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7-31
大夏威遠十年,宋乾興元年,四月,大江之上百舸爭流,兩艘三桅船放下白帆,停泊在這煙波浩渺的采石磯江畔。
王侁向窗外張望出去,不遠處,是禁軍水師的官船在逡巡警戒,回頭苦笑道︰「江寧知府太過熱心,吾不過是一賦閑老夫,卻派了這許多明樁暗哨在左近巡視,到叫陳兄為難了。」他年逾六旬,須發斑白,身披一件鶴羽大氅。
「前後相加,王兄執掌政事堂近二十年,門生故吏遍天下,若是在這江寧地界遇到什麼麻煩,這知府大人恐怕要夜不能眠了。」陳德面色平和,他望了望外面的水色煙波,心里頗有些遺憾,既然驚動了王侁,這趟故國之行,只怕要提早返程了。
「營營役役大半生,搏得些掛眼浮名罷了,」王侁頗有些唏噓,端起一杯燙暖的黃酒,緩緩飲下,卻仍嗆了一口,嘆道,「當初寓居金陵,與陳兄妄論天下英雄,真是年少荒唐啊。」話雖如此,他臉上卻流露出緬懷的神情,韓德讓已于數年前身故。
陳德微笑道︰「王兄品評當世人物,可謂字字珠璣,不過卻是燈下黑,漏算了自己。」他又朝外望了望江面上巡視來回的水師樓船,頗為感慨道,「若在三十六年前,誰能想到,天下居然是三分局面。」
「陳兄不必擔心。」王侁見陳德看周圍的宋國水師,不禁撫掌笑道,「竟能讓陳兄注目,這水師統領今年的考評當得上上。」他雖已不在政事堂,隨口說考核官吏,仍是尋常之事,後來這江寧府水師統領果真得了上上考評,數年後,還升了官。
「不瞞陳兄,吾確實很想知道,大夏開國太上皇龍馭歸天之後,遼國韓昌是否會揮戈西進,與陳安佷兒決戰于漠北,只不過,」王侁轉動著酒杯,悠悠道,「陳兄如今身在宋國,侁為大宋社稷朝廷計,倒要千方百計保護陳兄的安全。若有萬一,夏國皇帝與遼國韓帥聯手一擊,這中原之地只怕是又要血流漂杵了吧。」他言下頗有憾意,似乎真的認真考慮過要把陳德留在宋國,
陳德皺了皺眉頭,嘆道︰「安兒在你等眼中,竟然是個殘暴好殺之君麼?」他頓了一頓,又道,「韓昌乃蕭綽愛婿,盡心輔佐大遼,功勛卓著,又怎會和安兒聯手攻宋。」他端起酒杯,與王侁手中酒杯一踫,笑道︰「王兄見事不明,也老了。」
王侁道︰「殘暴未必,殺伐果斷卻是遠勝陳兄你啊,魏文帝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孫仲謀不過守業之君而已,怎比得陳兄虎子,十年間向北拓地數千里,多少羈縻的部落在利劍之下變成軍士蔭戶,夏國鐵蹄北到終年寒冰之海。」他喝下杯中暖酒,又道,「陳兄可知,韓昌將夏國太上皇畫像懸于書房,與韓德讓像左右並列。」
陳德頗有些感慨地道︰「德讓兄有子如此,亦是無憾。韓昌實心純孝之人,只可惜苦了他自己。」
王侁啞然失笑,道︰「陳兄這評語,曉得韓昌厲害的人都難以置信了。」
這十幾年來,韓昌逐漸接掌了原先韓德讓的權柄,甚至猶有過之,他將遼國北方叛降不定的女真、室韋、蒙古、高麗等部,與原有的親信漢軍、漢民,按照夏**士蔭戶制度編組起來,以孫武子兵法之「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為名,新立四軍。為了把田地和民戶都分給能打仗的勇士,他鐵腕鎮壓北地部族和遼國國內契丹貴族的反抗,卻深得受了他好處的女真、室韋、蒙古勇士之心。
韓德讓在世時,韓昌便不欲在父親卵翼下的南京道,遠赴東京道為官,開掘鐵礦、煤礦,遼國原本就擅冶鐵,如今盔甲兵刃堅銳,其中以步卒鐵浮屠、重甲連環馬軍最為精銳難當,不但威震北國,宋國幾次試探性地攻擊都吃了不小的虧。
送走王侁,陳德來到甲板底下的艙室,在這艘大船的艙室里,整齊地放置著數十個木箱子。正徐徐展開一幅長卷的黃雯抬起頭來,展顏笑道︰「存放這多年,居然一點都沒有朽壞。」當初陳德將木箱周圍全部以石灰填滿,地面用石 夯實,到了嵐州後又令軍情司將當初藏寶的舊宅買下,幾十年守護下來,從建業文房中攜帶出來的這些文集畫冊都沒有受潮霉變。
「不知梁左丘看見這批無價之寶,眼珠子會否拔不出來。」陳德笑道,夏國近來從西域奇書中衍生出來的學派之爭極為發達,楚國公張仲曜、韓國公李斯、故相王堅,都在退隱之後都著書立說,大力倡導西學,丞相府吏員更有許多以法家自詡,梁左丘老而彌堅,至今仍然為了維護國學正統而筆戰不輟。這批典籍運回學士府,由梁左丘主持整理,當能助他一臂之力。
船身微微晃了兩晃,鐵錨收起,風向已正,這艘木船轉舵向北,駛入運河,孤帆遠影,漸漸消失在煙波水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