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回到修文坊時,因為下了一天的雨,坊里大街上沒有幾個人,連開小吃攤的幾戶人家門前也是冷冷清清,有些人家攤子雖然還沒有收,也只是想候著雨停了再做點生意,此時都已回房歇息去了。∣我∣搜小|說網
可是楊帆到了自家門前的時候,卻看到一輛輕車,車子就靜靜地停在雨水中,兩匹駿馬靜靜地站著,草料袋子系在它們的頸上,它們低著頭,自顧吃著草料。車夫坐在車轅上,身上穿著一件簑衣,簑衣上凝了許多的水珠。
楊帆認得,這是為彩雲姑娘趕車的那個車把式,他向這人禮貌地點點頭,那人坐在車頭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
楊帆笑笑,他知道這人一向沉默寡言,或許還有些傲氣。一個馬夫,即便是一個豪門的馬夫,其實也沒有資格自傲,可偏偏許多有資格驕傲的人待人非常謙和,偏偏是有資格驕傲的人的手下人,喜歡替他驕傲。
楊帆沒有在意這人的態度,推開院門走進去,走到廊下,收了傘甩甩水,把傘豎著擱在門邊,伸手拉門。一身青衣的彩雲姑娘正在房間里坐著,听到聲音從榻上起來,快步迎了出來。
「二郎的身子當真見好了,這雨天還要出去?」
彩雲笑吟吟地道︰「二郎去了哪里?可叫人家好等。」
楊帆笑道︰「小弟可不知姐姐要來,一個人在家閑悶,四下里胡亂走走,倒也沒有一個確實的去處。倒是姐姐你,這樣的大雨天,怎麼還過來了,可是又給小弟帶來了什麼好吃的東西麼?」
彩雲抿嘴一笑,道︰「這一回呀,倒不用姐姐給你帶好吃的了,很快,二郎就要錦衣玉食、山珍海味,哪還看得上姐姐送來的那點東西?」
楊帆訝然道︰「姐姐這話從何說起?小弟既不曾高官得做,又不曾掘了一座金山,哪來的錦衣玉食,海味山珍?」
彩雲神秘地一笑,道︰‘這些東西,旁人固然是求之不得,可是二郎你卻不同,有位貴人正要送一場天大的富貴與你,今日姐姐就是奉命來接你的,二郎只管與姐姐去,只消你在那位貴人面前點一點頭,這一輩子就發達了。(聖王)只是到那時候,二郎富貴榮華,切莫忘了今日這個姐姐,若能提攜一二,姐姐便心滿意足了。」
說話間,她那雙水汪汪的媚眼,便有些幽怨地瞟著楊帆。楊帆被彩雲這句話將壓抑了許久的好奇心挑起來,以致忽略了彩雲眼中的幽怨,他欣然道︰「尊主人肯見我了?」
彩雲姑娘白了他一眼,嘆道︰「男人嘛,都是這般忘恩負義的漢子,剛剛听說有好處,便要把姐姐拋到牆外了。走吧,姐姐等了你這麼久,怕是家主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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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車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輛很普通的輕車,類似的車輛在洛陽街頭隨處可見,然而走進車子,里面卻異常的華麗,這種華麗不是體現在表面上的,既沒有用綾羅綢緞包裹座墊,也沒有用華美的波斯掛毯裝飾四壁,或者用金銀作為器皿,而是體現在細微之處。
車是油壁輕車,原木清漆,白銅包角,優雅的松竹紋飾,每一個榫卯拼接的部位都嚴密無隙,走起來平坦舒適,即便是跑長途也絕不會把車里的人顛得骨頭散架。車子好,拉車的馬馴練有素,車把式的手藝也好,車子走起來幾乎沒有一點顛簸。
楊帆看得出,這部車子做過一些改裝,應該是拿掉了許多華麗的裝飾,以便讓它顯得平平無奇,因為一些地方露出的細微痕跡,顯示那里曾經掛著或者放著什麼器物,現在卻空空如也。
不過也正因如此,車內便顯得寬敞許多,本來只應坐一個人的地方坐了他們兩個人,也不顯得十分擁擠。其實他們兩個人本可以坐得更分開一些,但是彩雲姑娘硬要跟楊帆擠在一起,他也只好佯做不知。
好在,這位彩雲姑娘雖然頗有向他投懷送抱的意思,卻又似有什麼顧忌,因此只敢借著坐姿挨挨擦擦地撩撥他,楊帆沒有什麼反應,她也不敢有進一步的行動,只是神色間便微微地有些不悅。
車子垂著密密的帷幄,楊帆本嫌氣悶,曾想把它拉起來,卻被彩雲姑娘阻止了。楊帆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這附近的道路他都是極熟的,他感覺著車子的每一次拐彎和前行,以他估計,車子應該是從修文坊出去,便拐進了前邊的尚善坊。
車子又走了一陣,忽然停下了,冷面大叔在外面跟人說了幾句什麼,又等片刻,車子重新啟動,這回拐的更頻繁了,楊帆只覺得這車了忽而向左、忽爾向右,不像是行走在坊間的大街上,倒像是已經進了什麼府邸。
如果是車子駛入一家府邸,還要東拐西拐的走這麼長時間,可見這座府邸如何廣大。又過片刻,車子停住了,車門打開,冷面大叔站在車前,腳踏已經放下,他卻一言不發。彩雲姑娘似乎是熟悉了他的這副模樣,也不理會他,只向楊帆嫣然道︰「二郎,請下車。
楊帆彎腰出了車廂,踩著腳踏走出去,發現車子正停在一個蝙蝠狀的展翼長亭之下,長亭一直延伸出去,一條長長的走廊,兩旁是漆紅的圓柱,中間掛著一排宮燈,只看這一條長廊就必是極富貴的人家了。
外面還在下雨,因為車子直接停到了廊下,卻無須撐傘,彩雲姑娘也下了車,向楊帆道︰「二郎,請隨我來!」
楊帆也不多問,只管跟著她漫步前行。
一路行去,只見綠意隱映,庭院深深,曲橋回廊,流泉假山,鳳閣鸞樓,雕欄畫棟,無一處不見精巧華麗,想來是某位貴人家的後花院,往遠處看,甍脊高起,飛檐翹角,黛瓦白牆,如層巒疊嶂。
楊帆見了這般氣象,不由暗自驚疑︰「莫非這竟是某位王侯的家?」
本來他料定這位主人不管懷有何種目的,但絕不是意欲對他不利,所以一直坦然自若,這時卻不禁提了幾分小心,對方縱然沒有別樣目的,可是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貴人,卻如此不遺余力地親近他一個小小坊丁,豈不蹊蹺?
事出反常必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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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出現了,而且還是黑山老妖!
楊帆跟著那位彩雲姑娘一路行去,穿過一個個回廊,一個個天井,一個個院落,宛如走在迷宮當中,又轉悠了半天,才來到一處精舍。
走進【房】中,只見幾、案、櫥、櫃、台架、屏風,用材莫不是檀、楠、沉香等上等木料,造型莫不精致典雅,顯得華而不俗。紫檀的屏風和鏤空的博古架將房間分成幾個部分,頗有一種曲徑通幽的感覺。
楊帆不曾到過這樣的豪宅,他在南洋時,師傅雖也是一國之少主,可那等南洋小國,房舍布置隨意的很,那里的權貴也沒養成蓋豪宅、穿華衣的奢侈生活,房屋建築豈能與中土大唐相比。
他是直接來到後宅廊下,讓彩雲引著穿房過室,繞進這間精舍里的,是以直到此時還未察覺此刻竟已進了此處主人的寢室。直到他繞過屏風,兩株燈樹赫然入目,才發覺有些不妥。
這是兩株半人高的青銅燈樹,用青銅打造成各色花枝花葉,上邊站著各色的鳥兒,鳥兒有的歪頭剔羽,有的仰首嘰鳴,有的俯首啄食,動態不一,栩栩如生,蠟燭就插在一只只青銅鳥兒的鳥翎上,照得一室通明,恍如白晝。
斜斜一張屏風,隔成一個臥室,妝台一角,擺放著三層蓮花妝的妝盒、幾只儲放珠寶的紫匣,一面一人多高的銅鏡就矗在妝台旁邊,此刻正倒映出他的身影,楊帆暗吃一驚,急忙回頭一看,卻發現彩雲姑娘已悄然退下。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輕輕笑道︰「小郎君,你慌張些甚麼?」
聲音是從那點點梅花的坐屏後面傳來的,那座屏掩住了大半個臥榻,從楊帆這個角度是看不到榻上情形的,楊帆猶豫了一下,到了這一步,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就見一個半老徐娘正斜臥榻上,笑盈盈地看著他。
楊帆定楮再一看,這婦人哪里是什麼半老徐娘,分明就是一個老嫗,雖然她的頭發黑如墨染,體態也保養得宜,可是那一臉的皺紋,卻是歲月之神一刀一刀地雕刻出來的,又豈是脂粉能夠掩蓋的,只是借著屏風濾過的光線,產生了一陣朦朧的效果,所以乍一看去,似乎年輕了二十歲。
老婦斜臥于榻上,做睡美人模樣,身上只披了一件柔軟的煙紗大袖羅衫,里面似乎什麼都沒穿,楊帆趕緊垂了視線不敢再看,只是微微一拱手道︰「在下楊帆,見過老夫人,不知老夫人何故見召。」
老婦人笑容一滯,似乎「老夫人」這個稱呼听起來很是刺耳,可她上下打量楊帆幾眼,看看他那俊俏清秀的模樣兒,便又露出自以為非常嫵媚的笑來,柔聲道︰「小郎君,身子已見大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