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東風回身,靠在冰冷的落地窗上,眯眸回視陸雲佳,輕聲道,「她不回來,我就等到老,等到死。」
陸雲佳沒再言語,眉頭皺著,撅起了嘴。
白東風反倒笑了,笑容前所未有的輕松,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傻丫頭,放心吧,你三哥還沒那麼脆弱,暫時死不了。倒是你,這麼多年明哲一直都守著你,你無論愛不愛他總得表個態吧。」
這些年她一直獨身,問她為什麼不談戀愛,她總是不說,早些年在德國陪著媽媽照顧小子燁,自打今年把子燁從德國接回來,更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那孩子身上。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這個風風火火的妹妹那麼喜歡孩子,每每看她看著白子燁的眼神,他都會有種錯覺,而那種神奇的錯覺,他不會開口問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邂。
陸雲佳點了點頭,收拾了他動也沒動的飯菜,暗自從總裁辦退去,獨留一室冷寂給他。
出門時明哲正往這邊走,見陸雲佳帶過來的東西動也沒動,抿唇拉過她的手,「家延還是沒吃東西嗎?」
從易小樓走後,從他們的婚事告吹之後,沒有人再敢在他面前提起易小樓三個字,他也整日躲在辦公室里,把自己埋在永遠看不完的文件里,實在撐不住了才會吃點東西蘅。
忙碌之後他就靠在沙發上眯起眼楮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漂亮而修長的手指都被燻的有了微微的黃色,臉上青青的胡茬也不刮,總是盯著窗外望,仿佛他望久了易小樓就會從天而降似的。
「明哲,我哥這樣下去該怎麼辦?我很擔心他,我媽媽也很擔心。」雲佳蹙眉,小樓這次走的那麼決絕,沒給任何人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她為此還曾經去過易家,易家人一說起這事兒來就眼眶泛紅,她也不忍多問。
這麼大一個人,仿佛從這世上蒸發了,徹徹底底的消失不見。她能夠體會白東風的心情,一如她當年從易州離開去德國時一樣。
明哲垂眸,拉著她的手又握緊了些,「你擔心你哥,我反倒更擔心你,你說你哥失魂落魄,你呢,都這麼多年了,再深的感情也該忘了吧,你該有個新的開始。」
陸雲佳猛地抽回手,抬眸淚光盈盈的看著明哲,往日的痞氣全都不見,顫抖著唇角問他,「你都知道些什麼?」
明哲拉她到他辦公室後面的套房給她倒了杯熱茶,「天很冷,你臉色不好,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外面那麼大的雪,她擔心魏念卿所以才代替她來給白東風送餐,從家里到這兒來雖吹不到什麼冷風但外面漫天的雪還是不比家里,此刻她臉色都是白的,想來這些日子過的並不好。
雲佳接過明哲手里的茶杯,在沙發上坐下來,等著明哲回答她的問題。
明哲靠在窗台上,明媚的臉隱在光影之中,「上次方嫻來易州找小樓,我約過她,你知道的,方家是江州一流的媒體世家,我知道我查你的事情很不君子,但是我希望能替你分擔一些,雲佳你明白嗎?」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看著她從一個黃毛丫頭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長成今日美麗逼人的模樣,他渴望她的美好,卻眼看著這份美好往別人的懷抱里而去,不是不心痛的,可是希望她幸福,所以永遠站在她身後,不曾表白。
她隱瞞身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走進葉氏集團成為葉承顥的助理時,他站在她身後為她掃除障礙,讓她在葉氏如魚得水。
她喜歡葉承顥時總是來找他傾訴,問他像他們這樣優秀的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年少時的陸雲佳,白氏五小姐,那麼顯赫的身份,總是有些脾氣的,他笑著點她的鼻尖,為難她,低聲道,「像我們這樣的男人啊,都喜歡淑女,喜歡文靜的女孩子,要漂亮,要懂得穿高跟鞋,眼楮還要會說話。」
沒想到她就當真了,對著鏡子看了半天之後喊他,「明哲,你看過來。」
當時她對他拋來一個她有生以來第一個媚眼,他看的呆了,這麼多年以來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陸雲佳,雙頰粉紅美目含春,一顰一笑間都蕩漾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少女的芬芳。
見他老半天沒反應,她上前來踮起腳拍拍他的肩膀,「喂,明哲,我問你話呢,我這個眼神怎麼樣,好看嗎?」
他這才回神,輕咳了兩聲,裝作一臉淡定的樣子,「死魚眼、沒感情,難看死了,葉承顥一定不喜歡。」
他還記得當日他說完那話之後她的臉就更紅了,火燒一樣的,安靜了一會兒之後竟然哭了起來,拉著他的肩膀道,「明哲哥哥,你說我該怎麼辦呀,葉少一定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女孩子的。」
他能理解她,她高高在上,她在父親的寵愛之下呼風喚雨,她無所不能,唯獨沒有喜歡過哪個男人,還是愛而不得的男人。
葉承顥那時剛接手他父親的事業,所有的心思都在葉氏集團的發展上,哪里顧得上談戀愛,更不曾抬眼看過一直在自己身邊,帶著黑框眼鏡一身標準的職業裝的女孩。
他也從不曾發現,在那樣老氣橫秋的服裝之下所掩藏著的是一個少女對他最最純淨的愛慕的心。
有多少回,他多想把她拉回來,告訴她他像她喜歡葉承顥一樣的喜歡著她,而最後在看到她快樂的眉眼時還是退卻了。
她高興的坐在他對面,跟他說,明哲哥哥你知道嗎,今天葉少跟我說話了,辦公室冷氣開的很大,他問我是不是冷呢!
明哲哥哥你知道嗎,今天我踫到葉少的手了,他讓我遞文件給他時不小心踫到的,他的指尖真溫暖,還有啊他的手很漂亮呢。
明哲哥哥你知道嗎,今天我和葉少一起吃飯了,我們公司慶功宴,我就坐在他旁邊,他還表彰我了呢,葉少好帥呢。
那時他點著鼻子說陸雲佳你就是個花痴,可心里仿佛被鈍器擊中了,沉悶的很,那時他不懂得什麼叫心痛,而這麼多年的等待里他終于懂了。
他愛她,在沉默里安靜的愛著他,愛的心都碎了。回過神來,他仍舊靠在窗台上,隔著套房里溫暖的空氣遙望著沙發里窩著的陸雲佳,她仍舊不說話,安安靜靜的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抿唇,情難自禁的喊了一句,「雲佳。」
陸雲佳回神,抬眸看他,「怎麼了?你不是說你找過方嫻了嗎?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明哲輕笑,「沒什麼,她什麼都沒說。」
那些真相如果說出來,必然傷人,他不想傷害他的雲佳,不想看到她流一滴眼淚,還是不說為好。
陸雲佳放下茶杯起身,從沙發旁走過來,輕輕一跳坐在窗台上,拖著臉看他,「你不說我替你說。方嫻告訴你,白子燁是葉承顥的兒子,是我的兒子,是嗎?」
明哲沉重的嘆了一口氣,回身看著她,她眼神一片冰涼,涼的那麼可怕,他抬手握緊她的肩,「不,雲佳你听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
「對不起我不想听了,我媽媽還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去了。」她跳下窗台極快的跑出他的套房,他還是看到了她臉頰邊的淚水,痛的他頭昏腦脹。
在她走後許久,他暗暗抬步到門前,對著她離去的方向勾唇道,「我只是想照顧你和子燁,我願意做子燁的父親,我不介意他是誰的兒子,我只怕你不幸福。」
只要她能夠幸福,他付出什麼都是願意的。
當年她與葉承顥一起應酬,酒醉後與他一起入住葉氏名下的酒店,徹夜未歸。
翌日她回家時他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忐忑,他們在花園里曬太陽,他看到她頸上那些淡淡的吻痕之後心痛的連在她面前站起來都做不到,那天的太陽並不灼烈,他卻覺得眼楮泛花,開車回去的時候還出了場不大不小的車禍。
之後葉承顥並未提起那件事,似乎只當是逢場作戲,只當是一-夜-情,而陸雲佳也在一個月之後辭職遠赴德國去找她的三哥和母親。
白子燁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吧,她一定是知道自己懷孕了才離開的吧,一心撲在工作上的葉承顥怎麼可能會多看她一眼,她一定是傷心徹骨才走的吧。
只是當年的他不知道這些,不知道她走時有多麼的絕望。
帶上門,明哲幾步去了白東風的辦公室,他還在落地窗前站著,手里捧著一杯茶,味道熟悉。
他徑自上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輕抿一口才發覺有易小樓的味道,輕笑著上前與他並排而立,兩個同樣優秀同樣美貌也同樣落寞的男人,映著窗外茫茫大雪,背影那麼悲戚、蒼涼。
「你的茶不錯。」許久,明哲放下茶杯說了這麼一句話。
白東風轉身,眉頭微蹙,「小樓留下來的茶葉和輔料,喝習慣了就不想換別的。」
明哲低眉,愛習慣了,也就不想換別人了吧。
*
海防市,轉眼到了二月,海防的氣溫持續升高,平均氣溫也在三十度,小樓懷孕已經快四個月。
她身體差,孕吐一直很厲害,體重下降,胃口一直不好。葉承顥為她擔憂的同時給她買了各種補品,想著法的給她做她喜歡吃的。
她躺在廊下的躺椅上,忽然想起她懷第一個孩子時葉承顥也是如此,給她買東西,跑前跑後的照顧他。
他對她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這份情,無論如何也還不起了。
「承顥哥,你在海防已經這麼久了,就不擔心葉氏的事情嗎?前天伯父還打電話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吧,不用擔心我。」她盯著他,黑黑的眼楮里明明就寫著,別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那不值得。
葉承顥笑著道,「沒有,我父親說準備把葉氏部分重心轉移到海防來,這些天正在談這邊一個連鎖酒店的收購事宜,以後我就在這兒了,陪著你。」
他說的很輕松,一副我等定了你的模樣。
午飯後他們一起出去吹海風,今天吃了很多,他做的很美味,吃完之後似乎沒怎麼吐了。
咸咸的海風吹過的沙灘上,葉承顥跟在她身後輕聲道,「醫生說你身體很差,多出來曬曬太陽,多吃點東西,等過了四個月就會慢慢好了。」
她默默的點頭,抬步時踩在沙粒浮層上,差點沒跌進腳下的坑里,「小心!」葉承顥忙扶住了她,大手扣住她的腰。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關切,他眸中深藏的愛憐,都近在咫尺。
她臉有些熱,不知道是被太陽烤的還是被海風吹的,手拉著他的手臂,借力起身,她往前走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謝謝。」
葉承顥思慮了瞬間,上前去抱住她,陽光四溢的臉擱在她肩上,在她耳邊輕聲道,「小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照顧你一輩子。」
她扭動著身子從他懷里退出去,隔著晃眼的陽光看他,「承顥哥,我只想好好生下這個孩子,在海防平平靜靜的過幾年。」
拒絕的意味如此明顯,葉承顥尷尬的笑笑,抿唇往淺海區走了幾步,「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她站在他身後,遠望著他的背影,可腦海里不停閃過的卻還是白東風那張臉,他曾經也帶他來過這樣的海灘,她不穿鞋子在沙灘上瘋跑,他生氣了,就把她抱在懷里,一臉嚴肅的看著她,「沙子不硌腳啊,跑的這麼歡騰。」
她看到他眼楮里的寵溺時甜蜜的味道直逼心髒,胸口一陣陣的緊鎖著,想把他的愛意全部都吸進去,永遠都不放出來。
那日的陽光沙灘和海風,她一輩子都記得,他曾問過她小樓你喜歡哪里,她說她喜歡海防,海防四季如春,她喜歡盛開不敗的花朵,她喜歡太陽照在睫毛上的感覺。
其實這次來海防,還是有些私心的,如果他愛她,如果他記得,一定會來這里的不是嗎?
如果他一直愛她,如果他一直記得,他一定會來這里的,她要在這里等著他,等一個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完成的夢。
跟葉承顥回去時是夕陽西下,她累的走不動了,他就把她抱在懷里,她不讓他抱,他便強硬的攬住她的腰,臉壓的近近的,呼吸與她的呼吸相接,「你不能太過勞累,安安分分的待著,別亂動了。」她不依,想要從他懷里下來,他便停下步子,「你再動我就親你。」
她果然不再動了,葉承顥陽光四溢的一笑,抱著她哼著歌往沙灘外圍的公路上走。
易小樓低眉,輕輕將頭埋在他懷里,那一瞬間,有些酸澀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胸膛,只因同樣的話白東風也曾說過。
她不讓他抱,他說你再動我就親你,言猶在耳人卻遠在萬萬里之外了。
回到家她一直靠在沙發上走神,直到葉承顥把一頓豐富的營養餐端上來,她才回神,對他輕笑著,「謝謝你承顥哥,我今天很快樂。」
葉承顥抿唇,也輕笑了一記,很快樂嗎?既然很快樂為什麼還要流淚呢?在他說那句話時他明顯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他知道,她一定把他當成白東風了吧。
呵,管她把他當成誰呢,只要此刻跟她在一起的是他,就足夠了。
他可以等,一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五十年,他用一生的時間等她,這樣總可以了吧。
晚飯過後他們在門口納涼,花藤之下處處是馨香的味道,其實這個花藤他是熟悉的,他記得白東風的花園里就有這樣一株花藤。
他知道,就算易小樓人來了海防,心,卻永永遠遠的留在易州了,留在那個叫白東風的男人身上。
月亮很圓,易小樓在躺椅上忽然問他,「承顥哥,你說這天底下的人看到的都是同一個月亮嗎?別處的月亮今晚是不是也這麼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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