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我所料,小涵,你爸爸真的很英俊!
即使因為戴了太長時間的頭盔,凌亂的頭發看上去非常沒型,他仍然是個十足的英俊男人——特別像《羅馬假日》里的格里高利派克。
而我,是不是奧黛麗赫本飾演的出逃公主呢??
呵呵,言歸正傳。
我沒有遲疑,立即走過去,與他四目相對溴。
「呃?」他顯然意外極了,「你怎麼還在這里?」
「我在等你。」我說。
小涵,你外婆總是念叨眼睫毛濃密的男人都是用情不專的花心大蘿卜,我也深受她嘮叨的毒害,認為言之有理。然而,當我發覺你爸爸的眼睫毛又密又長時,你外婆的話我即刻全部推翻禱!
我擔心他沒听清,又重復一遍剛才的話,「我在等你。」
他微笑著說︰「這棟樓需要徹底整修維護,宿舍是回不去了,恐怕你今晚要另找地方住才行。」
我完全答非所問︰「我叫陽雨晴,太陽的陽,下雨的雨,天晴的晴。」
「 ,難怪這場大火都沒傷著你!」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消防員感慨道,「原來有個好名字保佑著你啊——」
你爸爸也笑了,「沒受傷就好。」
他們訓練有素地快速收好了各種工具和裝備,就要登上消防車離開了。
我不能這麼眼睜睜看著救命恩人和一見鐘情的心上人走掉,雙手合成一個小喇叭形狀,攏在嘴巴兩側,「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吶??」
他微怔一下,面頰浮上一層淡紅色,卻遲遲不吭聲。
剛才那位打趣我名字的中年消防員幫他回答︰「嘿,小姑娘,他是我們中隊最棒的小伙子——顧天朗。不得不承認,你的確很有眼光!」
你爸爸臉上的紅色明顯加重了不少,「師傅,該出發了。」
所有人上了車,很快,消防車有條不紊地駛過我的身邊。
我用雙手做成的小喇叭仍然在發揮著它的效力——「顧天朗,我記住你了!再見!」
被稱作師傅的中年消防員沖我揮手,「姑娘你得抓點緊,我們天朗是個大紅人,來晚了你就沒機會了——」
我也高聲喊道︰「知道了。顧天朗,你等著我,我和她們不一樣!」
話音未落,你爸爸坐在指揮車的副駕駛位置上,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臉紅透了。
世上還有如此怕羞的男人?
我有些不可置信,目送著五輛消防車遠去,心情久久無法平復。
雖然我的書籍、資料和圖紙在火災中焚毀殆盡,但是不幸中的萬幸是我毫發無傷,而且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你爸爸。
小涵,在我的生命中,沒有任何一個時間可以跟那天相提並論。
從那以後,我的幸福生活正式拉開了帷幕。
小涵,你知道嗎?
消防員屬于武警編制,他們的紀律特別嚴明。
要想見你爸爸一面確實太難。
不過,關鍵時刻,孫宏偉師傅出現了。
他既是你爸爸的師傅,也是我們愛情的見證人、婚禮的證婚人,只可惜英年早逝……我常常跟孫師傅開玩笑,說他是有著七十二變神功的孫悟空,有他的幫助,我追你爸爸的進程可謂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雖然這段感情並不像我預想中那樣順利,期間經歷過幾次波折,婚後最初的兩年我們還差點因為一個誤會而分開,但是,終究是一直手牽手走到了現在。
小涵,很多事,你長大之後自然會明白。
媽媽即使心懷埋怨,卻仍然深愛著你爸爸。
這世上,再沒有其他人值得我這樣去愛了!
現實有再多磨難和再多的不如意,我只要一想起當初的種種,想起你爸爸的善良和淳樸,我就又能鼓起勇氣面對一切了。
……
……
讀到這里,顧以涵怔忡不已。
她從未听爸爸媽媽談過他們的戀愛經歷,也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一種機緣巧合。
或許,愛情這回事,原本就是簡單到不由分說的事情。因一場火災而上演,又因另一場火災而謝幕,生命在它最蒼白無助的霎那,才能煥發最璀璨奪目的光彩。
辯證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她一直這樣理解這個世界,這樣理解自己的內心。
她認為爸爸媽媽的感情無懈可擊。實際上,他們也曾遇見過這樣那樣的問題,有過痛苦的掙扎,甚至閃現過放棄彼此的念頭。
所幸,不管結局是不是美好的,他們始終堅守著愛情。
媽媽寫下的這段文字,如久違的暖陽,不經意散落的光芒,讓顧以涵孑然一身幾年來心中築起的那座冰山悄然融化掉了一角。
可是,爸爸最終的抉擇為什麼會是那樣的??
帶著似乎無人可以給出合理答案的疑問,她繼續看這封信——
……
小涵,你知道人生最悲慘的事情是哪三件嗎?
媽媽告訴你,它們分別是——幼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細想一下,確實如此。
我很小的時候,你外公就去世了。你外婆是好樣的,她既要工作又要照顧我,從不肯輕易求人。曾經有一位她的同事多次表示願意和她共同承擔生活的負累,但她拒絕了。就這麼又當爹又當媽,她將我帶大。
我大學畢業後也沒有讓你外婆十分省心,先是效仿某著名建築家雲游四方,而後到了一個沿海城市,卻偏偏遇到感情糾紛,無奈之下,只得逃回G市。
在街坊鄰里看來,生了我這樣一個女兒,根本就是前世造的孽。
然而,你的外婆,自始至終都沒有沖我抱怨過一個字。我提著你外公留下的那口大號旅行箱下了火車,誰知當晚毫無征兆的,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我淋成落湯雞,狼狽地出現在你外婆面前,她沒有責備、沒有斥責,只是心疼地拿干毛巾為我擦干頭發,細心地熬了一碗姜茶放在我手心。
從那一刻起,我就想,如果我將來有了孩子,我一定要效仿你的外婆!
想起你熟睡時紅撲撲的小臉,我深深內疚起來。
小涵,我的寶貝,我做不到像你外婆一樣溫柔,做不到對你的錯誤不聞不問。
這是我的無能——不止是因為當初對自己的承諾無法達成,更是因為多年來的夙願被我的焦躁和慌亂而親手摧毀了。你長到十四歲,我從來都是嚴格要求,甚至近于苛刻。
很多我小時候都做不到的事情、達不到的高度,我卻強加在你頭上,逼迫著不停地努力,不停地翹著腳伸長手臂去夠那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目標。
我知道,是我錯了。
小涵,寶貝,原諒媽媽的無能與無知。
如果你以後做了母親,千萬要學習你外婆的做法,不要學習我。
有關你的教育方法問題,你爸爸曾和我討論過。他是一個溫和的人,雖然長年從事高強度高風險的工作,但歸根結底,他的心很軟、耳根更軟。往往是剛開始提起該如何教育你,我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咆哮,當時不知道情緒不能控制與病情相關,只覺得自己這麼暴躁易怒,一定很無情地傷害了你爸爸的善良。
還好,每次他都原諒我,反過來安慰我。
言歸正傳。
小涵,你會不會覺得媽媽越來越嘮叨了?呵呵,這或許是提前進入更年期的表現吧?
接下來,得說說我的病了。
今天早晨,送你進了校門,我立刻打車去醫院。
因為是提前預約了腫瘤科的主任,所以我掛完號,就直接上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三樓。
專家號看得都很迅速,很快就排到了我,推開門一看,我就傻了——所謂的主任,竟然是個比我還年輕幾歲的小伙子!他能給人看出癥結所在嗎?
然而,和這個太不像主任的主任聊了幾分鐘,我就明白了很多事。
我問︰「您這麼年輕就是專家了?靠譜嗎?」
想來這話中挑釁的意味他听得很明白,卻仍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從小就在醫院長大,耳濡目染、子承父業而已。」
我嗤笑一聲,「上個星期我來你們醫院只是要拿回體檢報告,但你們不肯給我,還特意讓我今天再來掛個專家號。是不是我得了什麼不能治愈的絕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