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天空。
凝空怎麼也想不到,她明明吃安眠藥追隨于況融而去的。一轉眼醒來,卻成了烏鎮一戶何姓人家的女兒,4歲的小屁孩何紀妍。
傳說中的靈魂穿越被趕上了,還是穿越到自己離開人世的一年後。
她還在,那于況融呢?是不是也到了某一個地方?正在等著自己?如果真是這樣,該去哪兒找他?
已經接受自己是何紀妍身份的凝空,驚喜後又陷入茫茫然中嫠。
「老婆你看,女兒又在對著天空發呆了。」瞧著坐在湖岸邊一發呆就是三個小時的紀妍,老何皺著掃把眉嘆氣。
「這孩子,作業也不做,從醒來到現在,不是發呆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到底在想什麼呀?」範文慧抓著丈夫肥糙的手,躲在樹干後嘀咕。
紀妍還是听到了,她邁著小步子走到兩人面前,「爸,媽,我要去頁城。蕁」
「你瘋了?」老何大驚失色的吼叫。
「我說我叫霍凝空,你說我瘋。說要去找融,你還是說我瘋。我現在只是想去頁城一趟,你怎麼還是這句話?」面無表情,女孩粉雕玉琢的瘦美小臉透著鄙夷。
「你…」老何瞪著她,轉頭對範文慧嘟噥,「老婆,你看,她又來了。」
「女兒呀!你想去頁城,可以等到了五一讓你表哥和舅舅陪著去呀!現在最要緊的是上學。」範文慧清瘦面容掛著慈愛笑容,溫柔的輕聲勸慰。
眼淚瞬間流滿整張臉,女孩捂著嘴哽咽,「我不要…我現在就想去找融,他在等著我…」
活過來了又怎麼樣?沒有他的日子生不如死。
「舅舅,你們干嘛又罵妍妍啊?把她都弄哭了。」不遠處,眉清目秀漂亮得像個女孩的傅橈希不滿的扔掉風箏跑過來,把哭得不能自已的小表妹護在懷中。
「我們罵她?」老何夫婦面面相覷,一臉荒唐。
「不是你們,那她怎麼會哭?」氣哼哼瞪他們一眼,傅橈希一邊拍著紀妍的肩膀,一邊柔聲安撫,「妍妍乖哦,不哭不哭,表哥給你買糖葫蘆吃。」
7歲小男孩的這句話還是有了成效,紀妍不哭了。卻是推開他,一臉鄙夷,「不要把我當作三歲小孩哄,幼稚。」
然後目光平淡,無視他們離開。
「妍妍?」老何驚訝一喚。寶貝女兒說話…真是越來越老氣橫秋了。
傅橈希看得星星眼直放光,「表妹好可愛哦!」可愛得特別,特別的可愛。
別的小女孩都對自己死纏爛打,就只有她不屑一顧。現在才三月底,老何夫婦不同意,紀妍就沒法得錢去頁城,她決定離家出走。一分錢不花,也能去頁城的。
譬如…「小妹妹,叔叔給你糖吃哦!跟叔叔走好嗎?」眼前不就有一個賊眉鼠眼的誘.拐犯,主動當她的金主?「好。」吮著大拇指,紀妍笑容像極了4歲孩童的天真無邪。
剝開涂有安眠藥的糖果,她隨手扔到無人的偏僻小路邊,對神情突然一變的大胡子誘.拐犯嬌憨甜笑,「糖果不好看,叔叔好看,妍妍要跟叔叔玩。」
「小嘴真討人喜歡。」大笑抱起她,大胡子興高采烈的往火車站方向走去。
這麼個又笨又小的孩子,不用給她吃什麼藥了,可以光明正大帶她去鄰市。
長得這麼漂亮,市里那幾個戀童的男人一定會出高價錢。
下了坐一天一夜的火車,大胡子邊背著紀妍,邊往附近的小餐館,打算先填飽肚子再說。
一想到待會兒就有大把紅艷艷的毛爺爺等著自己,男人臉上的笑容立馬笑得比天上的太陽還燦爛,「妍妍餓不餓呀?叔叔帶你吃好吃的東西去。」
「餓。」女孩笑眯眯脆聲一答,然後拍了下他的肩膀,「妍妍想尿尿了,叔叔能帶我去廁所嗎?」
「當然能,可不能委屈了咱的小祖宗。」大胡子哈哈大笑,把她放了下來。
紀妍也笑,待馬路邊走來一個交警,她臉上的笑容也更加濃郁。
指著大胡子,她笑甜意冷的對交警喊道,「警察叔叔,這個人是誘.拐犯,他把我騙到了這兒。」
大胡子要逃,交警抓他,筆錄問話,一切都很順自己的意。「小妹妹,你的家在哪兒,還記得嗎?警察阿姨送你回家去。」
紀妍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說的地址是頁城,那個讓她甜蜜一生,也痛苦一輩子的家園。
越臨近頁城,她的心跳得越快,既是期待也是忐忑。眼淚不知怎麼的,就流個不停。
于況融,我回來了,你真的還在這個世上嗎?是不是一直在等著我?浮塵閱盡悲與歡,只留記憶于夢中。
而現在,她又回到了這個夢一般的心痛之地,帶著上天恩賜的重生軀體。
那個她到臨死都想追隨的痴憐男人,是不是仍在等著她?國色天香的舊址、城南的半泉小區、已經變成游樂場的青荷…和他曾甜蜜踏足駐留的地方,一身髒臭走得雙腳起泡流血的她都已走過,卻怎麼也見不到那道魂牽夢繞的挺拔身影。
「嗚嗚…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我活了,你卻已經不在?」雙手抱著頭,女孩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一般,茫茫然哭跪在天剛放亮的街頭。
天涯悠長永存,逝去的歲月卻追不回,凋零的花兒也不會重新盛開。
昔人不在,半生幾何。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天地相接的地方升起橙色霞光,偏東地緩緩散開。
雞啼迎接朝陽遍灑明輝,如被胭脂暈染的大地映上蓬勃的瑰麗色彩。
站在刻著于況融和霍凝空兩個並列名字的墓碑前,仰望的天空依然那麼蔚藍,桃花盛放的樹上,小鳥叫聲是這般的清悅寧沁。女孩的心境,卻與昔日孑然相反。
太陽暖洋洋的輕撫萬物,照去寒積在大地的蕭瑟,放大再放大,點點成溫,喚醒夏綠。
清風吹拂青草,吹不去悲懷舊情,滿目靜寂是無盡思念,這般的深沉含著絕望。
心底的淒苦綿綿不絕,紀妍不含笑的清瘦面容起天人永隔的孤寂。一滴、兩滴、三滴…女孩抱著墓碑淒涼嗚咽,臉上淚光點點。
良人英魂已去,空留殘憶,昔情不復。縱然思念蔓蔓,也只得獨坐良人棲息處悲痛。
蒼白的情感彌留在歲月里,情意瑟瑟。
女孩落寞的嬌弱身姿跪坐在墓碑,凝視著照片上笑得幸福甜蜜的男女,哀痛飽思的清眸水霧陣陣,整個人幾乎撕心裂肺。
「小孩,掃墓要家人陪同,一個人跑出來多危險。」一道清揚揚的男孩聲音在身後平淡響起,紀妍緩緩轉過哭得視線模糊的臉,抽噎的直看向來人。記憶有一瞬間的恍惚。小小的個子,穿著洗得發白的大人衣服,一看就是從垃圾堆撿回去洗了穿的,樣子看著不過5、6歲。小眼楮黑皮膚,大餅臉薄嘴唇,長得很丑,唯一可取的就是那精致高挺的鼻梁。
這張臉,怎麼感覺似曾相識?讓她心口痛得更厲害,隱隱的卻又有些復雜的異樣感覺。
「小鬼,你認識墓碑上的人嗎?干什麼跪在這兒哭?」男孩嗤之以鼻的說完,拿著過往香客扔在路邊的香燭,掏出口袋里只有兩根的火柴點燃它們。
紀妍挪了子,方便他祭拜,擦著鼻涕在一旁不屑的道,「那你又認識他們嗎?說話這麼老氣橫秋,一點也不像個小孩。」
「你說話倒是像小孩,我算是認識他們。」男孩淡淡一笑,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透著完全跟同齡人不同的眼神,有著說不出道不盡的滄桑。看得她心中異樣感更強烈。
她敢保證,這小鬼她肯定看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了。「那我也算是認識。」紀妍決定弄清楚這男孩的身份再走。不為什麼,只因為她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讓他走,不能讓他走,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終身。
拜祭完,男孩模了一把照片,迷戀的溫柔輕語一句,「凝空,我走了,有空我會多來陪你的。」
這個稱謂,恍如隔世,讓紀妍再次淚流滿面。已經忘了有多久,沒听過有人這麼溫柔的叫自己的名字…
「小鬼哭什麼?又不是生離死別。」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男孩嗤笑道,「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家。」沒有那男人的地方,處處是煉獄。男孩一愕,神情有著理解她的嘲弄落寞,「我也沒有家。」
「那你平時住哪兒?」紀妍吸著鼻涕跟上他,好奇的問。
「住哪兒?有什麼關系嗎?」停步望天,男孩神情有著化不開的濃濃愁郁。
「你不要老是說話動作不像孩子好不好?」她自己一個人轉世孤零零留在這世界上,已經夠痛苦了。這小鬼還老以一副滄桑老人的語氣和她說話,只會讓她心情更傷悲。
「你也不像一個孩子,咱們是半斤八兩。「男孩微微一笑。
跟著他出了墓園,在前往下山的路上,紀妍揉著紅腫雙眼問。「名字…有什麼意義嗎?」
男孩神情微恍,自嘲的一笑在接收到她的不滿瞪視,改為低清的輕語,「你可以叫我于況融,你的名字呢?」
「那你也可以叫我霍凝空。」紀妍賭著氣回他。笑容一斂,男孩丑陋面容變得嚴肅冰冷,「不許拿她的名字開玩笑。除了她,誰都不配叫這個名字。」
「切,說得她好像是你的女人一樣。這世界上跟她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你管得著嗎?」不許正主叫自己的名字,這小鬼真是夠莫名其妙的。
「她就是我的女兒,別人我管不了,你當著我的面拿她尋開心就不行。」這熟悉的霸凌語氣,這張隱約可見那男人長大後樣子的臉,讓紀妍喜極而泣的捂著嘴。這張臉…曾定格在他童年時的照片上,她不會認錯,她終于想起來了…身子搖搖晃晃,紀妍笑了哭,哭了笑,對奇怪直視自己的男孩輕語道,「你相信有來世嗎?」
「相信。」面色無波,男孩眼神緬懷而痛苦。咬著唇,女孩溫柔瞅著他哽咽道,「我也相信。記得上輩子有個男人跟說過,如果他有什麼不幸,下輩子再見,他會一眼認出我來。我現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卻沒有認出,我也沒有。」
「你…你…」男孩細小眼眸驟然大睜,難以置信的呆視著她。
薄唇微微顫抖,溫熱眼神凝滿震驚欣喜之意。半晌,他笑了。陽光灑在他黝黑的臉龐,透出的卻是昔日那個男人的朗然俊容,儼若夜空行灼灼生輝的明月。微風吹動中,他瘦小的身軀卻好似松柏一般挺拔,昂昂然不受風雨動蕩。「我記得,她曾經為了怕我嫌棄她,炒菜都帶著防毒面具,也不肯讓我多踫她一下,生怕提早變得黑木耳。多笨的女人,真喜歡她會嫌棄她這些嗎?」眼神溢滿溫柔之意,男孩說得甜蜜而慰然。
「總好過那男人為了讓她吃醋,跟個女人糾纏兩年,還害她流產。」伸出手,女孩臉上帶著重拾珍寶的滿足喜悅,「我的上輩子叫霍凝空,你呢?」
「于況融。」男孩柔笑溫語的黝黑面容神采奕奕,粗糙手指輕柔的描畫她的臉龐。周圍,蟬蛙聲清悅入耳,天地間萬縷陽光。滿目只見花紅柳綠的笑聲滿足,隨著清風拂過粉嫣怒放的桃椏。
自古桃花多余情,桃染春綃舞綠衣,伊人倩笑對君兮。十里桃花,輕盈蜜意。正是溫陽日,有情人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