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從外地趕來看于況融的是張喜容。女人面色紅潤,身子變得豐腴了些許。
看著床上一動不動僅留輕緩呼吸,認不出本來面目的于況融,女人杏目瞠大泛紅,張著嫣紅櫻唇。
還來不及說什麼,一聲干嘔從她酸漲受打擊的喉嚨溢出。
她旁邊西裝革履的高瘦英國男人,頓時扶她坐在椅子,給她倒溫水喝著。
瞥著她手上象征已婚之婦的的鑽戒,凝空聲音輕輕的道,「幾個月了?嫫」
「兩個月。」下意識的撫著看不出任何隆起痕跡的肚子,張喜容抿嘴啞聲道,「我和彼得去年聖誕節舉行的婚禮,本來想請你們去的,可是又覺得有些不妥。」
轉頭看一眼對自己笑得柔情似水的丈夫,她繼續緩緩開口,「他知道我以前的事,這些年一直在等著我。我也不小了,總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我明白,祝你們百年好合。」凝空平聲點頭律。
百年好合…那只是別人的。而她和于況融,還有將來嗎?
醫生說了,他的身體器官衰竭極其嚴重,隨時有可能一命嗚呼。
多麼殘酷的事實,昨天兩人還甜濃相偎。而現在…
罷了罷了,等待奇跡出現吧。如果他真熬不過去,自己也隨他而去算了。這人世間的所有,都及不上他的一句溫語,一個微笑。
看出凝空眼中的低落沉迷,張喜容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現在醫學那麼昌明,融哥遇到那麼多次難關都能挺過來,這次也不會例外的。」
「是嗎?」迷迷然一答,凝空覺得連她都說服不了自己。
病房的門被一股大力推撞而開,來的是那莎。
麗如蓮花的女人一身淺紫無袖長裙,秀發高束,身姿縴瘦,絕純如傲立寒天冰雪中的梅花。
淚如泉涌,哽咽低泣,她跌跌撞撞的挪步到床邊。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伸出,緩緩觸模那個再也沒法站起說話的硬昂男人。
溫熱的觸感,沉凝如松的氣質,是他…
「嗚哇!」隱忍的哭聲再也抑制不住,孩子氣的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怎麼會這樣?…到底是誰?…誰這麼害他?」
彼得不懂中文,也不會說,只是有些尷尬的在一旁陪笑。
張喜容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帶著丈夫起身出了門。
凝空只是冷冷瞪著哭得撕心裂肺的那莎,一聲不吭。
那莎當然知道她對自己的恨意從何而來。
如果不是她拆散折騰這兩人,他們早就結婚,孩子都有了。就算改變不了于況融出事的結果,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個生死未卜,一個將來老無所依。
「是宋東來。」一旁的鸚鵡倒是出聲回答了。
雖然常去蘇州陪她,可是受譚浩所托,他一直關注于況融的事。這次先譚家父子早一步回頁城,就是為了調查于況融被害的事。
「是他?!」那莎眼中殺氣俱增,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寒肅。
「嗯。」鸚鵡點頭,沉聲接著道,「他以于況融不計後果,把所有仇家的**都傳出去的消息為誘餌,讓那些被逼得無路可退的人,喪心病狂的聯合起來對付他。這是昨晚我和程sir用盡各種逼供方法後,才從圍殺于況融的一人當中得知。陳公子醒來,也確認了他所說的是事實。」
「原來是這樣。」口中輕飄飄吐出這一句,凝空頹喪得已經不知道生氣憤怒為何物了,「我們從沒想過對任何一個人趕盡殺絕。打算過完春節就離開這里,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始新生活的。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眼淚又一次如傾盆大雨溢出,女人恨恨然哭得不能自已。肩膀忽然一緊,熟悉而讓她安心的清冽梅花香氣,如溫泉一般圍繞她的周身。
迎視溫溫然凝視自己的司徒岩,她像個失去全世界的無助孩子一般,哭得茫然悲憤。
「薛大哥,幫我,我要報復。」擦干眼淚,那莎平靜的聲音充滿魚死網破的凜冽氣息。
「莎莎?」鸚鵡驚愕抬頭看她。
宋東來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個老頭,他的背後,代表是整個在亞洲舉手投足的青竹幫。憑他一己之力去報仇,跟送死有什麼差別。
「只要你肯答應,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包括我這個人。」她現在值錢的就是她這個人,為了報仇,她真是不顧一切了。
鸚鵡很心動也很猶豫。
放開司徒岩,凝空抹著淚面無表情的道,「你覺得這樣做好嗎?為了一個男人,搭進另一個男人的命?」
「不然怎麼辦?就這麼算了?老子現在就像宰了姓宋那老東西。鞭尸挫骨揚灰都不足以平我的心頭之恨。」下唇被咬得出血,那莎恨紅一雙眼楮。
「這個虧不會就這麼暗吃了的。可是現在就算所有人都指證他設陷阱害融也沒用,因為拿不出一點證據。」凝空咬著牙,平淡聲音滿滿都是山雨欲來的前奏。
「那要怎麼做?」那莎哽咽著聲音問。
「你們要想治得了他,還得走司法程序,取證讓他坐牢。」低視著面前神情冷肅的女人,司徒岩面色平靜的替她開口。
「比如?」鸚鵡插了一句。
「比如他怎麼害的自己親大哥,才坐上今天青竹頭把交椅的位置。」凝空冷冷的開口。
「你知道過程?」那莎感覺自己看到了曙光。
「嗯。」點著頭,凝空將昨晚于況融睡不著告訴自己,宋東來做過的見不得光的事娓娓道來。
「你說的,我們自然相信,可是證據呢?」鸚鵡皺著濃斜劍眉,麥色俊容有些愁緒。
「只要有線索,怎麼查怎麼起訴,就是譚家和陳、林兩家的事了。」司徒岩笑得不懷好意。
把本市市長的獨生子兒子弄死,市委書記的二公子雙腿弄骨折,馬來西亞巨富兼第一幫幫主的兒子現在更是成為植物人。宋東來的好日子算是走到盡頭了。
做過的傷天害理之事,再天衣無縫也會留下痕跡。
更何況當年年輕氣勝的宋東來,把自己大哥騙到荒山野嶺殺害時,其實有一個半夜去田里逮青蛙的農夫瞧見了。
因為害怕,他連夜待躲著,直到宋東來做完所有的一切,才慌張往家里趕。心藏這事到現在也不敢對任何人說,生怕招來殺身之禍。憨善淳樸的老人這些年一直為這事耿耿于懷,眼看病得就要進棺材了,還沒人得听他傾訴。
豈知,譚陳林三家懸賞一百萬找尋當年那事的目擊者的大字報來了,貼滿事發地點的方圓百里處。
老人不怕了,臨死還能拿這秘密,換一百萬補貼孩子們的生活,他當然願意。趕在當地法庭出庭作證後,老人放心的駕鶴歸西。
而宋東來老死在監獄,再也出不來是肯定的了。哪怕是呆在里面,譚浩也不會讓他過得太順心,叫人每天換花樣‘伺候’他,不到一個月,就不堪忍受自殺身亡。
于況融月兌離青竹還不得安舒,也讓眾人明白了唯有大家都不淌這混水,全部月兌離才是解決的根本之道。
于是,‘青荷’、‘國色天香’等青竹所有的賭場和***,包括白道上的‘恆天’等公司,全都轉手的轉手,解散的解散。
所得的大部分錢,按照幫中眾人的輩分功勞一一分配。剩下的小部分錢,則陪給被青竹弄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家屬。
青竹幫眾大都有自己的生意和工作,解散對他們的生活毫無影響,只是兄弟們之間各奔東西,少了以前天天廝混在一起的放蕩日子而已。
武閑的解散在青竹之後,這個幫派本來就是神秘的地下組織。
雖然害人不淺,涉法多起。但因為成員都神龍見首不見尾,交易都不以真面目示人,防範措施做得不是一般的高深,國際刑警和受害者家屬完全找不到他們的蹤影。現在突然解散了,更是寸跡難尋。
譚浩算是看透了。賺再多的錢,也沒家人的健康安全來得重要。
他已經因此賠進去一個兒子,不能再讓譚弄雲也出事。
至于黑虎,本來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老大窩囊,成員松松垮垮,從來沒干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過。
司徒岩一離開他們,立馬如同一盤散沙,大家也就各自本來該干嘛,現在還干嘛去。黑虎雖然沒有說明解散,名頭還在,但實際已經名存實亡。
也虧得當地政府一直對這股黑幫勢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不阻止他們干些不討好的事時做生意當工人。月兌離起黑道倒成了實實在在的老百姓。
不,也有例外,那就是趁勢崛起的大唐幫。
這個大當家姓李,儼然把自己當成大唐皇室後代,而取名‘大唐’的囂張幫派。因為青竹和黑虎一些不安本分的烏合之眾的加入,他們的聲勢迅速強大得如日中天無人能敵。
一城之大,唯‘唐’獨尊。
政府頭疼無耐的他們又能風光到何時?已經沒有人去理會了。
江山代有新輩出,誰會更強,誰能笑傲風光到最後?已經不是曾經熱血沸騰的誤入歧途之輩關注的焦點。
正如同于況融、譚弄雲、司徒岩,這三個風華絕代身份極端的傳說人物,和那個叫霍凝空的黑道女老師的風雲故事,如今只是頁城百姓茶余飯後的閑聊淡話而已。
沒有人是神,少了你,這個地球一樣會循環轉動,日出東方,向西而落,這是永恆不變的定律。
只是有些人,有些故事,注定要活在一些人的心中。生不能忘,死亦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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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江承寧,今年4歲。
4歲之前,我住在頁城。住在一個叫于況融的男人家中,收養我的,是一個叫做霍凝空的女人。
4歲之後的元宵節,我又來到了這個地方。因為我的爸爸媽媽出車禍去逝了。
被他們護在身下的我,也差點一命嗚呼。醫生說我當時需要立即動手術,要準備10萬塊。
而那時,村子里的親戚叔嬸,正在瓜分爭執我家的泥屋土地,沒人來醫院認領我,他們恨不得我也跟爸爸媽媽離開。
可惜,我沒有死。生死存亡的關頭,干爹找到了我,主動幫我付了所有費用,並領養了我。
他的名字很好听,叫譚弄雲。人也和名字一樣,總是有股雲淡風清的清澈氣質。
嗯,怎麼說呢?像竹子,像荷花,這是我能想到的用來形容他的東西。他看著好年輕啊!比以前我家隔壁讀高三的大哥哥還顯年輕,可是听說他已經32歲了。不像,真不像。
等我病好了,他把我接到了頁城,指著婦康醫院美得像是別墅的特護病房,讓我看里面給一個滿臉傷疤的丑陋叔叔擦拭的美麗姐姐。
蹲子,干爹對我溫柔輕語,「看到了沒?當年就是她救了你,把你抱回家。听說你爸媽要帶你走,你還哭著不肯呢!」
是這樣的嗎?我都不記得了。
干爹要我去跟她打招呼,說做好了就帶我去吃餃子,隨便吃多少都行。
餃子!我心里好高興。小時候家里很窮,過節才能吃一碗餃子,我都快忘記它的味道是什麼樣了呢!
咬著手指,我依照干爹的吩咐,拿著她當年寫有她名字、住址和電話號碼的紙條,走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微笑自我介紹,「我叫江承寧,听說你以前照顧過我,是真的嗎?」
「承寧?」姐姐明顯愣住了,默念了兩遍我的名字,再看向床上的傷疤叔叔,就抱著我哇哇大哭起來。
她哭得讓人听了也很難過,我不忍心推開她。
她長得真好看,大大的眼楮,俏俏的鼻子,小小的嘴,比我們村頭的二丫姐還要好看。我決定不管她做什麼,我都原諒她。
可是她抱得我好緊,一直哭,抱著我,都沒想過放開。
我快喘不過氣來了,轉過頭時,看見床上流淚的傷疤叔叔也在流淚,我就忍不住不滿的大叫,「姐姐你好吵,你把床上睡覺的叔叔也弄哭了啦!」
「叔叔?」姐姐茫茫然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向床上。
推開我跑過去,使勁瞪大眼楮呆呆看著不住流淚的傷疤叔叔,突然大喊起來,「醫生,我老公有反應了!他會流淚!」
然後,就不管我,她又是爬又滾的邊喊邊跑向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