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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汴河碼頭會齋舍的路上嘩嘩啦啦下起瓢潑大雨,眾太學生不耐在屋檐下久等,紛紛冒雨疾行回齋舍,趙行德側頭看見李蕤夾著油傘在旁邊走,好奇的問道︰「李兄,有傘為何而不用?」李蕤苦笑著回過頭來,反問道︰「元直,今日共患難,它日能共富貴否?」趙行德心頭一熱,點了點頭,李蕤又苦笑一聲,搖頭道︰「未必,未必。」
華章齋的太學生們腳力甚健,不多時候便回到了齋舍內,換了干衣後,身上尚且冒著絲絲熱氣,陳東又問道︰「今夜有詩賦雅集,元直可有興前往?」目光炯炯地盯著趙行德。他觀察同窗後輩,禁軍四面包圍,鋼刀出鞘之際,旁人大多強自鎮定,卻掩飾不住心頭惶恐,唯有趙行德與李蕤二人神色自若。此時新黨秉政,不但科舉取消了詩賦,連民間的印版也銷毀,並禁止士人吟詩作賦,而清流中人則偏偏以詩賦會友,以示相抗,陳東早知此子才華過人,今日又認可他的風骨膽識,便有心提攜他一把,將他引入汴梁清流中去。
此時黨爭正烈,在朝廷中為官,非清即濁,非為君子即為小人,非為同黨即為仇敵,決無首鼠兩端的可能,清流舊黨雖被權臣新黨壓抑,但實則有極大的潛力,趙行德模模糊糊地記得,蔡京權傾朝野似乎是新黨最後的輝煌,此後王安石學說被徹底打倒,官方斥之為偽學,再往後就是程朱理學大行于世。
趙行德自忖不過一個小小太學上舍生,新舊兩黨的黨爭對自己來說還太過遙遠,新黨重臣大都高不可攀,而且還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奸臣,所以自己和尚且低迷的舊黨清流中人建立起關系是很重要的。想清楚之後,他點了點頭,對陳東拱手道︰「多謝師兄引薦。」
陳東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趙行德的肩膀便轉身離去。
入暮時分,趙行德換上一襲青色儒袍,將父親留下的一塊美玉系在腰間,這是他身邊最值錢的東西,和陳東一道赴會。陳東看著他半舊的服色,笑道︰「元直倒是崇尚儉樸。」趙行德搖了搖頭,苦笑道︰「囊中羞澀而已。」陳東正色道︰「昔年範文正公就學時,有畫粥之貧,照樣位列宰輔,治國安邦。只要勤學苦讀,吾輩總有出頭之日。」
見趙行德唯唯以對,陳東便改口道︰「若賢弟當真囊中羞澀,愚兄倒有幾個貼補求學費用的法子,不過有點委屈元直的高才?」趙行德眼楮一亮,月兌口問道︰「當真?」陳東笑道︰「這是當然。」
趙行德大喜,當即向陳東請教起來。自從他父母過世之後,趙家的產業大都敗落。趙行德原打算中了舉人之後,要麼直接考進士做官,要麼以讀書人的身份為遮掩,找個代理人經商,以來自後世的見識,發家致富當有五五之數,至不濟做個教書先生也能混口飯吃,取個溫柔善良的古代美女過日子。
誰知皇恩浩蕩,讓元祐黨人後代都到太學讀書,衣食住雖然都是官家管著,還有少許零用錢發,但汴梁的消費水平實在是太高了,太學的讀書生涯可能長達數年,所剩不多的錢帛還要留著應急,雖然父親在汴梁有幾個舊交叔伯,但君子相交不言利。因此趙行德絕對是太學華章齋中生活最為儉樸的幾人之一,這些都被陳東看在眼里。
陳東雖然出生富商之家,但他家嚴卻是吝嗇鬼,陳東在太學中所用的生活費,一絲一毫都要有詳細的賬目,否則就要大發雷霆,這陳東自從讀書之後,原本就看不起父親的市儈做派,雖然愛好交游,但絕不肯低三下四的向家中伸手要錢,于是陳東便苦心琢磨了好幾項生財之道,若非有心拉趙行德一把,這些事情他原本是絕不告人的。
陳東原本還擔心趙行德拉不下元祐黨人之後的臉面,誰知此子毫不拿架子,果然是同道中人,心下也是大喜,當即將先將一種賺錢貼補的辦法講了出來,那便是代為揭帖。當下黨爭正烈,朝廷新舊兩黨相互攻,除了朝堂過招之外,經常捕風捉影捏造謠言,寫成揭帖四處張貼。這時代識字的人少,能寫一手好文章的人更少,為了將仇敵的丑事編排得天花亂墜,每張揭帖要內容豐富,筆跡不一,這才顯得民怨沸騰,大人物往往雇佣落魄文人代寫揭帖,再雇佣旁人張貼出去。這行營生在汴梁專門有人收集和分發,寫手與雇主互不見面,雙方各取所需。
「吾等有太學士子的身份,衙門胥吏就算當場抓住,也只是交送太學受師長斥責而已,所以吾就連寫帶貼一起承攬的,寫一貼可得三百錢。」陳東得意道,趙行德也頗為眼熱的點了點頭,拱手道︰「多謝陳兄,下回有這好事還請捎帶上吾。」陳東點了點頭,忽然覺得有些失了清流前輩的身份,干咳一聲,正色道︰「清濁黨爭正烈,現在多寫揭帖能增長見識,亦是練手,吾輩和朝堂中的奸黨小人勢不兩立。」
趙行德一笑,道︰「正是。」又問道︰「若是奸黨雇佣寫揭帖攻清流,吾等做還是不做?」陳東面現尷尬之色,道︰「都是些捕風捉影之事,我們不做別人也要做的,這份錢憑什麼不賺,再有,若是奸黨當真暗藏陰謀,我等正好提前知之。」趙行德心下篤定,忙道︰「陳兄高見。」二人經過這番交流,感覺更近了一層,臨近監察御史邵武府邸時,陳東又叮囑趙行德萬萬不可將寫揭帖之事泄露出去,方才取出請柬,交給門口的家丁。
邵武府邸大門已然寬闊宏偉,邁步入內,道路兩邊明晃晃的大燈籠一直指引到後院深處,陳東一邊走,一邊道︰「恩師的祖籍和名諱一樣,都是邵武,也是一樁美談。」趙行德微笑著點點頭,對這位被目為清流領袖的邵御史大人,他還是多少有些了解。
邵武之父邵奎官至龍圖閣侍制,邵家不但是世代簪纓之族,更是福建邵武當地大地主,大茶商。有家中雄厚財力的支持,邵武在太學就讀時便交游廣闊,人望極高,他個性極為執拗,甚至在太學時便多次參與策動議論朝臣的風潮,偏偏背景又硬,令學正極為頭疼,好不容易盼著他中進士離開太學,但太學生中反而有更多人甘願做他的學生,令邵武在清流中間聲望更長。
「恩師,這便是學生上次提起過的趙行德,乃是元祐黨人碑上的趙侍制之子。」陳東恭恭敬敬地邵武一稽到地。對能夠拜在邵武門下,他是頗感幸運的。
「原來是忠良之後,」邵武手撫著胡須,看了趙行德一眼,笑道︰「果然是後生可畏啊。」然後便轉過去招呼旁邊的宰相公子趙光實。陳東見機便帶著趙行德在院落中一處桌案後面,二人席地而坐。
粗若兒臂的燻香炬燭,既將花園照得亮若白晝,又沒有太學油燈那樣的煙氣,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頗令人心曠神怡。趙行德心中暗暗算計,這樣的炬燭一枝最少也要百文銅錢吧,低頭拿起杯子,輕輕喝了一口淡茶。
桌案前一溪清水潺潺而過,清澈見底的水面上漂浮著片片花瓣,據說有這種天然清澈溪水穿過後院的宅邸,要比一般的宅邸又要貴上不少。此番詩賦雅集乃是仿照前代清溪流飲的故事,放杯至盤上,放盤于溪流上,盤隨水轉,輕漂漫泛,轉至誰前,誰就賦詩或作詞一首,眾人稱美者可隨意暢飲,眾人不滿意者則罰酒三杯。
二十多位客人大多是邵武的學生和後輩,眾人便尊邵武居上游而坐,而趙行與陳東坐在稍為下游的一處桌案後面,這里視野卻是不錯,所有在席間殷勤勸酒的美貌侍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還不易引起旁人注意。陳東看了趙行德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本朝不禁官員、太學生狎妓,而且不僅限于喝喝酒听听歌,陶冶情操而已,只禁止與娼妓私通,或者宿娼為濫。甚至每逢節氣,還要差遣官妓到太學生的宴席中助興,士大夫風流倜儻的瀟灑習性,那是一代傳一代的。
酒席開始,隨著杯盤流轉,眾太學生一一或吟詩,或作詞,都是年輕士子,彼此之間難免有爭強好勝之心,就連平日里頗為慷慨豪邁的陳東,也摩挲著酒杯,絞盡腦汁的尋章摘句。趙行德卻德泰然自若,他月復內有從前因為失眠打發時光而不知不覺記誦下來的詩詞數百首。
因為本朝不以詩詞取士,所以趙行德在詩詞方面沒有下過半點功夫,不過在此之前,也沒有任何展露詩詞的機會。現在他不擔心做不出好詞來,反而擔心自己記得的大都是千古傳頌的佳句,過于引人注目的話,反而容易露餡。
過不多時,杯盤傳到了陳東面前,陳東剛剛做的一首「西江月」,便舉起酒杯,清聲吟道︰
「風動一軒花竹,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