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樓回易家大宅是當天夜晚,輕風徐拂的易州市一片朗月清明,空氣里的味道就像小時候一樣甘甜。
到門口時她腳步慢了下來,眸中瞬間聚集的淚水再也無法可擋,滾燙著從眼眶往下落。
人受傷時總喜歡往家里跑,縱使那個地方再不好也覺得溫暖,這一刻這個承載著她年少時所有夢想的地方,忽然刺的她胸口很疼,可她還是想回來。
白東風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眉頭緊皺,看著她肩膀顫抖,看著她淚水橫流,卻不敢上前去安慰她。
在東風會所她要回來,他不允她就摔了茶杯往自己動脈上割,他無可奈何,只能由著她的性子把她送過來,否則他不知道她還會怎樣瘋狂的虐待自己孌。
他靠近她一分她就遠離他一分,他寵愛她一分她就刺傷他一分,這份走到窮途末路的愛情他已無力去挽回什麼。
胸口悶悶的疼,眼眶也不停發熱,酸酸漲漲的,他抬了抬手,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有什麼液體從眼楮里洶涌而出,終究是喉結上下動了動,沒敢發出任何聲音。
易家大宅內,客廳的燈亮著,易守震和朱紅英似乎正在聊天,易小天和姜克顯哄孩子,一歲多的姜小樂絨絨的頭發長到額前,越發漂亮可愛起來,夫妻兩人寵溺的目光環繞在孩子身上久久的都沒有移開跳。
白東風站在易小樓身後,見她的眼神也始終圍繞著姜小樂打轉,眼里的淚水亦是越積越多。
他了解,看到姜小樂她就想起她的子謙,想起那個被棄尸琉璃灣由他親手火化親手埋葬的孩子,她心中的痛是他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彌補的。
她回過過頭來擦擦眼淚冷冷抬眸看向他,「家延,你該走了。」
她沒有對他發怒,不像白天時諷刺的叫他哥,也不叫他白少,偏偏像還在戀愛時一樣喚他的名字,家延,兩個輕聲字卻揪的他心髒一寸一寸的緊縮。
當年就是這個甜美的笑臉,這個清脆的聲音喚醒了他所有深藏的熱情,讓他那麼瘋狂的摯愛也那麼瘋狂的傷害,而如今她沒變,還是舊時溫暖美麗的她,只是她的心像築了一堵冰冷而堅硬的牆壁,這般冷淡決絕的抗拒著他的靠近,再也不給他一絲一毫機會。
他痛苦的垂眸,把手機遞給她。
她卻不接,反而笑了,笑的有幾分蒼涼,終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嘆過之後眼淚便又在臉頰上泛濫,「你走吧。」
「我怕聯系不到你。」他堅持要把手機給她,一句話出口心髒也被這話撕裂了,曾經親密相依的愛人,如今連打個電話都那麼奢侈。
預料之中的,她低眉,良久才輕輕一句,「不必聯系我。」
語畢淚落轉身按了易家門鈴,易守震抬眸往外看見是小樓回來趕忙從小天懷里接過孩子叫她來開門。
易小天小跑著到門口,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小樓,「傻丫頭,有什麼事就回家來,為什麼這麼久都不見我們,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她面容憔悴身體消瘦,看上去比被病毒糾纏時的那個易小樓還要痛苦,她和白東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曾經幾度問過唐逸,唐逸始終不肯告訴她,如今見到這樣的小樓,如何叫人不心痛。
見白東風站在易小樓身後,滿面愧疚和傷悲,他手略微抬著,手里握著小樓乳白色的手機,輕微的顫抖,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見小天的眼神瞥向他,白東風轉身往外走,左腿邁步時有些沉重,她忙出聲叫住了他,「白少你不進來嗎?」
白東風高大的身影一愣,似乎在等另一個女聲發話,而易小樓始終沒吭聲,躲在易小天懷里冷冷的只顧掉淚。
白東風終究是走了,帶著擁堵的心情,帶著沉痛的心跳,帶著鮮血淋淋的傷口,也帶著無以復加的絕望。
從易家到東風會所,這段曾經走過千萬遍的路,這次離開時變的特別短,仿佛只用了一瞬間他就從易小樓身邊徹底離開了,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那個曾經深愛他的女人,如今跟他再無半分瓜葛。
易家大宅,易小樓進門後易守震沉著臉上前抱住了她單薄的身子,「孩子,你終于回到舅舅身邊了,答應舅舅,以後不要這樣說走就走,舅舅舅媽和你小天姐連去哪里找你都不知道……」話到此處一向硬朗的易守震哽咽了,雙眸紅紅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舅媽叫阿姨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一家人圍在桌子周圍氛圍卻悶悶的,因為小樓臉上那份笑的太過勉強的表情和始終游移在姜小樂臉上的眼神。
小天覺察到她的失神,往她身邊挪了挪,微笑著握緊她冰涼的手,「小樓,給姐姐講講你這段時間是去了哪兒了。」
她眼泛淚花,拼命扒了一口飯堵住已經沖到喉頭的酸澀和淚意,良久平靜的道,「去了趟海防,在琉璃灣住了一陣子。」
她曾經和白東風約定一起去的地方,讓她甜蜜讓她痛的地方,她的孩子去世的地方。
她知道易家人對這些日子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很好奇,強撐著吃了些飯笑著道,「舅舅舅媽,姐姐姐夫,我累了,想上去睡一覺,明天上午我會告訴你們一切。」
易守震點點頭示意她上樓去,她放下筷子腳步虛浮的上樓,打開-房門,空曠之感隨之而來。
她的閨房許久沒人住了,算起來真的是太久了,而她的東西還在,床單還是她最喜歡的,連窗簾都還是她之前喜歡的淺碧色,看來佣人和舅媽都還惦念著她,縱使她人不在房間還是收拾的和過去一樣整潔。
她到浴室沖了個熱水澡,掀開薄被躺在她睡了許多年的床上,可過去的單純和美好卻走遠了,閉上眼楮努力的回憶都找不回童年和少年時的快樂,找不回那個笑著對所有人說你好的易小樓。
她的身體還在,靈魂卻死了,在看到子謙被白東風火化的照片之後,她的心,隨著那熊熊燃燒的烈火,隨著火化間流出來的少的可憐的血,隨著孩子小小的身軀被大火傾軋的瞬間,死了。
把被子蒙在頭上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眼淚卻濕了鬢邊的頭發,睡到朦朧時听到小天來敲房門,想來是擔心她的身體,她將被子拉下來小聲道,「姐我睡了,晚安。」小天沉默了一會兒在房門外對她道了晚安之後緩步離開了,那腳步之輕微,就好像怕自己會吵到她似的,與曾經的白東風那麼像那麼像。
晚安,W-A-N-A-N,我,愛,你,愛,你。情人之間最甜蜜的告白,她恐怕此生再也無法听到了吧。
想到此處心口是窒息的疼痛,她緊閉上眼楮強迫自己入眠,竟然真的就睡著了,可夢境里卻是鮮紅的一片。
她又做了一次白東風被槍支擊中的那個夢,他靠在樹下臉色慘白,干淨的白襯衫上一寸一寸被鮮血染紅,之後整個世界都變成紅的,她哭著跑到他面前蹲想給他包扎傷口,那些血卻像海水一樣,漫過她的衣衫,漫過口鼻,淹沒她所有思緒。
她拖著他頎長的身子不停在血海里掙扎,卻遠遠看到血海之上飄著她的孩子,孩子拼命哭著,哭的聲嘶力竭,她在血海里努力往孩子的方向游去,身後的白東風就慢慢的往下沉,她怕極了,游回來抱住白東風,孩子卻被血海上的巨浪沖的越來越遠。
直到最後她實在沒有力氣了,渾身浸在血海里不停的哭泣,就連哭出來的眼淚都是血紅色的。
她被噩夢驚醒時發現天已經亮了,夏日的陽光透過窗簾絲絲縷縷的照進來,刺的她眼楮疼,她抬手模了模臉頰,發現臉上都是冰冷的淚水。
房門被輕輕打開了,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已經能走的很穩的步子,小小的姜小樂從門口露出一個腦袋,「小姨,吃飯……」
小孩子還沒學會幾句話,這幾個字說的已經有些費力,說話時口中沒長齊的女乃牙露出來,致命的可愛。
她沖上去就抱住了孩子,把她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不住的點頭,「好,小姨去吃飯,去吃飯。」
她抱著孩子下樓,怎麼都不舍得把孩子從懷里放下來,小天叫她不要慣著孩子,舅媽制止了小天,就讓她緊緊的抱著姜小樂,孩子喜歡打人溫軟的懷抱,便膩在她懷里跟她親的不得了。
一家人圍在沙發上坐著,她與小樂玩了一會兒開始揭開自己血粼粼的傷疤,她講起她離開白東風去海防的那些日子,講起她懷著還在在海防的出租屋里,在藤架下幻想著遠在易州的他會不會去找她。
她痛恨自己不死心,痛恨自己明知道兩人的關系還是想跟他在一起,她講起她發現自己懷孕,講起那次生死臨界的早產,講起她的子謙,講起她有多麼多麼的愛那個孩子。
還講起孩子消失,講起她的痛苦和絕望,講起楚怡文告訴的她的殘忍消息,講起她在柳素萍那里看過的孩子嬌女敕的身子被熊熊烈火傾軋的照片,講起白東風親自堆起的那座低矮的墳墓,講起母與子最痛苦的生死離別,講起陰陽相隔再也無法相見的悲愴。
姜小樂看到她的眼淚,雖然不懂得小姨為什麼哭,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模過桌上的紙巾給她擦眼淚,孩子年幼又懂事的舉動讓她再一次淚海泛濫。
家里氣氛很凝重,每個人都為這個故事的結局而揪心、痛苦,包括她自己。
她強擠出一抹笑容,「好了,我都說完了,咱們吃飯吧,小樂樂都餓了。」
她捏著姜小樂圓嘟嘟的小臉抱著她到餐桌旁坐定,一家人知道她是在調節氣氛,自然都跟著她到餐桌旁,一頓早餐是其樂融融,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暖暖的,而光影下卻藏著一家人內心的滄桑和冰冷。
易小樓不知道原來她可以這樣輕松的跟大家講起過去那些仿佛就發生在眼前的事情,講起孩子的死,她頭有些昏昏沉沉的,想到阿衡給她寫的郵件,說他的女朋友回來了,就在她的酒吧駐唱。
早餐完畢後她告別舅舅舅媽驅車去了千百度,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裝潢仍舊沒有什麼變化,低調、典雅,這是她對千百度所有的印象和定位,淡紫色的流蘇窗簾沒變,人沒變,就連瓶中插著的矢車菊都沒變,而她的心卻滄桑了。
阿衡見她來感慨萬千,朗朗硬漢見她身體那麼虛弱都幾度哽咽,她在人群里見到了那個阿衡口中的女友,淡妝,長發,一身白色裙子,像一塵不染的百合花,她不知道當初她怎麼可以為了星途離開阿衡,值得慶幸的是她回來了,而他們之間的裂痕就在她回來的那一剎那得到徹底的修補。
可有些感情是用任何東西都無法修補也不能復原的,就像她和白東風之間那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燕江島快艇司機仍舊送了今早新的矢車菊過來,她看到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在司機走後把新鮮矢車菊全部丟掉,換成了別的花。
代表幸福的鮮花,早就不適合她了,命運讓她遇到白東風,她曾經是感激的,而如今孩子的死讓她徹底清醒,這段本就不該存在的愛情,該結束了。
上天待她如此,怎能謂之幸福?那些代表幸福的花朵,只會讓她更多的想起自己的不幸,那些根深蒂固的不快樂就像尖刀一樣刺痛著她的心髒,痛感久久難以平息。
*
這章是在醫院寫的。楚心髒不好,最近總是心悸,前幾天又發現膽囊長結石,膽汁也流到胃里面了,很痛,這幾天在住院觀察,先藥物控制,如果不需要手術治療過些日子應該能出院了。謝謝親們的耐心等待,一直沒更新的人跑來跟你們說聲對不起~我盡量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