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時光旅行
一
生命的鐘擺從來不會停下它那規律的擺動。
所有生物都湮沒在這個緩慢卻固執的節奏中間。其余的只是夢境,只是些不成形的夢,縈縈繞繞的不成形的夢,像盲目飛舞的一片灰塵的影子,或是令人目眩神迷的旋風一般的氣息,另外,總有些喧鬧的聲音響徹耳邊,或者空中躁動的彌漫開來的氣味,幻影中丑態百出的故人與往事,痛苦、恐懼、哭、笑……
夢……一切都只是夢…溴…
夢境之外的現實,或可以逃避,或可以忽略。
惟有時間,無聲無息,永不停止,從身邊飛馳而過,從指縫里悄然溜走,誰都逃不過它注定的劫難。
又是一個蕭瑟的十二月禱。
只不過,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是誰總是鼓吹高原四季溫暖如春?事實絕非是任何一部紀錄片或旅行風光片提到的那般。一場冬雨過後,整個K市人文大學的校園更顯蕭瑟冷清。氣溫雖然維持在10度左右,但,這絕不是春天的感覺。
顧以涵坐在操場看台冰涼的座椅上,耳機里循環播放著古典鋼琴曲目,貝多芬、肖邦、李斯特,全部是下周一音樂鑒賞課要交的作業內容。而此刻,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音樂之中。
「哎——小涵!麥家的《刀尖》上下兩冊我借到了,要不要讓你先睹為快?」
同一寢室的下鋪姐妹魏忱忱,興沖沖地跑上看台,把一套封面上紅白相間的新書塞到了顧以涵的眼皮底下︰「這里多冷啊,跟我回去吧!看你這人比黃花瘦、成天扮文藝女青年我就胸悶氣短累得慌。喏,圖書館剛進的,我最喜歡的作家諜戰特情題材封筆之作,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呢!有懸念,有真情流露,比《潛伏》牛B多了……」
顧以涵把書推開,表情淡漠,仍然望著遠方發呆。
魏忱忱撇撇嘴,低頭瞅著她旁邊座椅上的水漬,正猶豫著要不要落座,顧以涵突然開口了,聲音輕緩︰「忱忱,你知道嗎?今天……是他的生日呢……」
噢?魏忱忱鎖緊眉頭︰「又來了!他既然不在乎你,你何苦總掛記著他?傻不傻啊你——」說完這話,卻瞧見了顧以涵眼角的淚痕,這丫頭,別人都跟往事干杯,她卻又因為往事掉眼淚……
魏忱忱正為顧以涵的可憐模樣黯然神傷,後者已悄無聲息地將手伸入她的大衣口袋,掏出她常備的榛仁巧克力開始大快朵頤,一邊細細咀嚼一邊嘖嘖感嘆︰「瑞士原裝進口的,果然不同凡響,就是比咱公寓樓小賣部的好吃。」
「啊!你這強盜!」魏忱忱想奪回僅存碩果,為時已晚。
顧以涵得意地笑著︰「親愛的,你有個走遍四大洲五大洋的遠方表姐真讓人羨慕嫉妒恨——」
「可惡的小涵!你總是裝一副慘兮兮的小樣兒以博取我的同情,然後竊取我最愛的零嘴,最後一塊,被你吃了我吃啥子……哼,豈有此理!《刀尖》不借給你看了,開水不幫你打了,以後你逃課我也不會幫你簽到了!」
魏忱忱像一頭噴火的小龍,氣急敗壞。
顧以涵先是絞股糖似的黏上去,而後從自己書包里模出十幾頁A4紙,拍在魏忱忱的手心︰「忱忱,咱姐們大恩不言謝。」
「煩人——」魏忱忱本想擺月兌顧以涵的章魚爪,可當她看到紙上內容,心中立即豁然開朗︰「你這妮子!昨晚夜不歸宿,就是去自習室熬夜幫我趕作業。量你勞苦功高,大姐姐我暫且放你一馬!」
顧以涵跳離地面︰「不干不干!滿漢全席地伺候——」
「沒問題!」魏忱忱拍拍顧以涵的肩膀︰「禮拜六我表姐來看我,到時候把你帶上,狠狠敲詐她一頓!」
「噢?那飯後可不可以桑拿加K歌、SPA加泰式按摩?」顧以涵丟個媚眼過去。
魏忱忱佯作嘔吐狀︰「呃,你的樣子夠惡心……方才還是梨花帶雨的林妹妹,一轉眼工夫竟成了現代版的西門大官人,變臉之快,亙古未有!我豁出去了,下一季的達人秀大舞台,不幫你報名我的魏字倒著寫!」
顧以涵咂咂嘴唇︰「開飯時間到,不跟你在這磨洋工了。走嘍,拜拜——」
望著她翩翩遠去的背影,魏忱忱愣是半天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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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友們每每聊起男朋友的話題,顧以涵總是微笑著避開,不肯參與。
從高中算起,魏忱忱和顧以涵已經認識兩年有余。她素來喜歡這個恬靜淡然的女孩,剛好和自己火爆的性格互補。兩人不約而同地考到K市這所大學同一專業,而且奇跡般地被分在了一個班,並且還住上下鋪。
魏忱忱深信緣分難得,于是,無論是上課、自習、吃飯還是逛街,她總是拉著顧以涵一塊兒去。漸漸的,隨著兩人相處的時間變久,顧以涵愈發信任魏忱忱,確切地說,是絕對信任。
一個晴朗的午後,在超市里購物的時候,顧以涵向魏忱忱道出了自己的秘密。
本以為在情感上使顧以涵很受傷的人,只是個青皮核桃般的毛頭小伙,比如高中校園里極其常見的那種身量頎長、學習倍兒好、打球特帥的陽光男孩兒——誰知當魏忱忱听到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竟一時無語。
「怎麼是他?」
魏忱忱的反應,完全在顧以涵的意料之中。
「是啊,就是他。體壇報紙和刊物、體育電視新聞、門戶網站的體育頻道,隨處可見他的名字。名人一位,地球人都認識他,不折不扣、貨真價實。」
「那……你怎麼、你們……」一貫伶牙俐齒的魏忱忱竟有些結巴。
顧以涵拿起一個綠皮兒隻果聞了聞︰「這個不好,一來沒有香味;二來半生不熟的,肯定很酸。」她望了望不遠處的黃燦燦的橙子堆,笑著招呼魏忱忱,「忱忱,那些臍橙是你老家的特產呢,咱們這周末的餐後水果有著落了!」
「唔……那買幾個帶回去吧。」交款的時候,魏忱忱眼尖地發現,顧以涵盡管百般貶低那些青隻果,卻仍在購物筐里留下了兩個。回了寢室,顧以涵並沒有吃那兩個隻果,而是在大個兒的上面畫了一張男人的臉,在另一個嬌小點的上面畫了女人的臉,然後任由它們在涼爽的空氣中一點點風干,最後皺皺巴巴地成了標本。
之後的某天,魏忱忱瞧見了窗台上兩個憔悴的隻果干,終于忍不住發問了︰「小涵,你要是討厭吃酸隻果,可以送給我嘛。我是無酸不歡,你了解的。」
「他說他最愛吃青隻果……當時不覺得怎樣,現在想起來真是難受。所以,我恨所有綠色的隻果,讓它們都見鬼去吧!」
典型的所答非所問。
魏忱忱無奈地聳聳肩,學天主教徒比劃十字︰「隻果太無辜了!阿門——」
顧以涵拿起晾衣桿捅了捅干得沒有一丁點水分的隻果,支使魏忱忱︰「幫我把它們丟進垃圾桶吧。離寢室越遠越好,最好是學校大門外邊那個。」
「樂意效勞。」魏忱忱正好要去校外郵局給身處G市的男友李坦寄溫暖牌毛衣,爽快地答應了。
「忱忱,你和老李終于能夠修成正果,我心甚慰!」顧以涵煞有介事地撫撫胸口,「我還以為杜杰那廝拋棄了你,你會一蹶不振呢……」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魏忱忱拿起干隻果,端詳著上面的男人臉和女人臉,大發感慨︰「小涵,你不報考美術專業太可惜了!這男的,畫得別提多傳神了——我一眼就認出他是去年的足球先生孟岩昔……」話沒說完,頭上遭遇一記紙團襲擊。
魏忱忱剛要抗議,只見顧以涵面帶凶相,在上鋪繼續制作紙團炮彈。
「好好好——姑女乃女乃您忙著,我先走一步——」魏忱忱迅速躥出了寢室,片刻後卻試探地折了回來,說︰「小涵,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另一只隻果上畫得那女的是誰?」
顧以涵咬牙切齒︰「我的情敵!」
魏忱忱心中發慌,小聲嘀咕︰「不知怎麼,我越看她越覺得眼熟……」
「那是當然——」顧以涵翻身下了鋪,光腳站在書架前,抽出一張年代久遠的雜志殘頁,遞給魏忱忱︰「上面有兩個痴男怨女的合影。再刻意修片又有什麼用?只能適得其反。他們只會越來越老,就像你手里干癟的隻果。而我,還非常非常地年輕!」
「是啊是啊,你正值二九年華,女敕得能掐出水來……」
顧以涵嘿嘿壞笑︰「你不過大我一歲,又不是耄耋之年,別自怨自艾,整得跟朵昨日黃花似的。」
「滾!」
魏忱忱翻翻白眼,兀自翻到足球先生孟岩昔專訪的頁面,醒目的絳紅色標題《愛的守候——最浪漫的事》,彰顯了這對戀人情深不移的決心。她無心瀏覽冗長的采訪內容,只把目光停留在了孟岩昔身邊那個女人的臉上,忽覺嗖的一下,寒意陡然從心底升起。
這也太、太、太——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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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大早,魏忱忱正在夢里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柏原崇左擁右抱,突然被上鋪劇烈的晃動震醒。
「小涵寶貝,仰臥起坐改到晚上做吧,讓我再多睡會兒……」
魏忱忱想蒙住腦袋繼續鴛夢,猝不及防的,顧以涵已經將被子團成一團,讓鋪上這位暴露于晴朗的晨光之中。
偏逢同住的另兩位姑娘洗澡歸來,看見此景,異口同聲地嘖嘖贊嘆。
「魏忱忱,你這草莓小褲褲從哪兒買的?太有愛了!」
「是哦,好像小時候看過的漫畫阿拉蕾……」
魏忱忱翻身坐起,羞憤難耐地套上睡褲,「少見多怪!限量版懂不懂,國內買不到的……你們誰想要?五十萬日元拿來!」
「我們可是抵制日貨的,不像你那麼沒有立場。」
姑娘們嗤笑兩聲,散了,各忙各的。只余魏忱忱在原地生悶氣。
「噗——」顧以涵忍不住狂笑起來,「忱忱,親愛的,我對你的仰慕之情如尼加拉瓜大瀑布般一瀉千里……」
後半句話未及月兌口而出,魏忱忱忽然往她嘴里塞了一個小面包︰「墊墊肚子,不夠吃,櫃子里還有。我表姐八點半來接咱們,先去海洋公園再去唱K,中午吃自助……唉呀,快換衣服化妝吧,倒霉孩子,就你那磨蹭勁兒,我從盥洗間回來,恐怕你連襪子都沒穿上呢!」
顧以涵被噎得夠嗆,說不出話只好干瞪眼。
「我馬上回來!」魏忱忱翩然閃出了寢室。
五分鐘後,寢室的門被人敲響了︰「篤篤——篤篤——」
「笨!」顧以涵一邊開門一邊埋怨,「我看你是健忘癥犯了,又沒帶鑰匙吧!」
門開了,霎那間,門里門外的人都愣住了︰「你??」
「你——」蘇葶先于顧以涵反應過來︰「小涵妹妹,好久不見,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顧以涵說不出話。
魏忱忱頭上包著偌大的浴巾出現,沒戴隱形眼鏡讓她視線模糊︰「小涵,你和誰講話呢?」待走進了,她聞見熟悉的蘭蔻奇跡甜膩的香味,驀然反應過來︰「姐,這才七點多,你來得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