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蘭將目光從門口收回來，才定到驀辰身上，他便有些赧然，只低了頭將母親拉到主位坐下，自己卻垂首恭敬立在一邊。
芷蘭溫和一笑，將他拉到身邊坐下，想了想仍是溫言道︰「你如今已大了，你的私事按理我不該過問。若只是玩樂，我相信你亦是知道分寸的人，總能收得了場。不過我瞧著那胭脂卻非善類，還是得提防著些。」
驀辰只有忙點頭稱是。芷蘭略停頓了一番，又繼續道︰「若是玩樂也就罷了，倘若要娶回來當媳婦，那就得挑個身家清白、心地純良的。」
「母親說的即是。」驀辰應了一句，忽又玩笑道，「照母親的條件，放眼這幽冥界，想來也就只有一人合適。」
「我知你中意她。」芷蘭聞言也笑了笑，卻又轉了語氣道，「不過，素素那心性，想是在這里呆不長。」
見驀辰面有疑惑之色，她面色凝重，認真道，「她那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這幽冥界是留她不住的。要麼飛仙，要麼毀滅。」
「我要留下她又有何難！」他不以為然，冷哼道。
「你留得住麼？」芷蘭反問道，「她的心原本就不在這里，她的身你也強留不住，倘若你不怕她玉石俱焚……」
想到她曾有過的那次尋死經歷，驀辰心潮翻滾，不覺已皺起了眉。
「兒子，你要記住，權力與強勢，永遠只能讓人短暫表面臣服。真正要收服一個人，那只有一種最簡單卻又最不易做到的辦法，便是以心易心。」
「她不過一介散魂，如此卑微，怎配我堂堂幽冥司主用心去換？」他不知是想說服母親，還是說服自己，面上已有些嗤笑自嘲之意。
芷蘭先前進殿後曾掃視一周，早已發現了裝素素魂魄那個瓶子。現下見兒子這般嘴硬，于是便指著那瓶子故意道，「你若是不在意，那只消讓她在那集魂殿中自生自滅便是。卻將她困在這里不見天日，又是做甚？」
「我不過是還沒想好如何懲治她。她那般不听話。」他有些局促不安，眼楮已不敢直視母親，只微紅了臉辯解道。
「若是她真象這里那些女妖一般唯你是從，你亦不會這般看重她了。」芷蘭作了然狀微笑道。
被母親洞察了心意，他有些面紅耳赤，只有悶聲不響。她卻又故作輕松輕輕拍拍他的手，微笑道，「辰兒覺得為娘所言可在理？」
「總不能這般輕易就放了她……」他還在猶豫不決。
「無論是放了她還是讓她永世做散魂不得翻身，都比讓你日日困在這瓶中半死不活的強。」她正色道。
可是，無論是真正放她，給她自由，還是讓她去集魂殿與那些普通散魂一般自生自滅，他都是不舍得的。這話卻又不便宣之于口，他只有暗自苦笑。
知兒莫若母。他的苦笑雖一閃即逝，芷蘭已了然于胸，便溫言安慰道，「她亦是性情中人。你對她好，她會明白的。或許她因了那感激之意，反而會對你與以往有所不同。」
其實當日，驀辰親自將素素抓回來，見她能在陽光下行走，便已知是母親用金絲為她塑了形。自己心中一方面不舍她就這般離開月余，另一方面，亦是知曉憑她純良的心性，與其讓她與嗜血本性不停抗爭受苦，還不如就這般平靜無波地困在瓶中。
他甚至在抓她前，親自去冥界查了她的卷宗，知曉她出去了近兩日竟未傷一條性命，心中驚嘆之余，便隱隱有些心痛，她寧可自己受苦竟仍不願殺生。他想不明白，世間怎會有如此憨傻執著之人。可是，偏偏，他就喜歡了她這種痴傻與純粹。
芷蘭見他沉默不語，嘆了口氣道，「娘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要麼盡早決斷，要麼還是選遣到我殿里冷一陣子，或許你就知曉該如何待她了。」
驀辰點點頭，行了禮將母親送了出去。
驀辰有些心煩意亂地盯著那裝了她魂魄的瓶子，瞧了半晌，終于下決心，又將她放了出來。她便又恢復了那幅清冷疏離的模樣，俏生生立在他眼前。
他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讓她當侍女的話，心想，不若先讓她就在自己身邊當個侍女。將她放在眼前，既是可解相思之苦，她亦省了日日為那維持容貌的鮮血而煩惱。他只消每日給她飲一杯幽冥聖水，她便可一直保持這幅容貌。至少在這幽冥界中，可以給她足夠的自由。即便她想偶而出去曬曬太陽，亦是可以的。比起給胭脂那聚靈酒只能在夜晚到凡間，已強了數倍。
而且，只要他願意放段去討好她，憑他的手段，她能應付得了麼？
念及于此，他心中稍有自得之意，卻仍是努力壓了下去，只對她正色道，「我知你心中對我有諸多怨恨」
不想，她已淡淡打斷了他，「司主大人聚魂之恩還未報，素素又豈會心生怨恨。大人多慮了。」
「那日我將你帶回來，只不過怕你不舍殺生，而讓自己受苦。」他凝望著她，輕聲道。他一改往日冰冷的模樣，不知是不是芷蘭的話已起了些作用，那話語里竟是少有的溫暖。
而她顯是已感知到了，只抬了頭，有些疑惑地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