不過臉上依然是表情平淡的道︰「既然是王爺吩咐的,那就依著就是了,你剛才嘀咕什麼。」
雪雁不加思索的道︰「不是這件事,是因為我剛才去洗衣房拿漿洗的衣服時,听到她們說話難听,才忍不住生氣的。」
黛玉抿了口茶,道︰「剛才我怎麼說的,以後踫到什麼事,什麼話,少去搭言,攙和的。」雪雁急道︰「我沒有搭話,只是覺得她們說的太難听。」
黛玉忍不住抬起頭來,低聲道︰「她們說什麼了。」雪雁偷偷的看了黛玉一眼,低聲道︰「我說了王妃不要在意。」
苦笑了一下,黛玉道︰「那麼多難听的話我都挺過來了,還能有什麼更難听的呢。」雪雁想了一下,跺了跺腳,恨恨的道︰「她們說王妃和其他的姨娘一樣,都是王爺娶回府做樣子的,其實王爺…。」
低下頭,雪雁低低的道︰「她們說王爺從不去姨娘房里,而是和一個扮旦衣的戲子…。」不容雪雁說完,黛玉厲聲道︰「好了,不要說了,這是什麼地方,也能容得你亂說。」
雪雁焦急地道︰「王妃,這都是她們說的,她們還說清姨娘也是因為知道了王爺的事,才心灰意冷投井的,王妃想一下,那麼冷的天,清姨娘去井邊做什麼。」
沉下臉,黛玉一字一句的道︰「雪雁,我是怎麼吩咐到你們的,在這王府里,不比瀟湘館,若是你說錯一句話,惹來的恐怕有性命之憂,所以不管听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亂說。」
見雪雁低著頭不說話,黛玉輕輕嘆了口氣,道︰「好了,不管怎麼樣,這些話以後休要再提,她們說那是她們的事,你只管管好自己就行。」
抬起頭,雪雁望著黛玉,輕聲道︰「雪雁也是為王妃擔心,成親後王爺連…。」「我的事你們不要亂想。」黛玉低聲道︰「你們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看著雪雁悄悄的退了出去,黛玉的耳旁依然還想著剛才的話︰「她們說王爺從不去姨娘房里,而是和一個扮旦衣的戲子…」
輕輕嘆了口氣,黛玉一下子想到那次寶玉挨打後自己勸他,他說的話︰「唉,即使為這些人死了,我也願意的。」還有那次在東平王府,自己听到和看到的,眼前情不自禁的閃過一個清瘦俊秀的男子,那一份婉轉和風流,恐怕女子也比不上。
自嘲的笑了一下,黛玉竟覺得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難以說清的滋味,雖然明白這件事與自己已經無關了,但淡定的背後依然帶著一絲道不明的苦澀。
午後歇息了一下,紫鵑剛剛給黛玉洗漱完了,就听雪雁進來道︰「王妃,大夫人來了。」黛玉忙立起身來,還沒迎出去,就見明珠扶著丫頭的手走了進來,笑著道︰「我沒有攪了弟妹歇息吧。」
黛玉微笑著道︰「大嫂能過來是黛玉的福氣,哪有攪不攪了的話。」明珠輕輕地一笑,低聲道︰「怪不得太妃夸呢,弟妹這張嘴真是讓人喜歡。」
黛玉笑著道︰「黛玉說話直,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大嫂不要介意才是。」明珠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得罪不得罪的,弟妹嫁進王府,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以後終于有個伴可以說說話了。」
從溫寧的話里黛玉略知了明珠的事,當年的那一場沖喜不過是自欺欺人,卻害了眼前這個女子的一生。抬眼看著明珠溫柔的面容,平靜的神色,黛玉不覺竟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