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楚怡文回到她的單身公寓已經是午夜,雪漸漸停了,白東風站在電子門入口處松開她的手,「快上去吧!」
她卻忽然回身,抬眸看著他,雙瞳中有深深的不安,「我有些害怕!」
白東風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鐘,十二點了,確實是個比較敏感的時間,他也不說話,就眯眸看著她,仿佛在問,那你想怎樣。
楚怡文探出手拉住他的,「你送我上去吧家延。」
他不動聲色的避開,仍舊握住她的手腕,「好!惚」
這次他沒再拒絕她,一直把她送到了客廳里,楚怡文關上門給他沖了杯熱牛女乃,「趁熱喝吧,暖暖身子!」
白東風接過,喝了,將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楚怡文上前來,坐在他身邊,一點一點的靠近,他也不躲,任由她往他身邊挪,最後整個人都貼在了他懷里。
她抬首要吻她時他扭頭避開了,聲音比屋外的雪還冷,「別讓我看不起你!溫」
楚怡文所有動作一瞬間停了下來,她眯眸,不解的看著面前的男人。
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不上易小樓。
是不及她貌美,還是不及她能干,還是不及她背景強勢。
都不是。
若論起容貌,她一直是頗為自信的,說能力,她這個年紀的姑娘比她能干的更是寥寥無幾,要談背景,楚氏更比易家強勁百倍。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不明白,也不能接受白東風對她的無情冷漠和虛假應付。
堅硬的指甲掐進掌心,她輕聲開口問他,「為什麼?家延,你就這麼不喜歡我嗎?」
「你我早晚是夫妻,你又何必心急呢!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放心,白家少女乃女乃的位子一直都是留給你的。」白東風起身,再沒看她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回程的路上雪已經徹底停下,萬籟俱寂的易州市讓他的孤獨感更加排山倒海。
他想去葉家祖宅看看易小樓是不是睡了,卻終于命令自己狠下心來不去看她,調轉車頭回了自己的私人別墅。
*
雪停下來的第二天葉家祖宅門口站了個男人,一表人才,不過看上去有些滄桑。
易小樓出門做晨功鍛煉身體,回來見到姜克顯時遠遠從他身旁繞過,仿佛根本沒看到他人一樣。
姜克顯大步追上來拉住了她的手臂,「小樓,你姐是不是在這兒?」
「從來不懂的緩和我姐和你父母之間的緊張關系,只知道在外面風花雪月花天酒地,你有什麼資格問我我姐是不是在這里?姜克顯你這臉皮到底是什麼材質做的?怎麼亂箭都射不穿呢!」
並非她說話不留情,只是見過太多次小天姐為他傷心難過,听過太多次姜家父母的冷嘲熱諷。
暴發戶就是暴發戶,姜夫人那雙市儈的眼楮她最是討厭,小天有什麼事情與她意見不合,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奈何那個姜老爺還是個不分青紅皂白只用一個心眼兒疼老婆的,小天在他們姜家受盡了委屈。
回到易家舅媽也怪她當年太過堅持,不該一門心思的嫁給了姜克顯,無非又是一番數落了責罵。
如今小天是到哪里都受氣,這一切還不是拜面前這個男人所賜,她肯跟他說話已經十分客氣了。
姜克顯也不生氣,只是態度仍舊堅決,「小樓,就當我求你了,你告訴你姐我和小樂都在等她!」
提起小樂,易小樓眉頭一皺,姜小樂是姐姐和姜克顯的女兒,剛滿月不久。
小天生小樂的時候,還是她陪著去醫院的,最後姜克顯趕去時一副緊張的要命的樣子,她還以為他會從此一心一意的對小天好,沒想到孩子剛滿月不久就出了這種事情,叫她如何對他放心。
她白他一眼,「你要是個男人就該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任,而不是來這里求我!」
姜克顯拉住她的衣袖,「小樓,我與小天之間很多事情你根本不明白,就像我無法明白你跟白東風之間的事是一樣的,你為什麼如此篤定這次小天從家里離開是因為我的不是?你是小樂的姨母,就算不為我的家庭考慮,也該為小樂考慮不是嗎?她才剛滿月不久,之前都是吃母女乃,這些天找不到小天,小樂整天哭,嗓子都啞了,也瘦了許多。你就叫小天出來和我見上一面吧。」
易小樓生氣的甩開他,進屋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姜克顯在門前站了許久許久,一直都沒走,易小天似乎也看到他來了,會不時往窗外瞅一眼,但礙于面子也不好開門出去見他。
易小樓想了很多,如果是白東風到門外久久的候著她,她也會不忍心,也會出去與他見面,更何況小天與姜克顯數年的夫妻感情。
最後她終于開口勸她,「姐,門外那個男人叫我告訴你,他有話想跟你說,如果你願意見他,就給他開開門!」
後來易小天還是開門了,夫妻兩人在灑滿陽光的窗口聊了許多,易小樓靠在樓梯上,听不清他們說些什麼,她只知道雪化了,有些冷。
這場談判一直僵持到半上午,終于還是以易小天的妥協告終,她向她走來時她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麼。
于是十分無所謂的起身,上前迎住易小天,「姐,我沒事兒,你放心跟他走吧,畢竟小樂重要。」
易小天點點頭,語重心長,「你身體不好,別老是出去吹冷風,三餐要記得照常吃,上次從醫院里買的那些鋅液鈣液也要記得喝,要為孩子著想!」
「知道了,我會照顧好自己,姐你回去吧!」易小樓垂眸,心里的脆弱就像門外那些漸漸融化的雪一樣,滴滴答答的都是淚。
易小天走了,葉青青在上課,葉承顥忙葉氏,她又回復到一個人的無聊時光。
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供打發,可這些時間里她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做,全都用來想白東風了。
時而是他生氣的臉,時而是他溫柔的眼,時而是他皺起的眉,時而是他淺笑的唇。
她從來不敢相信,原來她竟能把一個男人這麼清清楚楚的記住。葉承顥的車從小公路上駛進葉家祖宅時白東風往後退了數步,在拐角處站定,這才沒被發現。
他自嘲的笑笑,如今他想來看看易小樓,都跟做賊似的,偷偷模模。
他遠遠望去,見易小樓在門口接葉承顥,今天沒有別人,就他們兩個。
心里有些煩亂,他看著那兩人有說有笑的進了門,腳步忽然像被釘在原地一樣,怎麼都挪不動。
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餐廳的位置,易小樓與葉承顥對面坐著,葉承顥似乎給她帶了不少東西,桌上滿滿當當的都是。
白東風靠在車身上眯眸,臉色很差。
這場溫馨的晚飯,他像一個跟他們毫無關系的旁觀者,被一方透明的玻璃隔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吃飯時葉承顥忽然直視易小樓,滿眼沉靜和誠意,「小樓,我希望可以照顧你,無論是任何時間,任何情況下,只要你願意。」
他這話已經說得再明顯不過,他不介意她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也不介意她心里根本沒有他,只要她願意給他機會,他就會努力給她一份暖融融的幸福。
易小樓在明亮的燈光里抬起頭來,靜靜直視了他兩秒,繼而道,「我不願意!」
她不願意,除了白東風,她心里已經裝不下任何人。
雖然她很努力的想要忘記他,但是卻根本沒能做到。
或許是因為愛的太久了,已經成了習慣,就像一條魚,離開了水,能夠活著的時間也就沒剩多少。
她想,在這場痛徹心扉的愛情里,白東風是水,她才是魚。他可以擁有許多像她一樣的魚,而她卻再也找不到任何一處像他一樣適合她的水域。
分開後唯一所剩下的,不過是在沒有他的日子里苟延殘喘,得過且過。
如果不是因為月復中的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那麼大的勇氣可以撐到今天。
葉承顥沒再說話,眯眸看著餐桌對面這個看似堅強實則卻無比脆弱的女人,他想,假以時日或許他可以忘記她,卻沒想到很多年以後當他想起她的時候,胸口還是會悶悶的疼。
晚飯後他回家,易小樓送他到門口,他一回頭見她嬌笑著的可愛模樣,不可抑制的就上前去抱住了她。
易小樓也僵在原地,忘記了有任何動作。
這一切的一切都被白東風盡收眼底,他閉眸,握緊了拳頭,才強忍住沒沖上去。
這些年,他成熟了太多太多,再不復大學時代的不顧一切可沖動,可是一踫到易小樓的事情,很多時候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易小樓一直站在門口,直到葉承顥的車越走越遠,遠的看不見了她才轉身回房。
總覺得好像有一雙眼楮在盯著她似的,她回頭看時卻找不到了。
她進門後白東風從拐角處走了出來,踩著腳下的雪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最後在大門口停下腳步。
抬了好幾次手,他想要去按門鈴,可一想到最後葉承顥和易小樓那個擁抱,他抬起的手卻終于沒有按下去,轉身從葉家老宅離開了。
易小樓開門時只見到雪上幾行亂亂的腳印,一個人也沒看到。
她搖搖頭,嘲笑自己自作多情,白東風有美人在懷,又怎麼可能會想起她呢,就算他想起她,又怎麼會知道她在這里。
按照白東風的行事風格,若是知道她接受了葉承顥的幫助,恐怕早就炸毛了吧,又怎會偷偷地來看她,而後又悄悄離開。
她想一定是最近閑的無聊,偶像劇看多了,所以才會有這麼不切實際的想法,看來,還是得讓自己忙起來。
*
白東風這些天一直沒休息好,每每回到他那套大到空蕩的別墅,都覺得易小樓還在似的。
他不停的喝濃咖啡提神,拼命讓自己清醒,可腦子里還是會出現那些她仍在他身邊的幻覺。
每天早晨李嫂打開臥房的門,見他不是靠在沙發上就是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那雙深如古井的眼楮里流淌著說不清楚的黑暗情緒,久未睡好的眼中滿是血絲,她心里其實是害怕的,但又不敢說。
從葉家祖宅驅車回家的路上,白東風再次想起易小樓和葉承顥那個莫名其妙的擁抱,心頭如一團亂麻在拼命糾纏。
分神的瞬間車子砰地撞到了路基上,他沒系安全帶,前額被慣性所帶,撞上擋風玻璃,當即就沒了意識。
易小樓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已經九點多,她只當是白東風騙她回去的手段,冷冷的道,「你們打錯電話了,請找別人吧!」
那邊是焦急的聲音,「易小姐,這位先生的電話上只存了您一個人的號碼,應該不會出錯吧,您是不是離中心醫院比較遠?如果暫時趕不過來那有沒有朋友能趕來呢?或者告訴我們家屬的聯系方式,病人現在還沒有月兌離危險,正處在昏迷狀態!」
她這才慌了神,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了下來,他車技一項很好,怎麼可能說撞就撞了呢,這是不是也太倒霉了點兒。
手忙腳亂的她只得給葉承顥打了電話,葉承顥見他深夜了還聯系他,心中有些欣慰,也有些竊喜。
正準備跟她好好聊聊,卻听得她焦急的聲音,「承顥,你有空嗎?過來接我一下!」
葉承顥听她聲音十分著急,也沒有問是什麼事,加足了馬力就趕過來了。
她當時穿的並不厚實,在門口望眼欲穿的等著,滿臉都是冰涼的淚。
見他的車子過來她飛快的從雪地里往這邊跑,他還沒把車停穩她就拉開車門跳了上來,半句多余的話都沒有,直接吩咐他,「中心醫院,快點!」
他仍舊沒有多問,在冰天雪地里用極快的速度馳向中心醫院。
到住院部之後她跟瘋子一樣,見人就問是不是有個出車禍的病人安排進來了,走廊里還在走動的人都紛紛搖頭,她的眼淚就更凶了。
值班室醫生听到吵鬧聲出來查看,抓住她不讓她哭鬧,她泣不成聲的看著醫生,「剛才出車禍送來的昏迷的病人呢?醒過來了嗎?他還好嗎?」「你說的誰?」醫生早見慣了生離死別,這樣的車禍每天大大小小不知道要多少起,他們早就麻木了。
「白東風!您知道他在哪里嗎?請您告訴我!」她那張本堅強隱忍的臉上掛滿了淚,在醫院走廊里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愈發憔悴。
葉承顥卻在听到白東風這三個字時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原來她大半夜的叫他來接她,不過是為了見白東風而已,他抿抿唇,眸中的失落越來越濃重。
當醫生把他們帶到白東風所在的病房時,易小樓失魂落魄的上前拉住病床上男人的手,葉承顥也在她身後痛苦的閉眸,悄悄關上病房的門,一個人默默退了去。
易小樓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瘦了,臉上也有些青青的胡茬,看來最近並不清閑。
他的唇很白,臉色也很白,更襯得整個人很虛弱。
不忍再看他這張臉,易小樓別過頭去便見他的手機安安靜靜的躺在一旁的矮幾上。
她忽然想起方才醫生給她打電話時,說白東風手機上只存了她一個人的電話號碼。
也想起他丟給她那款除了顏色其它都一模一樣的手機的早上,她記得她歪著腦袋眯起眼怪聲怪氣的問他是不是情侶手機。
他回答的冷冷的,說只是不想在挑手機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而今回過頭去想他當日的表情,卻很清晰的記得他說完那句話時微微的笑了,好像心情很好一樣。
易小樓眸中聚滿了淚水,就算此刻他頭上包著紗布,看在她眼里仍舊美的霸氣逼人,可是不過幾天不見,他怎麼會變得這麼瘦呢。
深夜里的醫院更是冷清,積雪壓斷枯枝的聲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她精神恍惚的坐在床頭,一直緊盯著白東風,怕錯過了任何他醒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