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雨晴——這名字,咋這耳熟?」女人問道。
「或許是你在電視上報紙上看到過……」顧以涵說。
「不會的。你媽媽得獎的事情,還是在G市打工的親戚說給我們听的。我娘家住的那偏僻地界沒有覆蓋電視信號,打電話還得跑到村口那家小賣部,信息閉塞得很。」女人苦苦冥思片刻,喃喃道,「陽雨晴、陽雨晴……我確實對這個人名記得特別清楚。」
「大姐,那你從哪兒听說我媽媽的呢?」顧以涵納悶。
女人仔細尋思了個把分鐘,「印象有點模糊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現在好吧?你這次出門怎麼沒和她一起?甯」
顧以涵如實相告︰「我媽媽因為一場火災已經去世,好幾年前的事情。」
「哎呀,這……」
男人哼道,「瞧瞧你,冒冒失失的,捅到人家的痛處。哪壺不開提哪壺,總是不長記性。」「不好意思啊,妹子……」女人悻悻地噤了聲鈳。
顧以涵沒有特別在意,語氣如常,「沒什麼。都過去了。」心中的感傷與痛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追思。「我小時候,媽媽帶著我走了很多地方,考察各地建築的風格和優缺點。或許她曾經到過你家所在的小鎮也不一定。可惜我那時還不大記事,腦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是哦,說不定我真的見過你媽媽 !」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我也想找我媽媽從前認識的人了解一點情況。」顧以涵說,「我現在讀大學,時間比較充裕,這次寒假就能放三十五天。所以,我突然就有了個想法……」
女人是個急性子,匆匆打斷道︰「讓我猜讓我猜,你是不是想重新走一遍你媽媽當年去過的地方?」
「你咋那麼沒禮貌吶?」男人扯扯自己老婆的衣袖,「讓妹子把話說完!」
女人羞紅了臉卻一點不怯,仍笑盈盈地繼續看向顧以涵,「咋樣?我猜的對不?」
「大姐?」顧以涵倒是有些驚訝,「你會讀心術嗎?」
「呵呵,我哪兒有那本事啊——」女人略帶得意之色,不管男人如何瞪她滔滔不絕地說道,「我生我家孩兒是剖月復產,住了一個星期醫院,病房電視上正好播一部電視劇,那女主角和你歲數差不離。是因為什麼身世之謎到處尋訪,最後還真讓她找著了親生父親……」
顧以涵恍然大悟,「是《月滿島中央》吧?我也看過。」
「沒錯!」女人忙不迭地點頭。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時至午後三點,列車停靠在了前方某個默默無聞的小站。三人座位上其他兩位乘客恰好都下車,女人興奮地睜圓雙眼,拉著顧以涵坐回去,「妹子,托你的福,這下子誰都不用站著受累了。」
顧以涵微笑,「其實我站一會兒沒關系,慢車搖晃到G市需要62個小時。如果實在太累太困,等天黑了我加錢補張臥鋪睡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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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又醒過來。這一次他是便便了。年輕夫婦給他換一次性紙尿褲的時候,他一直望著顧以涵憨憨地笑。她伸手輕輕踫踫他的小臉,指尖傳來柔軟滑女敕的觸感。「可愛的寶寶——」顧以涵沖著嬰兒做個鬼臉,卻毫無提防地被他攥住了手指頭。
女人感慨︰「虎子跟你有緣,平時他不怎麼愛笑。」
「唔?」顧以涵搖了搖被嬰兒握緊的手指,心底一暖,「寶寶剛剛滿月嗎?笑起來眼楮彎成了月牙狀,綜合了爸爸媽媽的優點,長大了一定是個帥哥!」
听到如此肯定的夸獎,男人高興地說︰「後天就滿兩個月了。本來過了滿月就要去看丈人和丈母娘的,農忙給耽擱了。老人家想念孫子,天天打電話催我們。」
「隔代親,老人都疼孫子。」顧以涵不禁黯然,她自出生就沒見過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相書上說這是福薄的典型表現。她由小到大都不怎麼信命,但自從父母罹難,她對那些抽簽佔卜的把戲開始有了認識,也就半信半疑起來。
女人麻利地給嬰兒穿好了抿襠棉褲,轉向顧以涵,「妹子,我們下車的地方好像是在G市之前的第六站……哦,不對,那是快車。」她抱著嬰兒,推推老公,「你去找列車員問問這趟車的時刻表。」
男人正騰出手來想喝點水,被女人這一攪合,差點把水杯踫翻。
「哎呀呀,你這倒霉婆娘!問那個作甚?難不成你還要補張票跑到G市去玩玩??」
「叫你問你就問嘛,羅嗦啥?」
保溫杯里的水已經不熱了,男人一口氣喝光了涼白開,氣呼呼地站起身,「我去小鍋爐打水,順便看看這車幾點到午源鎮。還給你們娘倆帶點吃的不?」
「哎呀,孩兒都沒長牙,拿啥嚼東西!你要是想吃零嘴,自己隨便買幾樣好 ——」
「那我去了?」
「嗯,你快去快回!」女人望著男人的背影漸遠,突然想起了什麼,既驚訝又歡喜,「妹子,我見你可親,想請你到我娘家做個客,你看看行不?」
顧以涵一怔,「……唔,也沒什麼不好。你老公剛才說的那個地名是什麼?我好像听說過。」
「你是大學生,肯定是在課本上讀到的唄——」女人笑了笑,細細地加以解釋,「午源鎮吶,就是源河河水半道拐彎的地方,分了四條支流。據說坐在飛機上看,像一個中午的午字,所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兒。」
「不是……」顧以涵蹙眉琢磨一會兒,聲音忽然提高了調門,「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跟我媽媽去過午源鎮!」
這回輪到女人驚訝了,「難怪呢,我就說跟你好像特有緣分似的……」
「大姐,你們那里最有特點的建築物是不是環形土樓?」顧以涵急切地問,「黑瓦白牆,一棟樓里可以住成百上千的人?」
「是啊,早先戰亂那年代午源鎮集中有一批少數民族原住民,土樓就是他們修建的。後來有段日子鬧饑荒,下游的災民們順著源河上行,一走就走到了午源鎮。」女人緩緩道來,「那些少數民族的居民過慣了世外桃源的生活,隨著外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一戶接一戶地舉家搬走了。現在的午源鎮,大多數都是漢族。」顧以涵想︰這不正是典型的鳩佔鵲巢?
她憶起童年往事,想起土樓里常常暗藏著蛇蟲鼠蟻以及不知名的奇怪爬蟲類,冷汗就冒出來了。「那時候,我媽媽出去考察,把我自己留在姓岳的一戶人家。我貪玩,不懂得害怕,有次發現了蛇窩還差點被蛇咬傷呢!」
「哎呀,你說巧不巧?」女人突然大喊一聲,「我想起你來了——」
「啊,什麼……」
「我是岳立秋——」女人緊緊地握住顧以涵的手,「你就是陽雨晴阿姨的女兒小涵吧??哎喲喲,要是走在大街上即使撞上了,臉對臉我也認不出你啊——」
「真的?你是立秋姐姐……」
「是啊,我是。」
顧以涵恍惚記得當時借住的那戶人家有個大自己三歲的小姐姐,沒想到今日竟能如此巧合地重逢,「我記得是你救了我一命,及時叫來了大人,還找了蛇醫給我看傷。幸好我沒有被咬到,否則早沒命了。」
「這說明你福大命大。」
「別提了!」顧以涵至今仍然非常後怕,「剛從蛋殼里孵出的小蛇短短的,我瞅著挺好玩,還想去模模呢。幸虧你發現了,那蛇醫不是說了嗎?土樓蛇窩里的是蝮蛇的一種,三角形腦袋,細細的脖子,毒性相當大。哪怕只被咬一口,不出五步就玩完。」
岳立秋感慨不已,「那件事我印象也挺深。你還記不記得?從那天開始,你不管去哪兒,都要拽著我的衣服角,生怕再遇到危險。」
顧以涵含羞而笑,「說實話,後來想想,我還怕你嫌我是個跟屁蟲,不喜歡和我一起玩……」
「怎麼會?」岳立秋說,「你和陽阿姨住在我家的那個暑假,是我這輩子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暑假了。我記得特別清楚,好像跟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事兒一樣——每天晚飯後,陽阿姨給我輔導功課,你呢,就乖乖地坐在堂屋燈底下編狗尾巴草的花環。那時你扎了滿頭的小辮兒,皮筋都是彩色的,我可羨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