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府衙的衙役把酒菜準備好了,李樂還有王冏伯、府尹宋岩三人,在內堂圍著小桌吃飯。
席間基本上都是府尹宋岩和王冏伯在敘舊,偶爾宋岩也會問些李樂的狀況。
正說著話,那宋岩突然問道︰「阿伯,我前幾日間听聞,秦淮馬四娘舉辦的詩會上,曾出現一名少年,那少年做了一首曲子詞,那詞之文采,當時可是把沈倔驢都給鎮住了!」宋岩忽然又道︰「哦對,那少年好像也是姓李。是這江寧縣人。」
王冏伯大笑道︰「這少年正是我外甥,李樂。」
宋岩目光一亮,看向李樂的眼神更熱切了幾分。「李樂,快快把你鎮住沈倔驢的事,與我細細說來。」
李樂一愣,沈倔驢?頗有些疑惑的問宋岩︰「沈倔驢說的可是沈公?」
一旁的王冏伯笑著插話,「就是那沈思孝,沈繼山。」
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稱呼沈思孝為倔驢,李樂可不能,當下苦笑道,「那日詩會,在下也是湊巧才進去的。本想蹭頓晚飯,誰知被縣學里的同窗給認了出來,情急之下做了首小曲給馬大家。當時沈公只是恰巧在場。」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宋岩搖頭晃腦的讀著李樂所作的山桃紅,一臉的享受狀。
宋岩笑著說︰「阿伯,你有一個好外甥。這小曲之意境,讓人沉醉啊!即使是讀一讀,也是唇齒留香。」
王冏伯滿臉的自得,眼含笑意道︰「那是,也不看看樂兒身上可是有一半是王家的血脈。」
就在這當口,忽有一衙役匆匆來報。
那衙役在宋岩耳邊說了幾句,宋岩面色一寒,急忙問那衙役︰「此事當真?」
「大人,千真萬確,那逃出來的送信的衙役還在驛站呢。不過那送信的傷的厲害,怕是快斷氣了。」那衙役回道。
宋岩臉色大變,飯也來不及吃,就準備和那衙役出去。
王冏伯不禁忙問道︰「師兄,可是發生什麼大事?」
宋岩想了想,道︰「和你們說也無妨,不過切記不可把此事說出去。」
「杭州兵變了!」說著,宋岩又喃喃說了一句,「沈思學那庸才誤事啊!」
說完,宋岩帶著一大批緊急召集的衙役,急匆匆的出了府衙。留下王冏伯和李樂面面相覷。
杭州兵變了!
王冏伯和李樂都有那麼一小會兒的愣神,杭州可是浙江布政司衙門所在地,杭州兵變,那就是浙江布政司也沒有了。
若是沒有浙江布政司,浙江一帶因為此次兵變,會亂成什麼樣子,兩個人都不敢想象。
良久,王冏伯感嘆道︰「天,怕是又要變了。」
和王冏伯出了府衙,李樂發現街上時不時能看到一隊隊的官軍,李樂明白,這肯定是府尹宋岩從城外的神衛營抽調過來的精兵。
王冏伯指著那些官兵,對李樂說道,「應天府神衛營雖不如京師的神策營那樣精銳,卻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兵。神衛營當年可是跟著胡大帥打過硬仗的。」
順著王冏伯指的方向看去,那些神衛的官兵,俱皆重甲鋼槍,腰挎制式直刀,眼楮如有神光,殺氣騰騰。
王冏伯口中的胡大帥,就是嘉靖朝抗倭名將胡宗憲。且不論胡宗憲為人如何,就以他抗倭的功績來說,在南直隸,在江浙都是負有盛名的。
王冏伯又說道︰「這幾日間,杭州兵變大亂,自杭州府逃難的難民,必會往應天府這邊蜂擁過來,到時候應天府的局勢控制不好,怕也是要跟著亂起來。還有就是那些亂兵要是鬧大了,過了湖州府,就是直指南直隸應天府!」
李樂默然。原本以為這是一個安定繁華的年代,卻發現,其實戰爭離自己並不遠。
不多時,王冏伯和李樂便回了江寧縣的仁厚坊李府。
王冏伯先囑咐王氏,備些生活必須品。又讓李府上下,都盡量少出門,最近外面會不太平。
李樂陪著母親說了會兒話,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回到小院後,李樂先是喚來了小蝶,朝小蝶問道︰「小蝶,府中現在還有多少可用的銀兩?」
小蝶一愣,明顯沒想到從不關心銀錢的少爺會這麼問。
「家中的大小賬簿都是婉兒姐姐掌管。」
李樂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也對,瞧我這記性。」
說完,李樂又道︰「小蝶,那我自己現在有多少銀兩可用?」
自打李安過世,李樂的生活起居,包括一應的花費開銷,都是小蝶在打理。听到李樂問這個,小蝶倒是能回答上,「少爺開銷少,這些年積攢下的月錢也有不少,有三十七兩多。」
李樂暗自思量,按照如今的行情,一兩銀子可以買到兩石的優質大米。三十七兩就是有七十多石的優質大米。
「七十多石優質大米嗎?這個數量有點少啊!」李樂口中喃喃自語著,連王冏伯走了進來也未發覺。
「樂兒,你干什麼呢,神神叨叨的。」王冏伯看著李樂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不禁好奇問道。
看著王冏伯,李樂眼前一亮,道︰「堂舅,有沒有興趣做筆小買賣?」
王冏伯一愣,做買賣?
他不知道,但是小蝶剛才听得清楚,自家少爺說什麼大米,便道︰「少爺想買米嗎?咱們家有時候收租也會用大米代替銀兩的,咱們家的存米都吃不完。」
小蝶雖然不明白,但是王冏伯心思快,猜到了李樂的想法。當下便皺起眉頭細細思量了起來。
半晌,王冏伯道︰「樂兒,你是想靠著這幾日兵變來賺錢吧。也不是不可行,只是需知,這些終究是些旁門左道,唯有科舉才是我輩的正道。而且誰也不能保證這米價就一定會漲。」
「堂舅,樂兒明白。」
王冏伯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道︰「這五十兩,就當是舅舅給你的見面禮。你想把它花在什麼地方,舅舅都不管你,只是切記,功課學業不要懈怠了。」
王冏伯又告誡了李樂一番,才說道︰「剛才宋師兄差人過來尋我,晚間少不得要和師兄喝幾杯,晚上切不可出門,最近這南直隸怕是會有不小的亂子。」
李樂連聲應是,王冏伯這才放心出門去。
有了王冏伯的五十兩,李樂心里便有了底氣,讓小蝶把孫乾喊了過來。
孫乾長得彪悍,足足比李樂高了近兩個個頭。當然。這也有李樂正在發育時期的緣故。
「孫大叔,有件要緊事要交托與你。」
「李樂少爺,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就是。」
李樂曾經從潑皮手里救下過孫乾的夫人女兒,孫乾也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李樂。這也是王氏招孫乾來李府當護院,孫乾沒有拒絕的原因。要知道,孫乾以前可是當過總旗,要不是李樂的緣故,讓他去尋常人家當看門護院的,他是決計不會同意。
李樂讓小蝶取來自己所有的私房錢,和王冏伯那五十兩銀票,全都交到孫乾手上,「孫大叔,你拿著錢,去江寧的米行買優質大米。記得,全部都要最上等的優質大米。」
孫乾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倒也鎮定,只是有些不解,「這八十多兩全都買米?」
「嗯,全部買成大米,李家在城外的莊子是有倉屯的,買的大米可以拉去那邊。」頓了頓,李樂又道︰「另外就是,孫大叔去城外莊子的時候,讓佃戶把自己的陳米,以及還未來得及賣出的新米。全部集中起來,這幾天暫時都不要賣。等過幾天大米的價格必然會上漲。」
孫乾不知道李樂為何會如此篤定,大米價格會漲,但是既然李樂說了,他也只好照辦。便拿著銀兩去江寧米行買米去了。
看著院子外有些陰沉沉的天氣,李樂忽然道︰「原本還想和母親說,去棲山結廬讀書,這下子看來,這些日子是沒有戲了。」
佇立一旁的侍女小蝶道︰「少爺,好好的干嘛非要去棲山呢。在家讀書也是一樣啊!」
李樂笑了笑,道,「去棲山,只是為了低調一些。」
「低調?少爺,低調是內斂的意思嗎?」
「嗯。小蝶真聰明。」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童聲已經傳了過來,是小蘿莉過來了。
「李樂哥哥,你和琳兒說好的,今天要給琳兒講孤獨求敗的故事。」小蘿莉孫琳站在房門口,一雙大眼楮水蒙蒙的,大有你不講故事,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怎麼會呢,哥哥答應小琳兒的事就一定會做到。」說著,李樂讓小蘿莉孫琳坐到自己的旁邊。
「還有啊,小琳兒,是劍魔獨孤求敗,不是孤獨求敗。」
「可是,那個劍魔就是孤獨啊。李樂哥哥你不是也說,他終其一生都是在孤獨中度過的嗎?」小蘿莉歪著,不解的問道。
知道要和小蘿莉說道理肯定是說不清的,李樂索性直接講故事的內容。
「話說那獨孤中了劇毒」
這邊李樂正給小蘿莉講著故事,那邊的王冏伯已經到了府衙。
宋岩剛忙完一應事情,看到王冏伯過來,招呼道︰「阿伯,真是對不住,上午把你晾在那。」
「當是正事要緊。」王冏伯擺擺手,坐到宋岩旁邊,又問道︰「事情現在進展如何?」
「已經著人快馬加鞭,把塘報送去了京師。不過這里距京師有千里之遙,等到聖上的御批下來,怕是也要小半個月後了。」
宋岩又道︰「此次兵變,皆因那庸才沈思學。他把那千戶所改成學館,整日里和士子吟詩作對,又讓千戶所里的官兵,听候那些士子差遣,更是克扣官兵的餉銀。荒唐至極!這才導致了杭州千戶所兵變。」
王冏伯一驚,忙問道︰「那沈倔驢他?」
宋岩和王冏伯雖然稱呼沈思孝為倔驢,但是彼此間的關系其實都很好,听到王冏伯這樣問,宋岩也嘆道︰「只怕那頭倔驢此次要受那庸才弟弟牽連了。」
王冏伯默然。朝廷原本是有意啟用沈思孝的,甚至還有風聞,沈思孝被舉薦入閣,此事一出,怕是沈思孝的仕途也要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