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覺得心中復雜之極，不可名狀。才到院門口，便已揮起劍，泄憤似的將那院門劈得七零八落，全變成木條木塊落掉下來。片刻，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桃芝見他這般，知夫人應是不好了。眉頭微皺，可手下未停，拿了一張素宣，重新提筆寫起來。
公子卻已紅了眼，兩步奔了過來，一把抓起她案上的字，一扯，那才寫了一半詩的紙便已爛了。那紙上寫的是︰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公子待瞧見這句詩，只略呆了一呆，便恨恨道︰「你才害了人，卻仍能這般風花雪月，氣定神閑寫著字，你的心腸真不是一般的硬啊……」一面已搶了她案上的紙，一把把皆撕得粉碎。
桃芝只靜靜看著，由著公子將手中那紙屑向上一揚，便如下雪一般，滿天皆是白色紙屑。
兩人在這紙屑雨中皆呆望著對方，待最後一塊碎片，也飄落在地，桃芝便輕聲道︰「公子發這通脾氣卻是為的哪般，難不成因我未對夫人的離去而悲痛欲絕？」
「你果然是心硬。」公子咬牙切齒道。
「她是你的母親，你自是應該悲痛，我是她什麼人，我又為何要悲痛？」桃芝臉上竟浮出一個淺淺的笑來，「我不過是你們府上一個囚徒。」
公子怒了，劍已指了過來，他憤恨道，「你是因她曾經羞辱過你，便存心報復？」
「你既已來找我，定是已做了決定。難不成現在見了我又不確定了？」桃芝有些嗤笑。
「你別逼我……」公子艱難道。
桃芝輕笑道，「現下顯是你拿劍逼著我呢。」
桃芝拿指尖輕觸了一下那劍尖，公子的劍便輕輕顫動起來，她又笑道︰「公子這劍還未拿穩呢，怎麼能殺人呢？」
卻听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夫君，你切不可再心軟了，婆婆可是死不瞑目啊……」卻是玉纓擔心公子，跑過來看情形的。
桃芝朝玉纓方向瞧了瞧，便故作輕松道︰「妹妹就這麼急切盼著我死呀？不過我奉勸你一句，我活著，他還能軟禁我，冷落我。我若是死了，他只能記我一輩子，再也忘不掉，而你永遠無法和一個死人爭寵。」
聞言，玉纓面色微變。而公子卻羞惱萬分，朝她大吼道︰「無恥至極！」
桃芝略收了笑意，認真道，「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難道你殺我，也需要讓別人在旁邊看笑話，羞辱于我？」
公子微側了頭，朝玉纓喊道︰「玉兒先回房！」
玉纓甚是不甘地走開了幾步，一邊不住回頭往這邊看。
待瞧著她漸漸走遠了，桃芝伸手從樹上摘了朵桃花，故作鎮定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便抬起頭，定定望著公子，輕聲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是麼？」
「你身上已背負了兩條人命，若再加上你自己的孩子，那便是三條，殺子傷母之罪，怎麼可能回得去！」公子恨聲道。
「你便這般相信是我做的？」桃芝似笑非笑，斜望著他，淡淡問道。
「那你親口告訴我，不你是你做的，我便信你。」他吼道。公子心情復雜，仿佛只有吼叫著，才有勇氣與她撕破臉。
桃芝卻隱有不屑之意，只冷哼道︰「你若真信我，便不會來問我。」
桃芝將懷中先前藏的那幾顆珠子，已握到手中，掌中微一使勁，那珠子便已化成了粉末，手一張，便悉數隨風飄得干干淨淨。他已認定是自己，再拿著罪證去辯解，還有什麼意義？
「也罷，都是我做的。要殺要剮隨你！」桃芝仰起了頭，迎著公子的目光喊道。
公子拿著劍指著她，一步步逼近了過來，她也不躲，那劍便已觸到了她的衣衫。
「怎還不動手？」她斜眼瞟著他，仿佛無所畏懼。
「殺你怕髒了我的手。」公子啞著嗓子道。
桃芝卻仰天長笑道︰「你莫不是還不舍得吧？哪怕我如此狠毒，你竟還是不舍得，多可笑！」
她的笑聲已成功激怒了他，他紅著眼，怒吼道︰「住嘴！你這無恥婦人！」
劍尖略一往前，她胸前便已被刺破，那血已浸濕了衣衫，他望著那血跡呆住了。
她卻依舊笑道︰「我能還的早已還了，就只剩這條命，你若願要，便也拿去吧。」那笑是那般淒清絕艷，悲壯慘烈。那笑晃了他的眼，惑了他的心。他的劍再不能勇往直前，已不覺有退縮之意。
可她，非但不閃不避，更自己向劍尖撞了過去。
于是，他得已甚是清晰地听到劍入體與肌理的摩擦聲。更眼睜睜看著殤離劍當胸穿過，那血花大朵盛放在她胸前，分外妖嬈。
那妖異的紅色，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他慌了神，順手將劍抽了出來，那血便噴涌而出，她已隨著拔劍的方向倒了下去。他慌忙丟了劍去抱她，她卻顯是十分痛楚，卻依舊勉力笑著︰「不想我竟是死在你手里。」
她一說話，隨著胸膛起伏，那血便又噴涌出來一些。他急著用手掌去按壓她胸前的傷口，試圖阻止血流的噴涌。卻只感覺那血股股而來，在他掌下溫熱流過，轉瞬，他的手掌已被她的血浸濕了。
她卻依舊還在費力說話，「原本想把命還給你便是，卻不想你那劍竟是闢邪聖物，竟是連魂魄都得讓你拿去了……我再也不欠你什麼……」
他哭喊道︰「桃兒，求你，莫說話了。你不是妖麼，你不是會法術麼，快救一救自己吧……」
她卻已疲憊地閉上眼，只弱弱道，「不想我這一世情，竟是錯付了。若有來世，我不要再遇見你。」言罷，她眼角一滴清淚還未及蜿蜒流下，那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便已無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