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禁地,傳說有一處山谷,開遍滿山蘭花。若在林間小路上迤邐而行,便不覺會時常停下腳步欣賞路邊的花。那一枝枝、一簇簇素雅高潔的蘭花,有的生在岩石裂縫,有的長在樹木間隙,也有的擠生在一小片暗紅的泥土里。各色的花,在樹木蔭蔽下,肆意生長,綻放了一谷的爛漫。
谷中那清澈的澗水,既是滋養蘭花的源泉,亦有掩藏氣息之神效,是為幽冥聖水。因著聖水的滋養,谷中蘭花花期亦是很長,極易讓人蒙發錯覺,以為一年四季那花都是開著的。那山谷,已被冥王親自下過禁制,除了冥王妃芷蘭,與冥王之子身為幽冥司主的驀辰知曉入谷密道,可自行進入,其他閑雜人等皆不能入內。
這聖水,每日驀辰會取一些給素素飲用。素素每日仍是那幅不怒不喜的模樣。即便他刻意在她面前與其他女妖甚至胭脂**,她要麼告退,要麼就充耳不聞,只自己呆在一邊。兩人就這般平靜無波地過了幾日。
芷蘭曾過來看了看兩人相處的情形,只笑著搖搖頭,未再多言。道自己已在客棧住了一些時日,該回冥界了,望驀辰自己保重。
驀辰習慣夜里批閱公文,素素作為他的貼身侍女,自然擔起了這深夜紅袖添香之職責。他在辦公事時,亦甚是認真專注,不停地勾勾劃劃,她要麼幫他磨墨,要麼與他端茶,送夜宵。
原本這些活皆是門口隨侍的兩個女妖負責的,自從素素來了,那兩人便降了一個等級,再近不得司主身旁,兩人自是憤恨不已,對素素眼神更是不善。不過這素素倒是向來低眉順眼的,不似那胭脂,自從得了寵就眼楮長到了頭頂上。而且自從素素作為司主大人的貼身侍女入住了司主寢殿,也未听到什麼動靜,想來她還是守規矩的,沒打司主大人的主意。念及于此,兩人便又放下心來,將對素素的幾分憎恨,一並全轉到了胭脂身上。
素素既是兼了侍女及書童的職,自有機會整理司主大人的舊物。那日他換了新的硯台,素素就把他淘汰的舊硯、筆墨拿了些到自己屋中。平日,若是司主未有傳召,她便自己在小屋中練字。她曾讀過的那些詩書早已爛熟于心,信手便可寫來。日子仿佛又恢復到當初自己被幽禁時的模樣,她漸漸尋回一些心平如水的感覺。
素素還有一次在司主大人書房之中,發現了一幅字畫。畫的是滿天星辰,還有皎皎明月。那畫上題了一首《西江月》︰
驀回首望星辰,天河靜月皎皎。月影朗朗照乾坤。把酒相邀不應。
奈何橋嘆奈何,忘川路絕前塵。夢里不知身是客。貪歡沉醉未醒。
顯然,這詞中隱含了司主大人名諱。素素正有些暗自佩服他的文采,卻又突然發現,這字跡與他的不同。人道是字如其人,他的字便是筆鋒凌厲,一筆一劃都顯出那份孤傲不羈來。而這畫上的字跡,卻是靈秀端正的。卻不知是何人所畫。
待仔細瞧了那畫下印鑒,倒是「岸芷汀蘭」四字清晰可辨。
岸芷汀蘭,郁郁青青。多美的意境。只是這名諱,怎這般眼熟。她在心中默默念了兩遍,驚奇發現,其中隱含的竟是那建了空客棧的墮仙之名。
芷蘭,莫不是他那據說曾墜仙為魔的母親?
素素又記起印象中,司主大人母親那隱約可見的仙人之姿,心道,這幽冥界,或許也只有她才有這般氣度才情。可這詞中卻又不單是暗指他的名字,顯是仍對往日天庭生活,甚是向往,魂牽夢縈。這讓她困惑不已,卻又不便相問。心下倒是對芷蘭更多了幾分敬佩之意。
原本司主那日已與她講明,她飲了那幽冥聖水,便可在日光下行走。芷蘭也曾暗示過,她可趁外出之機,尋回真身,以便讓司主幫她完全恢復形魂。可她自那日與公子不期而遇,便再也未曾偷偷到過方寸後山。而那里,是她去凡間必經之路,公子又時常守在那吹簫……她不知自己如今對公子是怎樣的情緒,或許有愛有恨有痴有怨,與其不知如何面對,不如暫且先躲著。
她不知道的是,公子已與重喜悄悄溜下了山崖。
那日,她匆匆離去,重喜與公子商議一番之後,想著白日里陰氣輕,對兩人更有利,于是在第二日清晨,收拾停當,便下了崖。
重喜是仙身,飛身下崖自不在話下,但要帶著公子一起,便小心了些。若是公子與自己一起時受了些災難,還不知曉屆時回了天庭會受怎樣的責罰。
重喜一把抓住了公子便向崖下躍去。因對迷霧籠罩下的崖下深淵一無所知,所以只有試探著下落。費了大半個時辰,兩人才安全降到崖底。公子與桃芝一般,亦是被崖下風光震驚了一把。重喜卻是連仙境都去過的人,只隨便瞅了一眼那片似錦繁花,便開始仔細尋找那迷障之後的了空客棧入口。
他們試探著走入了迷障,待周遭一切皆越來越虛幻之時,一處房屋便漸漸顯出了輪廓。那迎風招展的,便是大紅的條幅招牌,上面書了狂草的「了空客棧」幾個大字。
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卻無半分喜色,只越發慎重,不知這客棧中會遇到怎樣的人物,又會有怎樣的陷阱。
按照事先商議好的。先讓公子大大方方進入客棧,待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重喜便化成一股風,溜進去探個究竟。因風是無形之物,不易被人察覺,不能被人傷,亦不能傷人。這便可在正式交手之前,先做到知己知彼。
公子將殤離劍提在手中,已鼓起勇氣大步進了客棧。出乎意料之外,客棧卻空蕩得很,只有一位老婆婆在櫃台里面忙忙和和,而旁邊是一位小姑娘,正托著腮幫子正目不轉楮地望著她,不時與她交談幾句,問問這問問那。
大概是這客棧許久沒有凡人出現了,公子已站在門口,那兩人竟未立時發覺。公子只有輕咳一聲,那老婆婆才抬了頭,而那小姑娘亦轉過了身。
孟婆瞧了公子形容,已有些驚嘆之意,忙招呼道︰「這位公子遠道而來,老身未曾迎接,還望公子見諒。」
那琳瑯也甚是乖巧,也招呼道︰「公子,您是要打尖還是住店?」這住店的一般都最終入了眾妖魔的口,那打尖的,運氣好或許還有月兌身的可能。
琳瑯倒是不願這相貌出眾的公子就這般被那些妖魔吃得連渣都不剩。便又半真半假道︰「打尖的話,我們這客棧里的東西怕你這普通人吃了受不住,若是住店,好象已是客滿。是吧,孟婆婆?」
公子想了想,還不知多少時辰才能成事,不若先住下,也好穩住那幫小妖們。便答道︰「在下想要住店。」
孟婆已知她所想,便也故作為難接口道︰「好象是客滿了,公子不若隨便喝些茶水,便繼續趕路吧?」
那琳瑯和孟婆越親和,公子心中越發不安,心想這兩人看著這般無害,怎麼也不象傳說中那般可怕。難不成她們二人卻是笑面虎,還有甚詭計不成?
公子知自己現下既來之則安之,與其在這胡亂猜測,不若靜觀其變。于是他強作鎮定,就近找了張桌子坐下。琳瑯已殷勤地端了茶水送了過來。
那茶聞著倒是上好的龍井,但公子不知琳瑯已拿了自己私藏的珍品來招待他,不敢貿然飲用,只微笑著道了聲「多謝」,便將劍放在桌上。接著又從懷中拿出了那碧玉簫,開始吹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