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分道揚鑣
雖說先前和木毅等人在峪谷外發生了一場沖突,然則鄭言慶對木毅,並沒有產生太多惡感。
他也知道,木毅是出于什麼原因為難他,所以沒有放在心上。
當木毅大義凜然的說出‘食君之祿,為君解憂’的話語時,言慶對他倒是生出一絲好感。大丈夫當報效國家!一點錯都沒有……可問題在于,鄭言慶並不想站出來去充當什麼英雄。
遼東方面,如今戰局如何?
身處高句麗月復地的言慶,不得而知。
但若依據史書,此時前往遼東,將面臨滅頂之災。言慶不是不想勝利,而是在這場戰爭中,他根本無力可使。他左右不了隋煬帝,也左右不了來護兒。甚至在一段時間里,他連鄭宏毅都無法左右。臨行之前,他反復交代鄭宏毅不可沖的太靠前,可最終,鄭宏毅沒有听。
木毅暴怒,「鄭言慶,爾為奸賊,當誅,當誅!」
崔善福一蹙眉頭,似乎對鄭言慶的態度也不太滿意,「鄭校尉,依你之言,難不成今日慘敗之辱,就不再追究了嗎?」
「我早知,你是個膽小鬼。」
馮智玳語帶嘲諷之意,而後對鄭宏毅和謝科說︰「你們呢?是不是還要听從這膽小鬼的主意。」
鄭宏毅語氣淡然,「言慶是不是膽小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原本可以不必陷在這該死的山里,可是為了救我,他從南水殺過來,鏖戰一夜。不僅救了我,還救了很多人。我這條命是他救的,勿論言慶做什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他……還有你們,一樣沾了他的光,更沒資格指責他該做什麼。」
崔善福沉默了。
麥子仲的臉色很尷尬。
馮智玳嘴巴張了張,最終沒有再開口……
木毅狠狠一跺腳,「既然如此,咱們各走各路,分道揚鑣。
爾等是好漢的,就隨我離開此地。咱們往遼東方向走,只要和大軍匯合,就能報今日之仇。」
他是沖著峪谷中的人開口。
因為從表面狀況而言,谷中的二百多人,已飽餐飯食,從昨夜的那一場戰敗中恢復過來。木毅手下雖有三百多人,終究剛從戰場上逃出來。饑腸轆轆,士氣低落,正需生力軍加入。
鄭言慶坐回遠處,用燒火棍挑動篝火。
他淡然道︰「爾等若要建立功業,就隨著木都尉他們走吧;但若想回家,我帶你們回去。」
他沒有氣急敗壞,也未曾嘶聲吼叫。
這種時候,能省一分力氣,就省一分力氣。
谷中軍卒里,站出了幾十個人。猶豫著走到鄭言慶跟前,插手行禮,而後退到木毅的身後。
言慶恍若未見,鄭宏毅卻氣惱至極。
他剛要起身斥責木毅,卻被鄭言慶一把拉住。
「你們要建立功業,我不阻攔。
想走就走,我祝你們鵬程萬里……但若留下來,就不可三心二意。我雖承諾帶你們回去,可如若中途變心,我也不介意將你們留在這異國他鄉。何去何從,爾等做好打算,莫再悔改。」
又有幾十個人站出來,向言慶行禮,退到木毅身後。
言慶一方原本有小三百人。可這接連兩撥人馬離開,一下子只剩一百多人,少了幾乎一半。好在,言慶麾下虎衛扈從,一個都沒有離去。雄闊海闞稜,更是靠在峪谷邊,閉目養神。
木毅恨恨的瞪了鄭言慶一眼,「鄭校尉,爾今日所為,他日我定會如實上奏。」
言慶抬起頭,笑了笑,「木都尉,一路走好。」
上奏朝廷?
你先活著回去再說吧……依稀記得,史書中隋軍在遼東數十萬人馬參戰,除衛文升一軍三千余人保全之外,其余各路人馬,幾乎全軍覆沒。史書上說,隋軍從遼東只逃回來了三千多人。也許有些夸張了……但損失慘重,卻毫無疑問。從平壤到遼東,需沖破重重圍堵,萬分凶險。能不能活著抵達遼東都是一個問題。如果你真的能抵達遼東,那算是你有本事。
木毅氣沖沖,調頭離去。
崔善福猶豫一下,拱手道︰「鄭公子保重。」
「崔大哥,你也保重。」
麥子仲走上前,沉靜凝視鄭言慶許久。
「鄭公子,二郎剛才的話語,多有得罪,還請你不要見怪。我不知道,你為何不遠前往遼東,與大軍匯合一處,洗刷今日之辱。然則我知道你,並非貪生怕死,想必是有難言之隱。
你救命之恩,麥某感激不盡。然則食君之祿,我若不能洗刷今日之恥,他日定難立足天地間……不能與鄭公子並肩作戰,實在頗有遺憾。祝鄭公子能順利回家,代我問候翠雲安好。」
說完,他轉身要走。
鄭言慶卻突然喚住了他。
「沈光,把那匹黃驃馬牽過來。」
沈光猶豫了一下,轉身離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他牽著黃驃馬走過來,把韁繩遞給了鄭言慶。
言慶把馬交給了麥子仲。
「麥公子,你也是條好漢。不管從前咱們有什麼誤會,今日就一筆抹消。
你要建功立業,我也不好阻攔。人各有志……不過聖人有雲︰欲善其工,先利其器。你從平壤到遼東,需奔襲千里。若無好腳力,只怕就算到了遼東,也難以有所作為。這黃驃馬也算寶馬良駒,留在我這里,未免有些可惜了。今贈與你,權作壯行之禮,祝你能建功立業。」
為大將者,若無好腳力,如斷雙足。
麥子仲在平壤先失兵器,後喪坐騎,正需尋一匹好馬。
他也不客氣,接過黃驃馬,然後與鄭言慶拱手道別。馮智玳跟在他後面離開,而馮果猶豫了一下,解上鹿皮兜囊,緩步走到了鄭宏毅跟前,輕聲道︰「鄭校尉,這兜囊中有金創藥,你隨身帶好。記住,三天一換藥,很快就能妥帖……你救命之恩,菓兒會記在心里。
若有機緣,咱們再見。」
平壤城里,鄭宏毅為袍澤之情死戰不退,與馮果而言,確如救命之恩。
鄭宏毅接過兜囊,輕聲道︰「馮果,你多保重。」
馮果清秀面膛,露出燦爛笑容。
「鄭公子,你也保重。」
說完,他扭頭一路小碎步,很快就追上了馮智玳和麥子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鄭宏毅不知為何,心生一絲惆悵。
鄭言慶走到了鄭宏毅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宏毅,你再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子時過後,咱們就動身啟程。」
鄭宏毅一怔,月兌口而出道︰「這麼快就走嗎?」
「快嗎?」
言慶一笑,「只怕有人,會比咱們更快!」
說完,他不再理睬鄭宏毅,而是吩咐大家清點人數。走了一百多人後,峪谷中留下來的,共有一百五十八人。其中有弓弩手四十余人,虎衛四十余人。剩下的,多以排 手和水手為主。
馬匹大約有七八十匹,倒也足夠使用。
言慶和謝科商議片刻後,決定將騎軍納入鄭言慶麾下。弩手、排 手和水手打散開來,分成兩隊。
謝科引一隊人馬,竇孝文引一隊人馬。
沈光負責照顧鄭宏毅,闞稜和雄闊海,則跟隨鄭言慶。
如此劃分之後,倒也清清爽爽。不管是謝科長于治軍,竇孝文也是從火正隊正,做到如今的旅帥,經驗豐富。他們知道如何帶領人馬,而言慶麾下虎衛,則以機動為主,去掉所有重甲,換為輕騎出擊。雖然沖擊力比不得早先配有甲裝騎具,但機動性和靈活性,卻大大增加。
從平壤到新羅,路程同樣不近。
長途奔襲,機動性和靈活性必不可少。為此舍去甲裝騎具的沖擊力,鄭言慶倒不覺得可惜。
過了戌時後,馮果再次進入峪谷。
「鄭公子,麥公子讓我告訴您,我們準備啟程出發了!」
鄭言慶倒是不覺得奇怪,微微一笑,「一路保重。」
馮果把一卷牛皮地圖,遞給鄭言慶,「麥公子說,你們從這里前往新羅,若無地圖只怕會有麻煩。這是軍中發放的地圖,雖未必準確,但比起先前你使用的地圖,卻好上百倍。麥公子還讓我轉告您,新羅人雖與我朝有盟約,然則新羅金氏,卻是反復無常之輩,不可不小心提防。」
新羅金氏,也是新羅國王族。
如今新羅國國王,名金伯淨,是新羅國第二十六代國主。此前曾多次與隋朝盟約,意圖夾擊高句麗。開皇十八年,新羅國再次和隋文帝遞交盟約。可是當隋文帝動手之後,金伯淨卻遲遲不肯動兵。後來由于種種原因,隋文帝最終未能再對高句麗用兵,可新羅國的反復無常,卻讓隋文帝,乃至繼任的隋煬帝,都感到非常厭惡。
言慶點點頭,「請代我向麥公子道謝。」
「如此,告辭!」
馮果匆匆離去,鄭言慶站在原處,打開了地圖。
地圖上非常清楚的標明了前往新羅的路徑,言慶看罷之後,心里面多多少少,也有些把握。
不管借道新羅能否成功,都是目前最為妥帖的辦法。
畢竟從平壤到新羅,這一路上的關卡不多,而且高句麗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于遼東,恐怕也無力顧及新羅的動向。不過言慶還是記下了麥子仲的那番話,新羅金氏,不可以盡信……
不止是因為新羅人曾言而無信。
事實上,這新羅人,正是後世棒子們的祖先。後世許多人都認為高句麗人是棒子,其實不然。
若按照血統來說,高句麗人只是生活在遼東的一個少數民族,濊貊人和扶余人組成。在西漢初年,自遼東殺入朝鮮半島。而朝鮮原住民的三韓,則退至朝鮮半島東部,後來漸漸形成新羅和百濟兩國,與高句麗人三足鼎立。言慶對于棒子這個極度無恥的民族,沒有好感。
但現在,由新羅借道,無疑是最安全的辦法。
他目送木毅麥子仲等人離開之後,看看天色,已過了子時。
于是將眾人全部喚醒,列隊與峪谷之中。言慶跨上玉蹄兒,手持重槊,掃視三隊人馬,心中感慨萬千。
也不知,這一百五十八人,能活著回到中原者,能有幾何?
他深吸一口氣,露出一抹燦爛笑容,馬槊朝空中舉起,槊首在皎潔月光中,泛起了森幽寒光。
「出發,我帶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