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 正文 第十一章 柳敬亭說書

作者 ︰ 柯山夢

兩人听得心中震驚,左昌昊所說的,便是後世傳言的資本主義萌芽了,而身在此時,听來全然不同,按陳新了解的,即便是到近代,【中】國雇工達到數千的工業也屈指可數,卻已經在明代出現。

左昌昊說來沒有一絲自豪的表情,似乎理應如此。劉民有想著心事,食不知味的吃著東西,陳新和宋聞賢則一直好奇的問左昌昊一些南曲趣事,不時的哈哈大笑。

他們談談說說,這一頓飯吃得很久,左昌昊久在商場,慣于迎來送往,與幾人相處得很融洽。許心素定的是晚上,他們吃完飯後,左昌昊便要請他們去河房打發時間,宋聞賢想起上午交過定帕,一定要請左昌昊到雨眠樓。

一行人邊走邊聊,左昌昊對陳新極為奉承,陳新除了在軍官面前經常擺樣子之外,在其他地方還是那副親和樣子。左昌昊那幾個保鏢照樣散在周圍,有行人接近時都仔細打量。陳新看他們樣子,叫過海狗子回去客棧等候聶洪等人。

他們慢到了雨眠樓外,門口站了幾個僕人和婢女,銅環半掩,左昌昊落在陳新後面半步,請陳新先上了台階。

幾個婢女齊齊施禮道︰「公子萬福。」其中一個婢女是宋聞賢定下的,親熱的過來挽了宋聞賢的手,與他低聲笑語。

陳新微笑點點頭,一名僕人幫他推開大門,領著他們進去,門【房】中一個鳥架上的鸚哥突然道︰「姐夫來了、姐夫來了」

宋聞賢哈哈笑著,用手逗弄了一下,對身邊的婢女道︰「人說秦淮靈秀,這鸚哥也沾了靈氣了。」

劉民有還未明白姐夫是什麼意思,宋聞賢就轉頭對他道︰「青樓之中稱客人便是姐夫,稱呼鴇母為……」這個姐夫稱呼讓劉民有眼楮直跳,宋聞賢還未說出鴇母的稱呼,前面的左昌昊一聲大喊︰「外婆。」

劉民有還以為左昌昊外婆來了,轉頭去看,只見一個三十許的艷麗婦人,一身五彩綾羅,頭上插滿珠翠,煙視媚行的過來,離著幾步對幾人萬福道︰「左公子許久不見,害我家女兒惦念,今日定要多罰兩杯酒。」

左昌昊笑道︰「小生同樣日夜惦念外婆和各位姑娘,外婆該獎兩杯酒才是。」他說完眼楮往陳新微微一斜。

那鴇母抿嘴一笑,她是歡場中人,只看左昌昊落後半步,便知道今日主角是陳新,這左昌昊往日出手大方,所請之人都是非富即貴。

她看一眼這個高大的陳兄,一表人才,滿臉微笑,雖然外表斯文,但舉止中有種殺伐之氣,她便猜測是個武官,估計有點官位,但南曲往來的都是官紳富商,她見多識廣,也沒有當做多大回事,不亢不卑的道︰「陳公子儀表非凡,幾位伴當亦是溫文爾雅,非得天上仙子才配得。」

左昌昊趕緊對幾人道︰「李外婆的兩個女兒人稱南曲仙子,正好配得陳兄。」

「只恨我少了幾個女兒,今日只有妍兒得閑,左公子知道她習慣晚起,只得先請各位听听曲,或是評書如何?」

陳新看看李外婆這個妖嬈**,其實比那些小女娃更有味道,更對他胃口,但他也不好意思說叫鴇母陪,隨口道︰「早听左兄說雨眠樓中宛如仙界,只是囊中羞澀,一直不得成行,存了幾月銀子,今日方才湊齊幾兩碎銀,便叫上左兄巴巴的趕來了,幾月都等了,再等等也無妨。」

李外婆知他說笑,眼光在陳新身上瞟幾眼道︰「原來陳公子是如賣油郎般風流人兒,老身這個女兒最是多情,或許陳公子真奪得hu 魁也未可知。」

陳新謙遜幾句,他只不過是來玩玩而已,帶hu 魁回去並不適合威海的社會氣氛,雖然威海比之山東其他地方稍好,但仍然基礎薄弱,需要保持簡樸的民風。,左昌昊對陳新道︰「陳公子還不知,李外婆待她的女兒極好,為人也最是豪爽,一搏千金,面不改色,左某雖為男兒,亦自愧不如。若是她家女兒看上陳兄,沒準李外婆還要送好大一筆嫁妝。[]」

幾人都笑起來,那個李鴇母謙虛幾句,對幾人道︰「今日正好請到了柳麻子,講的是《秦叔寶見姑娘》和《武松打虎》,各位若是未听過他說書,卻不可錯過了。」說完便領著陳新等人往內進走去,左昌昊對陳新幾人道︰「這柳麻子叫柳敬亭,近些時日是南曲的行情人,他一日只說一次,提前數日便要交定帕才可定得。」

陳新恍然,這個柳敬亭和左良玉一樣,都是因為《桃hu 扇》而為一般人所知,原來此時就是個說書的。幾人跟著李外婆,過了一個圓拱門,抬眼望去,所見是一個hu 園,院中喬木蔽日,hu 木參差,兩側還有木質的回廊,掩映在怪石綠樹中。

hu 園中間是一個荷塘,水中盛開著幾多粉紅的荷hu ,中間一條曲徑,上面刻成荷葉形狀,小徑兩邊各有一座假山,上面依稀可見青苔痕跡,其中一邊還停著一條小小的破舊漁船,上面橫著一根船槳,配在荷塘之中卻不顯破舊,倒有一種古色韻味。院中飄動著煎煮茉li和蘭hu 的清香,如非塵景。

這里的景色再次讓陳新刮目相看,如此景致已經可稱園林,更讓他奇怪的是行走其中的一些婢女,衣著皆是素衣窄袖,十分淡雅,倒比街上那些出游的普通婦女更像良家子,徹底顛覆了他印象中甩著手帕叫大爺來玩玩的妓院形象。

李外婆帶著他們從塘中小徑穿過,在hu 樹中曲折行走,這里已經能隱約听到絲竹之聲,陳新感覺便如同在的走廊中听到隔音包間的效果。

在小徑中轉過幾個彎,他們到了一座兩層小樓前,左昌昊一力推薦柳麻子說書,陳新雖然一心想去看看那個名妓,卻不好明說,他實際對評書半點興趣都沒有,架不住左昌昊的熱情,只得跟著去了最大的一座小樓,走到門口,那鴇母叫過一個婢女吩咐幾句,領了幾人進去。

一個矮冬瓜一般的麻子正在台上,面前桌子上擺著一個驚堂木,他正在講景陽岡打虎,下面已經坐了一些人,他們每人一個小桌子,上面擺了點心和酒水,邊听邊吃。

左昌昊請陳新和劉民有坐了靠前的一個位置,兩人一張桌子,婢女很快來上了點心和酒,宋聞賢等人則在後面坐了。

陳新的右側是一個富商模樣的胖子,他大張著嘴,目不轉楮的盯著上面的柳敬亭,此時柳麻子正在講到武松到了景陽岡下。

「武松一看那路邊酒幌招搖,不由酒蟲上來,再一看,門前立著個大牌子,上寫著︰‘三碗不過岡’!」

柳敬亭的丑臉一歪,哈哈哈的大笑三聲「武松心想,好大的口氣,俺今日倒要喝個七八碗,看看能不能過得崗……」

旁邊那個胖子富商咧著嘴跟著笑了兩下,似乎也被說起了酒癮,端起一桌上酒杯喝了一口,剛放到嘴邊,上面柳麻子用驚堂木猛地一拍,啪一聲大響,那胖子嚇得一抖,酒都淋到了胡子上。連陳新和劉民有也驚了一跳,抬眼去看台上。

柳麻子往周圍看了一眼「進得酒家,武松轉目一看,七八張桌椅,一長溜淨酒缸,偏偏無人,武松把包袱往桌上一扔,哨棒靠牆立了,翹腳坐下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酒家,拿酒來!」這一聲吼,震得店中空缸空甓嗡嗡有聲,頂瓦牆上嘩嘩掉土……」

陳新旁邊那個胖子富商听得興起,把手在桌子上不停搓著,劉民有對陳新低聲道︰「這個柳敬亭說得不錯啊。」

「再不錯,能有好萊塢大片好看不。」陳新無聊的吃著桌上的點心,一邊想著與許心素如何談,特別是錢莊一事。

剛剛想得入神,上面又是啪一聲驚堂木響,陳新一個激靈,又被拉回到現場,之間柳麻子抬頭看著屋頂,口中道︰「店家出得門來一看,店中一個黑大個,身長一丈二,柳斗般的腦袋,蒲扇般的手掌,握起來也有斗碗大小……」

胖子富商抬頭看看屋頂,呲牙咧嘴的嘆氣,兩手輕輕的揮動著,听得十分投入,陳新挪挪位置,離他稍遠一些。回頭看看,只見後面人也听得十分認真,只有宋聞賢抱著個婢女正在上下其手,對柳麻子的動靜充耳不聞。

那婢女或許是被模得癢了,笑了一聲出來,這一下可好,被台上柳敬亭听到了,丑臉上滿是不悅,停下了不說話,幾個老听客見他模樣,知道又是誰在說話打瞌睡之類,轉頭去看,便見到宋聞賢的模樣,紛紛喝罵起來,連帶還罵那個婢女,把那婢女嚇得面無人色,站在最後的傻和尚沒懂是怎麼回事,不過看他們罵宋聞賢,他把手伸到衣擺下,模到了刀柄上,只要陳新招呼,就要上去砍人,陳新連忙跟傻和尚搖搖手,宋聞賢嬉皮笑臉的站起來,拱拱手算是道歉,左昌昊過去低聲宋聞賢道歉。

外面三個左昌昊的保鏢听了動靜,跑進來兩個,他幾個保鏢殺氣頗重,立即鎮住了場中的人,左昌昊轉身冷冷看一眼叫罵的幾個人,那幾人才停下來,催促柳敬亭快講。

陳新低聲罵道︰「他媽的架子還大。」

劉民有道︰「人家在演出,也該尊重一下。」

陳新不滿的瞥一眼身邊那胖子,剛才就是他罵得最起勁,現在柳敬亭又開始講,他馬上又進入狀態,張嘴看著台上,一邊喝酒一邊手舞足蹈。

陳新等人便繼續無聊的听著評書,一直講到了景陽岡上,武松走到半路,路旁樹枝搖晃,竄出一只吊楮白額虎來。那胖子手一晃,幾滴酒便灑在陳新衣服上。

陳新轉頭過去對那胖子道︰「兄台小心些手中的酒杯。」

那胖子頭也不回,唔了一聲,繼續听柳麻子說書,全神貫注得連口水流出來都不知道,陳新搖搖頭,繼續對付點心,柳麻子講到了武松和老虎打斗,越講越激烈,語速越來越快,听客們屏神靜氣,唯恐漏下一點,剛說了老虎尾巴一掃,武松讓過後騎到它身上,柳敬亭大喊一聲「舉起酒碗大的拳頭往老虎腦袋打去,只听轟一聲……」

旁邊那胖子興高采烈的手一揚,一杯酒嘩嘩的淋了陳新一頭,陳新今日已是第二次被澆濕,怒火中燒下,一拳往那胖子打腦袋打去。

「老虎嘴中吐血,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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