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頭發很厚實,比一般的短發稍長一些,黑色,卷曲,修剪得很整齊,還有一股潤發油的味道。在知秋看來,他的膚色白得很自然,沒有一點曬傷的痕跡。他有一雙藍色的眼楮,最後的眼神仿佛依然在盯著什麼,令人壓抑。他的嘴巴完全張開,露出兩排很白、護理得很好的牙齒。牙齒沒有縫隙,但他注意到,一只牙齒上戴著牙套。知秋不想猜測這個人的年紀——也很難猜測,因為他竟出人意料地留著黑色的短胡子。胡子修得很整齊,這讓他看上去老了一些,也增加了一點外國人的感覺。但是不管怎樣,知秋還是覺得他應該是個年輕的男子——他鼻子的線條給人不成熟的感覺,但從臉部來看,說他大約二十歲,應該不會相差太多。
觀察完他的臉,現在輪到手了。知秋再次感到了驚訝。不管是不是福爾摩斯,他都確信這個衣著高貴的年輕男子一定是為了自殺才來到這個偏僻而無人問津的地方。但是,太奇怪了,他竟然戴著手套。這個男子平躺在礁石上,手臂壓在身體下面,手套已經被血浸透了。知秋很想拽出一只手套,但席卷而來的恐懼感又阻止了他。他注意到,那手套是用上等軟鹿皮制作的,和死者優雅的衣服很相稱。
自殺。戴著著手套自殺?為什麼他會肯定是自殺呢?知秋對此有充分的理由。
當然是這樣。如果不是自殺,那凶手去了哪里?可以確定的是,他不可能從自己來的方向來到這個海灘,因為知秋記得那個方向沿路的沙灘是光潔平整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腳印。從另外一個方向,同樣只有一串腳印,可以推斷那是屬于死者的。
所以,這個男人一定是獨自一人來到這個海灘的。除非凶手從海面上過來,否則,他死的時候這里沒有別人。他死了多久?潮汐只是剛剛才漲回來,沙灘上也沒有船只擱淺的痕跡。當然,沒有人能從臨海的那一面攀上這塊礁石的岩壁,但如果有一個恰當的時間,海水可以輕易把船推到能夠接觸到這具尸體的地方。那麼,這是多久之前呢?
知秋真希望他對時間和潮汐的關系了解得更清楚一些。如果柯南道爾書中的福爾摩斯在光輝的職業生涯中曾經偵破過海邊謀殺案,那麼知秋一定會了解一些這方面的信息。但柯南道爾一直都避免描寫海洋、海灘之類的問題,因為這牽扯了太多的精力。毫無疑問,如果福爾摩斯真的存在的話,他一定了解所有的知識,但現在這些知識都鎖在那並不存在的大腦里。不管怎樣,這個男人究竟死了多久呢?
福爾摩斯一定會知道。他學過很多課程,其中就包括醫學。知秋沒有溫度計,就算他有,也不知道怎麼用它來幫助自己分析——福爾摩斯會很鎮定地說︰「根據尸體的溫度和僵硬程度來推斷,我認為死亡時間應該是某某時。」——知秋從不需要浪費時間,花費篇幅去分析溫度計上數據的細節。不過若說僵硬程度的話,衡量標準在這里顯然用不上。僵硬度——知秋倒是了解這一點——判斷只對死亡四到十個小時的尸體有效。男人的藍西服和棕色鞋子顯然沒有被海水浸濕;帽子也還躺在礁石上——四個小時之前,漲潮的海水一定會蓋過礁石,把海灘上的腳印都沖掉。那麼,這場悲劇一定是在四個小時之內發生的。知秋用手去模了一下尸體,似乎還很暖;不過在河陽一個灼熱的天氣里,任何東西都是很溫暖的。那人的背和頭頂幾乎和礁石的表面一樣熱,背陰的部分溫度要稍低一些,但並不比知秋的手更涼——知秋的手剛剛才伸進海水里。
是的。但其中有一個標準,可以用來檢驗他的判斷,那就是凶器。沒有凶器,就不會是自殺——古人的律法是這樣認為的。死者的手上什麼都沒有,也沒有能幫助發現凶器的任何痕跡。死者是向前倒下的,一直手臂壓在身體和礁石之間。另外一只——右手臂——垂在礁石的邊緣,正好在臉的下面。血順著這只手一直流下去,落在海水里。如果有凶器存在的話,一定是這里。知秋月兌掉鞋子和襪子,把袖子挽到胳膊上,小心謹慎地在水里模索起來。水面距離礁石底部約有一米半。他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自己踩到鋒利的刀刃上。就在這時,他的手突然踫到什麼東西,既硬又銳利。知秋以手指輕微劃傷為代價,撈出一個足以割斷喉嚨的剃須刀,那把剃須刀已經有一半埋在了沙里。
那麼,這就是凶器;自殺似乎就是問題的答案。知秋站在水中,手持那把剃須刀,擔心在它的濕潤表面上留下指紋。如果是自殺的話,上面應該沒有指紋,因為死者戴著手套。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小心防備呢?如果想要謀殺,戴上手套是合情合理的;但自殺就不必要了。知秋決定先用手帕把剃須刀擦干淨,暫時不考慮這個問題。
無情的潮汐就要來了。他還應該做什麼呢?是不是應該搜索一下口袋?知秋不比福爾摩斯,不可能把尸體拖到高潮的水位線上面。當尸體被海水移動了之後,就是警察的工作了。但萬一死者的口袋里有紙質的東西,水會把它沖模糊的。知秋謹慎地模了模死者的上衣口袋——他顯然太愛這套衣服了,幾乎沒在口袋里裝什麼東西。知秋在右邊口袋里找到了標有干洗店印記的絲質手帕,還有一個很薄的煙盒;左邊口袋里只要一台手機。胸口的小袋子里裝著一塊紫紅色的絲手帕,顯然是裝飾用的;褲子後袋是空的。知秋的手伸不到褲子口袋里,除非能把尸體提起來,而他有足夠的理由不這樣做。當然,放文件的也有可能是上衣內袋,但知秋心里特矛盾,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翻;口袋里全是從喉嚨流下來的血。他找了個借口安慰自己——那里即使有紙片,上面的字也早就被血模糊了。也許這是個膽怯的借口,但沒有辦法,知秋就是無法逼自己去踫那個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