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召開記者會,承認抄襲的人是自己,這是顧曉曼自從那個夜晚和慕遠歌見面之後,就做了的決定。
這個決定,會讓她失去什麼,她很清楚——她會徹徹底底地失去郭啟萬、失去工作、失去她現在所擁有的,而即使用這一切,她仍然換不回慕遠歌。
可不論要失去什麼,她都要這麼做。
她向來就是這樣決絕的人,即便知道前方是萬丈深淵,可只要認定了,就不會回頭。
記者會召開前一刻,郭啟萬最後提醒她,「從我們認識到現在,我從沒有拒絕過你的任何要求,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可是曉曼,你要想清楚,這次召開記者會,承認抄襲,你就不可能再回頭,不會再有退路。瀘」
「我知道。」顧曉曼笑笑,眼神凝滯,「原本抄襲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站出來……」
如果她不站出來,慕遠歌一定會默認抄襲——即便回不了當初,回不了過去,她仍然很了解慕遠歌,慕遠歌絕不會像她一樣站出來,指責她抄襲。
糾糾纏纏了這些年,她本以為是慕遠歌辜負了自己,所以才會想到要報復,可當真相揭開,她卻只能失魂落魄地逃離喵。
原來,從來也沒有所謂的辜負,如果真要計較,只能說,他們都辜負了當初的自己。
「如果我不出來澄清,慕遠歌一定會默認抄襲。」顧曉曼看著郭啟萬,這幾年,這個沉穩睿智的男人已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可是她卻一次次地揮霍他的信任,辜負他的心意。
「謝謝你,這次我會盡可能地減少抄襲事件對TF的影響,有什麼後果,我盡可能一力承擔,雖然,可能還是要給你帶來麻煩。」顧曉曼落寞地笑,她的報復,牽扯進來的,不僅是三人的感情糾葛,也有TF的聲譽。
郭啟萬對她是真心實意,他從來不會拒絕自己的請求,可她也知道,這一次,真正是最後一次了,郭啟萬對她的遷就和包容,已經到頭了。
郭啟萬語氣淡淡的,「記者會上,你只要說自己想說的就夠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做點什麼;這次的事情,是我由著你去做的,我自然會想到有什麼樣的後果,我不會讓你一力承擔。」
記者會上,顧曉曼當眾承認是自己抄襲了慕遠歌的設計,听了顧曉曼的話,記者們大為震驚,短短幾天里,事態出現如此戲劇性的轉變,讓很多記者不解。
有些反應快的記者當眾提問了幾個尖銳敏感的問題,如連珠炮一般,險些讓顧曉曼難以招架。
可即便面對記者毫不留情面的質問和批判,顧曉曼還是極力保持了鎮定,從容地應對記者的問題。
上一次記者會你指責是慕遠歌抄襲你的設計,這一次卻又承認抄襲的是自己,我想大家都很好奇的是,你和慕遠歌之間是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關系;因為無論是慕遠歌抄襲你的設計,還是你抄襲慕遠歌的設計,听上去,都很令人詫異。記者會進行到尾聲,忽然有記者提出這樣的問題,這個問題一經提起,立刻引起其他多名記者附和。
顧曉曼的視線停留在提問的記者身上,可她似乎又不是在看他,好像只不過是透過他的問題,想到了別的什麼人、什麼事。
她沉默了好幾秒沒有回應,直到剛剛提問的記者又重復了一遍問題,她才作答,他,曾經是我的未婚夫,那個設計源于一個吸血鬼愛情故事的傳說,當初他听了這個故事,忽然有了這樣一個創意。
顧曉曼並沒有指名道姓地提起慕遠歌的名字,可在場的所有人,都因為她這番話而訝異,場面有短暫的冷場,接著又有記者發問。
「那請問,這是慕遠歌當初為了你而設計的麼?」七年前的慕遠歌還寂寂無聞,可就在那一年的秋天,他的設計在倫敦國際珠寶展獲了獎,當時他坦言是女友給了他創意,還以女友的名義命名自己的設計。
成名後的慕遠歌,經常會高調地宣布他的設計靈感來源于女友,甚至他的成名之作,就是以女友顧曉曼的名字命名;而原來,慕遠歌當年的女友就是顧曉曼,這是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的。
這條手鏈,是為了自己設計的麼?記者的問題將顧曉曼問住,記者會上面對著各種刁鑽尖銳的問題,她都能夠游刃有余,從容應付,可唯獨這個問題,把她問住了。
她真的不知道,可她多希望是,她多希望,這是專屬于她和慕遠歌的永恆之愛。
那麼當年你和慕遠歌為什麼會分開?你們分手後的這六年里,慕遠歌一直都保持單身狀態,是在等你麼?記者的問題一個比一個讓顧曉曼難以招架;甚至有記者還記得慕遠歌曾在一檔電視采訪節目中說過的話,當時主持人問他,為什麼這些年一直單身,他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笑著回答說,其實,他也一直在等結束他單身生活的女人。
「慕遠歌一直等的人,就是你麼?」記者沒有停止發問,顧曉曼看著台下的記者,腦子里充斥著她們各種各樣的問題、關于慕遠歌的問題。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那一剎那,她很想拋下這個所謂的記者會,然後什麼都不管、都不顧,就這樣離開,落荒而逃。
可她最終沒有失態,在人前,她有她驕傲,即便從開始就注定了她是輸家,也要輸得優雅。
明明心如刀絞,卻要故作優雅。
「抱歉,這些問題已經超過了這次記者會內容的範疇,我拒絕作答。」顧曉曼牽動嘴角,勾出淺淡的笑容,原本瑩白的臉孔在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顯出幾分蒼白。
陸心涼在報紙上看到關于這場記者會的新聞,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當時助理鄧融路過,手里還拿著一張報紙,陸心涼看了看,隨口問了一句,看鄧融欲言又止的樣子,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又是什麼八卦新聞,讓你糾結成這個樣子?」陸心涼笑。鄧融猶豫著,最終把報紙遞給陸心涼。
之前在片場,慕遠歌探班陸心涼的事情,鄧融也知道。按照慕遠歌的個性,他能夠主動來探陸心涼的班,擺明了他和陸心涼的關系不一般,鄧融在這個圈子里也有些年頭了,怎麼會看不透。
可也正因為猜到慕遠歌和陸心涼關系匪淺,所以她開始才猶豫著,要不要讓陸心涼看到那個新聞,這幾天慕遠歌被爆出抄襲的事情愈演愈烈,等著看熱鬧的人不計其數,可誰也不會想到,不過短短兩天時間,事情就出現了這樣極度戲劇化的轉折——兩天前,顧曉曼還面對一眾記者,在記者會上信誓旦旦地指責慕遠歌抄襲了自己的設計;而兩天後,還是顧曉曼召開了記者會,當眾承認是自己抄襲。
不僅如此,這則新聞的重磅炸彈,就在于慕遠歌和顧曉曼當年的關系。
一個慕遠歌、一個顧曉曼、再加上一個郭啟萬,如此引人注目的組合,讓抄襲的事情非但沒有平息,反而事後有不少八卦周刊雜志開始猜測,經歷了這次的抄襲事件,夾在新歡舊愛之間的顧曉曼會如何抉擇?而慕遠歌和顧曉曼會否因為這件事復合?
陸心涼平靜地看完報紙,她的反應,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靜得多。
慕遠歌和顧曉曼,一個要默認抄襲,一個主動召開記者會承認抄襲,這樣的默契,好得讓陸心涼心驚。
「心涼?」霍欣沖她走過來。
「霍姐。」陸心涼將報紙塞回給助理鄧融,「劇本我看了,下午去試鏡。」
「嗯,你吃了午餐直接趕過去吧,關錦仁在等你呢,這次試鏡主要是制片人想要見見你,不用太緊張,放輕松。」
「我明白。」陸心涼笑了一下,隨後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下午試鏡的戲,難度沒有上次《心跳2》上來就要掌擼容詩妍的難度大,這次是一場哭戲。
大致就是說女主角在夢中彌補了自己的遺憾,和心愛的人結了婚,可是醒來後卻發現心愛的人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那種現實和夢境的巨大反差,讓女主角難以接受,看著心愛的人和他的妻子挽著手走過,女主角鼓足勇氣,上去打了個招呼,只說了一句好久不見,然後笑著轉身,可轉過身的一刻,女主角卻淚如雨下。
這場戲難度不大,卻也不小,因為關錦仁的這部《時光之旅》不同于之前側重場景宏大、故事緊湊的商業片,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文藝片,這部片子,側重的是在現實和夢境的反差中掙扎的女主角,以及對女主角心理活動的展現,很重視那些細膩和細節的東西。
陸心涼剛到片場,第一眼見到的是關錦仁,不是制片人。
「怎麼突然這麼急?本來不是定好下周試鏡麼?我準備得還不是很充分。」陸心涼說。
關錦仁似笑非笑地說,「對生意人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你覺得,制片方有多少時間等你去準備充分?」
「可這是文藝片。」陸心涼忍不住說了句。
關錦仁斜她一眼,「我的文藝片,一樣可以叫好又叫座,別廢話,準備一下試鏡了。」
《時光之旅》這部片子,是在《心跳2》停拍後,緊急進行籌拍的,不過到目前為止,男女主角並沒有定下來,雖然關錦仁看中了陸心涼,可制片人那里還沒有拍板;其次,除了女主角的人選外,男主角的人選也沒有定下來。
試鏡的這場戲,恰好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戲,所以和陸心涼對戲的,正是男主的候選人之一,也是盛世旗下的藝人,今年盛世勢頭正勁的新人王——謝澤易。
謝澤易和陸心涼兩人都是新人,這也是關錦仁看中他們的原因之一,關錦仁拍商業片和文藝片完全是兩種風格——拍商業片時,他通常喜歡有經驗的老演員,有些人認為商業片就是靠空洞的劇情和所謂的大場面支撐起來的,可關錦仁卻對這個理論嗤之以鼻,在他的理念中,商業片是需要演技的,是要靠演員用演技去支撐起、並且推動情節的發展,商業片不是木偶劇,演員也不是提線木偶,他們要演活了人物,演活了故事;而對待文藝片,關錦仁又是截然不同的態度——每次拍攝文藝片時,男女主角中,至少有一個,關錦仁會啟用新人,因為關錦仁的文藝片一向拍得很細膩,很注重對人物心理的展現,新演員對關錦仁來說,就像一張白紙,因為嶄新,所以好書寫自己想要的圖案;而那些經驗豐富的老演員,她們的演技沒話說,卻時常會本末倒置——比方說常常會將演技凌駕于心理、感情之上。
簽約盛世以來,陸心涼只見過謝澤易一面,還是匆匆而過,連個招呼都沒有打,所以可以說,到現在為止,她和謝澤易還是完全陌生的。
鏡頭之外他們是陌生人,可鏡頭前,她卻要將謝澤易當做自己喜愛的人,這種前後的巨大轉變,對陸心涼來說,也是一種挑戰。
不過今天的陸心涼,狀態格外的好。
試鏡時,當陸心涼遠遠看見謝澤易挽著女演員和自己迎面走來,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好像那兩個手挽手的人,不是謝澤易和女演員,那兩張臉孔,在她的眼中,已經變換了模樣。
恍惚間,那副畫面變成了慕遠歌和顧曉曼,陸心涼走近他們,快要踫上的時候,陸心涼忽然停住,說了句,好久不見。
那一刻,這四個字,讓陸心涼心頭突地一跳,不知怎麼了,她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好現實。
也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她看著慕遠歌和顧曉曼挽著手朝自己走來,那個時候,她還是孤身一人,她就像極了當年慕遠歌等待顧曉曼一樣的,去等待慕遠歌。
可等著等著,等來的卻是心愛的人已經有如花美眷相陪,然後她看著他們,還要故作鎮定的,唇角勾起笑容,像老朋友一樣的打著招呼。她說,好久不見,笑容清淺,唇邊梨渦笑得甜美。
然而只是一轉身,她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淚如雨下,在臉上肆虐,這一刻,她哭得很傷心,可她知道,她現在哭,並不是因為這個角色。
只是因為,她覺得,那些她一直珍而重之的,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
「不錯。」制片人叫停,看陸心涼的淚水還沒有止住,笑著遞過來一張紙巾,「你很入戲。」
制片人是個樣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偏瘦的體型,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只是一雙眼楮,很明亮,也很銳利,像是能看透人心。
陸心涼伸手把紙巾接過來,說了句謝謝,然後擦掉臉上的眼淚。
這時,謝澤易和關錦仁也走過來,幾個人聊了幾句,說說笑笑,氣氛很融洽。聊天的時候,謝澤易幾次看向陸心涼,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打量陸心涼,關于陸心涼這個名字,他不止一次的听過,尤其在她簽約盛世之後——掌擼Ada、在片場拍攝時出現意外,卻被賀敬軒救下,諸如此類的新聞,她都是女主角。
最近這段時間,陸心涼這個名字被提起的頻率,高了很多,可謝澤易從來只是一笑置之,沒有關注過她,覺得她和容詩妍、Ada那些耍手段、靠著男人上位的女人沒什麼兩樣;可這次試鏡,陸心涼的表現卻讓他大為改觀,坦白說,她剛才的表現,真的很出彩。
陸心涼並沒有注意謝澤易在打量自己,她的思緒仍然有部分陷在剛才的錯覺里,直到關錦仁叫到她的名字,她才徹底回神。
「怎麼了?」她問。
「我果然沒選錯人,你說呢,Kelvin?」關錦仁好看的眼楮因為微笑慣性的眯起來,看著制片人。
被關錦仁這麼盯著,他笑笑,表示對陸心涼很滿意。
試鏡結束後,陸心涼和助理鄧融搭了關錦仁的順風車,私底下,關錦仁從來不會擺架子,他先在途中把鄧融放下車,接著開車送陸心涼回家。
鄧融下車後,兩人間的氣氛瞬間冷了很多,陸心涼是原本就不想說話的,可關錦仁則不同,他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想到要拍《時光之旅》的時候,提到女主,我腦子里第一個冒出來的人,就是你,今天你的表現的確很不錯。」關錦仁停頓了幾秒鐘,又說,「看來今天的新聞,對你影響的確很大。」
「試鏡的時候,你透過謝澤易看到的是誰?」
陸心涼很詫異,關錦仁會跟她談起這個話題,畢竟這種私人話題,關錦仁很少和她談起。
她只是沉默著,沒有說話,卻又听見關錦仁說,「你知道麼,這個片子,就像一面鏡子,每個人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能看到自己的心魔。」
「鏡子?」關錦仁的這個說法很新鮮,也的確吸引了陸心涼。
她認真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發現關錦仁說的不假,試鏡時的那場戲,朝她走來的是謝澤易,可她透過謝澤易,看到的卻是慕遠歌,還有顧曉曼。
這場戲就像一面鏡子,她從中,看到了自己的生活,還有自己的心魔——一直以來,她對顧曉曼都有所顧忌。事實上,就是因為太在乎,所以她不願輸、也輸不起。
所以在相處中,她始終不願一開始,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可慕遠歌的溫柔和寵溺,還是讓她沉溺其間。
她沉溺了,甚至忘記了顧曉曼的存在,她以為狠下心來拒絕了賀敬軒,就能夠和慕遠歌安安穩穩地走下去;甚至有時候,她在想,某一天,她會佩戴慕遠歌親手為她設計的戒指、為她設計的珠寶,然後,嫁給他。
可也只是她忘記了,而已;顧曉曼沒有忘記慕遠歌,慕遠歌也沒有忘了顧曉曼。
賀敬軒是執念成魔,而她,則是心念成魔——她總是害怕,總是擔心,等到擔憂的事情終于發生的那一天,她只覺得現實像夢魘一樣網住她,讓她不能掙月兌,可她又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去結束這一切,要一個了斷。
「到了。」關錦仁提醒她,她道了聲謝,推開門下車。
回到家,空蕩蕩的客廳,雖然不大,可仍然讓人覺得空寂,陸心涼翻看手機記錄,沒有短信,也沒有未接電話,說明,慕遠歌沒有聯絡自己。
她捏著手機,突然就有些煩躁,有些不悅地將手機扔開,然後進了房間,將自己丟進柔軟的床里,平躺著想要闔眼小憩。
她有些不自在地翻了個身,這時忽然在床頭櫃和床中間的空隙中看見了一抹紫羅蘭色,很像是小禮盒之類的東西,她沒有在意,本來想去撿,可困意來襲,于是又翻回身,就這樣睡去。
很久以後,當她發了瘋地想要找到那個小禮盒時,陸心涼方才驚覺,自己都錯過了什麼。
(話說《時光之旅》本來是我之前一個文的構思,我很喜歡,但是因為題材偏冷,不好呈現,又不舍得浪費了,就當成電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