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停了近二十分鐘後就要繼續前行了,天氣更加沉悶了,整個天空依然很黑,只是在這個飯店的上空出現了一個略微發白的孔洞,像是老天的酒窩,正嘲笑著人間的疾苦。雷聲更加轟鳴,蜻蜓飛的越來越低,看來一場驟雨在所難免。
司機搖搖晃晃地從飯店里出來了,他們自然不會吃那些剩飯剩菜,飯店老板自會給他們優等的待遇。顧客是上帝,這里的顧客只有司機,並沒有人說過乘客是上帝,農民工乘客更算不上是上帝。站在飯店門口的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地上車了,他們現在都有著共同的表情,那就是毫無表情。一個個都像僵尸一樣,出奇地排著隊上車,一改他們在人們心中素質低賤的形象,無論是雷聲,司機的嚷嚷聲,小孩子的哭聲都無法使他們浪費一下任何表情。當所有的乘客都上了車時,一聲巨雷,響徹天空,撼動大地,仿佛要把這個飯店劈開一樣,向世人展露其內的骯髒。緊接著瓢潑大雨如洪水一般向人間撲來,蜻蜓已不見了蹤跡,路上也未見它們的尸體,不知是尸骨無存了,還是在雷聲中穿越了。而這些農民工們卻沒有那麼幸運,要不然他們定會一致決定穿越到**在世的那個年代,雖窮猶榮。
女乃三上了車,為了避免和林鳳釵說話,就倚靠在車窗的玻璃上,雙手合抱,然後假寐,其實他是根本就睡不著的。大雨把外面的所有悶氣都趕到了車內,再加上如此擁擠的車廂,剩下的只有心煩意亂,而不可能是心猿意馬。他旁邊坐了一位老人,旁邊的旁邊是一位婦女,還抱著一個孩子。此老人一路過來一直昏睡不醒,鼾聲如雷,旁邊的婦女雖感不滿,但也只是用眼瞅瞅,因為她孩子哭聲的分貝要比那鼾聲高上幾倍,前面的學生不時的往後看,後面的學生除了四處尋找看著比較舒服的異性,就不斷地向她撇嘴。而她只得一只手捂著耳朵,另一只手去拍放在她兩個腿上的孩子,恨不得再長一只手用來捂住自己的眼楮,以達到眼不見,耳不听,心不煩的目的。
女乃三對這樣的惡劣環境早已領略,現已視而不見,熟視無睹,最重要的是要忍。還記得小時候每到放假,他都會隨同村的大人們前往上海,然後被送到他父母那里。那個時候的車內環境比現在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十溝鎮到上海需要一天左右的時間,而在這期間他幾乎都是站著的,走道上沒有像現在這樣搭建的木板,所以整個走道上都站滿了人,而且同樣的車所載的人數比現在還要多。他們都是側身相站的,寬度減小,人貼著人,自然就可以更有效地利用空間,甚至兩個座位與座位之間的空隙都塞滿了兒童,祖國的花朵被塞的變成了殘枝敗柳。現在與那時相比,只是加了幾塊木板,也不再塞兒童了,這也算是一種進步了。只不過這種進步用了十年,怪不得有人說十年磨一劍,現在是十年加一板。
汽車緩緩地行駛了,車內也稍微涼爽了一些。那些僵尸們也開始有些復蘇了,恢復了人的本性,之前他們仿佛是被孤魂野鬼上了身,被當年慘死在日本鬼子刀槍下的南京人民的孤魂野鬼霸佔了身軀,抑或是被當地的商販灌了**湯藥,現在又是一派繁榮之景。車外風聲雨聲打雷聲,車內鼾聲哭聲吵鬧聲,當然也都聲聲入耳。
「吳女乃三,你干嘛呢?」林鳳釵扭過頭問道。
看來女乃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如此刺耳的聲音,除了沒吵醒旁邊的老人之外,整個車里的人都听見了,也不能再假寐了。
女乃三半睜著眼楮,透過眼縫又瞧見了她那張可憎又可怕的面孔,仿佛黑夜里透過窗戶去看那搖曳的樹枝,明知非鬼,只覺可怕。但出于禮貌,或者說是出于對自己形象的照顧,他還是很委婉的回答了。
「沒干啥,睡覺啊。」
「睡什麼覺啊?這種環境你都能睡著啊?」林鳳釵又用她那極快的語速向女乃三問道,而女乃三只是從她的語氣上判斷出了大概的意思。
「恩,我有些困了。」
林鳳釵不肯善罷甘休,問道︰「哎,你是哪個學校的?」
「十溝鎮第一中學」女乃三閉著眼答道。
「是嗎?我是十溝鎮第一第二中學的。」
女乃三心想,不用說我就知道,看你長相就知道你很二。
只是答道︰「哦」
「你是高幾的啊?」
「高一」仍未睜開眼。
「那麼巧啊,我也是高一,真有緣分啊,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
「什麼?」女乃三睜開了眼楮,坐直了身子,驚訝地問道。
林鳳釵見他終于睜開了眼楮,就更加興奮了,又一字一句的大聲說道︰「我說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後面幾個學生像是听懂了這句話,都朝這邊看來,其中一個男生還向她拋來媚眼。旁邊的婦女一邊用兩腿顛晃著哭鬧的孩子,一邊向他們撇著嘴,盡管她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憑經驗也大概明白了七八成。只是鄙視現在的女孩這種不害臊的勇氣,或許內心里正暗自後悔自己當年卻沒有同樣的風采。老人對此仍無動于衷,鼾聲越來越大,似乎要和這個孩子比嗓門。
女乃三很是無語,雖然他曾無數次幻想某一天會和一個漂亮的姑娘相遇,然後他們中的一個會說出這句話,可是如今夢想大致實現了,卻讓他有種想吐的感覺。這又讓他想到了金清照,自認為和金清照才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卉卉都排不上,何況爾等庸脂俗粉。最後不再說什麼,又以同樣的姿勢閉上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