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昊的事情有大將軍出手相助,很快便被壓制下來,人從大理寺保釋了出來下了限行令。老太太氣惱沒有見他,二老爺見了他更是連打帶罵罰他在祖宗牌位跟前反省。
商鋪那邊他是不能再去打理,大老爺找了近門的子佷幫忙。至于被他拿去走門路的五萬兩銀子是追不回來了,韓昊寫了借據,大老爺也不好意思逼著他還錢。
林府派了幾個管事媽媽過來,一來給老太太請安,二來是拿走若溪的庚帖去合八字。這下韓府上下都知道若溪要嫁給林二少爺做貴妾的事情。女子有了婆家便不能再出門見生人,雖說在府里管事不出二門,可畢竟還是要見些外院的人。所以若溪就跟老太太請求不再去花廳,老太太自然答應了。
若溪待嫁,劉煥晨和韓暐不能再住在內院,老太太便讓他們挪到二門外面的梨香院。丫頭、婆子忙著搬東西,吳嫂子在院子里指揮。
劉煥晨進了後院直奔東廂,青玉打里面出來攔在他前面請安。
「表少爺大安!姑娘繡了半天的嫁妝,眼下正在里面小憩。」她特意強調了「嫁妝」兩個字,瞥見劉煥晨眼神一滯臉上有一絲落寞閃過。
他停了一會兒,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想要扭身回去。這時,里面傳來若溪的聲音,「是表哥來了嗎?快點請進來。」
青玉听罷只好讓開,隨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其實若溪正在屋子里看書,以她的手藝能做什麼嫁妝,不過是丫頭們動手她繡個一兩下意思意思罷了。她听見外面青玉說的話,不由得暗笑那丫頭長了心眼。不過老太太想把她許配給表哥的事情鮮少人知,這樣避嫌還不如磊落些免得叫人生疑。
劉煥晨進去,就見若溪穿著半新不舊的夾襖正靠在榻上,頭上梳著簡單的發髻上面只別著玉梳篦。陽光在她身後暈開,小案幾的茶冒著氤氳的香氣,恬靜、安寧,讓他煩躁的心突然沉靜下來。
「表哥請坐,青玉快上茶。」若溪坐起身,淡淡的笑了一下,「剛剛睡醒,那丫頭不知道竟沖撞表哥了。」
他別過臉看著架子上的盆景,回道︰「原是我唐突了,眼下表妹訂了親自然要避嫌。前院正在搬東西,我和五弟就住到外院的梨香院。我想著以後見面不易,所以就進來跟表妹告個別。」
「咱們是表兄妹實在親戚,以後還能永不相見了?再說表哥不過是從內院挪到外院,縱是日後謀了官搬出去也是在京城里。」若溪笑著說道。
劉煥晨聞言沒言語,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片刻,他方又說道︰「我記得表妹曾答應,若是我高中會彈琴給我听。」
「擇日不如撞日,眼下我便彈一首恭喜表哥前途無量。」若溪听了這才想起這件事。
他卻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回道︰「算了,我是沒福氣听。」
若溪听罷心下一動,再看他的神情隨即明白了幾分。她一直以為老太太的打算劉煥晨不知,如今看來最後知道的只有自己罷了。
或許南邊劉府的大太太等人也是知曉的,所以放心的讓劉煥晨跟回來。老太太還特意把他安排著住在清風堂,名義上是給韓暐作伴,其實就是想讓她們表兄妹日久生情。
好在中間有韓昊闖禍插了一竿子,不然若溪要怎麼跟老太太說,她才能明白表兄妹不能成親?
「這是我從家里帶過來的玉鐲,送給表妹做賀禮。」他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案幾上,隨即站起身,「表妹歇著,我先走了。」
若溪見那盒子見著不俗,忙打來瞧了一眼。只見里面放著一只玉鐲,通體碧綠無半點雜質,一搭眼便知是好東西。再者他說這玉鐲從南邊老家帶過來的,說不定是留著成親用得,若溪怎麼能留下呢?
她趕忙拿著玉鐲追了出去,卻見劉煥晨已經出了影壁往前院去了。前院的丫頭、婆子眾多,正在搬東西。她不想驚動眾人只好回去,想了想還是把玉鐲送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老太太見了嘆口氣說道︰「看來煥晨那孩子對你是上了心,難得知根知底你們又要好,可惜了!這玉鐲本是劉家家傳的物件,歷來都是只傳長媳。沒想到大太太竟讓煥晨帶了過來,可見她們劉家對這門親事的重視。唉,這個時候說這些也無用!」
「既然這玉鐲大有來歷我就更加不能收,還請祖母留下代為退還。表哥中前途遠大,日後必定能覓到良妻,我沒有那個福氣也有太多的不足。」若溪听了回道。
「世事真無法預料。」老太太頗有感觸的說著,「你二哥哥的事暫時無憂,煥晨和昱兒沒有被牽連實屬萬幸。明個兒我要到普濟寺上香,你跟我一同前往。」
若溪聞言答應下,又坐了一會兒就告退了。
第二天,老太太只帶著若溪去了普濟寺。祖孫二人在大雄寶殿上香,又挨個供奉前燒香磕頭,然後才去後面的廂房歇息。
她們剛吃了一杯茶,外面就有人求見,進來的竟是二女乃女乃。
「給老夫人請安了。」她笑了一下說著,隨即瞧了一眼若溪,「有日子不見妹妹,逸浚和菲虹也都想你了。」
見到二女乃女乃,若溪不知道該有何想法,心里亂糟糟的。
只听老太太笑著說道︰「人我已經給你帶過來了,你們姐妹就好好聊聊,免得心里有疙瘩不舒服。」
原來這次進香是老太太和二女乃女乃事先商量好的,若溪只好任著二女乃女乃拉出去。
二人去了後山的竹林,丫頭、婆子只遠遠跟著並不敢近前。二女乃女乃先開口說道︰「妹妹是不是在心里埋怨姐姐?」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若溪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真心,可卻是對她的做法不能完全理解。難道僅僅是為了找個好拿捏的人拉攏住林宜宣嗎?僅僅是因為她們姐妹感情好,自己做了貴妾總比其他女人要好得多嗎?難道眼前的二女乃女乃是這般願意爭奪的人,她只關心大權在誰手里,並不在乎夫君的人和心在哪里嗎?
二女乃女乃聞言長嘆了一口氣,「每天早上起來看見太陽,我總是慶幸自己還活著!我害怕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害怕扔下殘疾的兒子,年幼的女兒。你別看我眼下挺精神,其實早已經耗盡了心血,全靠千年人參養著。雖說侯府不缺千年人參,可那東西若是當成蘿卜那樣吃,久了就真跟蘿卜一樣沒任何效果了。我必須把身後事安排妥當才能放心閉上眼楮走,而你便是我相中要托付的人!」
「姐姐如何知道我能勝任?若是你看錯了,輸得可是兩個孩子的一輩子!」若溪听了她的一番話有些動容,盯著她問道。
二女乃女乃卻自信滿滿的笑了,「難道妹妹以為我會拿兩個孩子當賭注嗎?你是老天爺送到我面前的,你一定會幫我!你善良、睿智,有主見有魄力,最難得是他們喜歡你。」她嘴里的「他們」除了孩子還包括林宜宣。
她無意間在書房看見他寫得詩稿,如此婉轉細膩必定是出自女子之手。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會寫出這樣打動人心的詩句呢?究竟是何等的姿色讓她那內心驕傲的夫君如此看中呢?從那時候開始,她開始打探韓若溪的消息,一點一滴都不曾放過。
劉府辦喜宴,她終于見到了若溪,沒想到一見便覺得很親近。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奇妙,明明是第一次見卻莫名的熟悉,似乎認識了好久。
看到孩子們對若溪喜歡,若溪真心待她們,她心底的想法越發的堅定起來。她需要有人幫她照顧孩子,而若溪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相信以若溪的智慧,必定會把蠢蠢欲動的姨娘壓制住。等到她撒手西去,用盡最後的能力也會讓若溪成為新女乃女乃。她心里還有一層算計,若溪出身不高娘家的勢力影響不到侯府。雖然她不在,可身為西北大將軍的父親是不會看著外孫子受氣。萬一日後若溪得勢變了心,她娘家人不會坐視不理。
她把一切都想到了,可謂是煞費苦心!
「妹妹,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我是母親!」她愧疚的看著若溪,拉住她的手,「你不要埋怨我,姐姐答應你,我會幫你成為繼室!」
「姐姐想多了。做妾做妻都是命,我不敢強求。只是我與姐姐雖認識時間不長,卻難得投脾氣對性子。殊不知姐姐心里這般打算,瞞得我好苦!」若說若溪心里半點怨氣沒有是假話,她把二女乃女乃當成姐姐,如今卻隱隱覺得被算計了。
「妹妹可還記得南寧候世子侯靜康?」二女乃女乃突然問道。
若溪聞言一怔,不知道她突然提及此人是何用意。
「上次世子在侯府遇見妹妹,回去便鬧著要迎娶妹妹過去。侯夫人為了給兒子選媳婦整整挑了二年多,眼楮長到天上去,豈能答應世子的請求?世子打小被寵壞,想要什麼還從未失望過。听說他在侯府里鬧得不像話,惹怒侯爺把他打得大病一場前兒才好下。
侯夫人最寵溺兒子,雖不能讓你做她正經兒媳婦,可也月兌口答應讓你做侍妾。雖然侯府封鎖了消息,但還是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听見心里著急,踫巧府上二少爺出了事,便用這個做借口逼迫你大伯父答應下此事。
一來可以讓世子死心,二來幫襯妹妹府上一把,三來讓老夫人等人心存愧疚,也好對妹妹的親事上點兒心。所以我不等二爺在京城便做主了,不知道他回來听說此事是驚喜還是驚訝。」
原來他不知道!若溪聞言心下一動,隨即斂住心神。她絲毫不懷疑二女乃女乃的話,可是那個世子不過見過自己一面而已,至于不管不顧的想要娶自己嗎?若溪還沒自戀到自以為是的地步,她覺得世子應該是被慣壞了。他打小就沒被人嗆過,對自己是一種新鮮感吧。再加上侯夫人不同意,就越發激起了他爭強好勝的心里,應該談不上什麼感情之類的。
可是世子畢竟是世子,想要的怎麼能要不到?若是他執意如此,她還真是逃不過做姨娘的命運。既然都是做姨娘,去定伯侯府比去南寧侯府要好得多!
「成親這麼多年,我對二爺一直是言听計從。萬事都要跟他商量,從不敢擅自做主。如今我私自拿了主意,這心里還真有幾分忐忑。妹妹,今個兒我把心里話都說了出來,希望能解除你心里的疙瘩。你還是我的好妹妹吧?」二女乃女乃問的小心翼翼,看著她的眼神里滿是祈求的味道。
二女乃女乃貴,打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何曾這般低到塵埃里?她見了心酸,眼前的二女乃女乃不是什麼貴夫人,只是個可憐的母親罷了!
她反手攥住二女乃女乃的手,回道︰「這里風涼姐姐身子虛不易久留,咱們還是回去吧。」
「好妹妹!」二女乃女乃聞言頓時眼淚汪汪,忍住悲戚又笑了。
姐妹二人手牽著手回了廂房,老太太見了放下心來。她是怕若溪範糊涂心里有結解不開,埋怨二女乃女乃傷了姐妹情分,往後嫁過去日子不好過。難得二女乃女乃喜歡她,拿她當妹妹似的待,若是日後她真能變成繼室,這門親事倒成了幸事!老太太想起若溪在寺里求得簽,富貴二字莫非要應在以後?
二女乃女乃別了老太太和若溪先回府,一進臨風居便有丫頭回稟,說是林宜宣回來了正在里面。
她聞听快步走進去,只見林宜宣板著臉見了她也不言語。雖然他面部歷來缺乏表情,不過跟他夫妻這麼多年,二女乃女乃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怒氣。
「二爺什麼時候回來的?妾身以為還得兩三天的功夫呢。」林宜宣輕哼了一聲並未說話。
琉璃見狀忙上前見禮,覷了二女乃女乃一眼侍候她月兌掉大氅,然後悄悄退了出去。
登時間,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二女乃女乃笑著說道︰「妾身給二爺賀喜了,再過幾個月府里就添姐妹了。」
「恭喜?」他看不出喜怒,眼楮死死盯著二女乃女乃,「岳父堂堂西北大將軍,竟為了自個姑爺逼迫人家好好的姑娘做妾,真是難得!你究竟想做什麼?表示你的賢惠,還是為了風風光光做你的二女乃女乃?」
二女乃女乃還從未听過這樣傷人的話,她的眼淚刷得一下便流了下來。
「我再風光又能風光多久?若是二爺怕委屈了妹妹,等我死了就把她扶正!」說完二女乃女乃進了內室,從里面傳來她悲切的嗚咽。
林宜宣往里面走了兩步又停住,無聲的嘆了口氣扭身走了。守在外面的琉璃見了忙進來,寬慰二女乃女乃一番打來清水。
「女乃女乃小心身子,二爺不過是生氣女乃女乃沒跟他商量罷了。」在琉璃看來,男人納妾再正常不過,而且都是十分高興的。雖然二爺跟其他的男人不同,不過不也是男人嗎?自個娘子幫著納個美妾,心里指不定多美呢。
二女乃女乃听了卻回道︰「他哪里是氣我沒跟他商量,分明是心疼妹妹進來做妾!在他心里玲瓏剔透如妹妹的女子,是美好不容玷污的存在,即便是給他做妾也是糟蹋了!」
話音剛落,黎媽媽就打外面進來,說是將軍夫人進府來了,現在正在老太君房里。老太君體恤她身子不好,吩咐她不用過去只在臨風居等著就成。
她聞言忙吩咐琉璃幫她上妝,唯恐母親看出端倪來。不多時將軍夫人過來,她們母女見了自然要說些體己話。
二女乃女乃把所有人都攆了出去,她們究竟密談了什麼外人不得知。
單說林宜宣出了二門往外書房去,听見旁邊的閱微堂有琴聲傳出來,知道是宜浩在里面。听琴聲低沉哀傷,似乎在低聲嗚咽不由得皺皺眉頭。年輕力壯不做正事,整日浸在靡靡之音中,他這個弟弟什麼時候才能成人?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應該是琴弦斷了。宜宣推門走進去,一股酒氣頓時撲鼻而來。眼下太陽還沒落山,他怎麼就把自己灌醉了?難不成是有什麼心事?
「曲調太過哀傷,難怪會斷弦!如此哀婉的曲子不適合你,以後還是不要彈了。」宜宣皺著眉頭說道,緊接著喊來小廝去拿醒酒湯。
宜浩見他進來直直的盯著他,半晌方笑著說道︰「恭喜二哥又要娶佳人了!」
「你喝多了就別說話!」他的眼神冷冽起來,似乎不高興听見這件事。
「呵呵,二哥還不滿足?韓府九姑娘琴詩俱佳,是個難得的才女。我們兄弟還真是默契,弟弟娶了她姐姐做貴妾,二哥則娶了她本人!真有意思,呵呵!」他臉上在笑,可眼楮里卻絲毫沒有笑意。
宜宣聞言面沉似水,立起眼楮說道︰「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大白天喝得爛醉滿嘴的胡言亂語。我看你是精力過剩,明天我就去跟父親說,讓你去鋪子里學學管事!」
「二哥也知道我喝多了胡言亂語,就不要生真氣。我不說就是了,至于每次一生氣就用管事嚇唬我嗎?」他趴在桌子上呢喃著,看來是醉得支撐不住了。
小廝端著醒酒湯進來,宜宣看著他服侍宜浩喝下,又吩咐他好生照料這才出去。被扶到榻上的宜浩坐起來,哪里還有剛剛醉得一塌糊涂的樣子。
他不明白二哥為什麼不高興,若是他恐怕要興奮的跳起來,可惜……
晚上,二女乃女乃病了。這一段她勞心勞力,白日里在普濟寺受了冷風又哭了一通,身體扛不住倒下了。
這場病來得凶猛,用了御醫的藥時好時壞,總不如前一段有精神。若溪得知心里惦記,可是礙于眼下的情況卻不能親自看望。她只好吩咐人送了些補品過去,又把她親自繪制的書給孩子。
這幾日她在家里無事,便想起小時候看得連環畫,便動了把童話故事畫下來的念頭。因為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歡,只畫了一本《海的女兒》。說到國畫若溪不在行,可是用畫眉的筆做漫畫她還是拿手的。想當年她就迷宮崎駿的漫畫,為此還特意學了一年多。
逸浚和菲虹見了漫畫書感覺很新奇,興奮的看起來。林宜宣見她們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到了該睡覺的時候還不去睡覺,便冷著臉說道︰「平日里看正經書也沒見你們這樣用功,再不去睡覺就再也不讓你們看了!」說罷把書沒收。
「父親,我們乖乖睡覺,明天一定要還給我們哦!」菲虹鄭重其事的拜托著,小眼楮緊盯著他手上的漫畫書。就連一向沉悶內向的逸浚也是滿臉的祈求,眼巴眼望的被女乃娘抱走了。
林宜宣看著手上的書疑惑起來,真有那麼好看嗎?他搭眼瞧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鄙視了一下,這什麼畫畫得這樣糟糕?再讀一下旁邊的字覺得還有些新意,接著看下去竟被故事吸引住了。
他一頁一頁接著翻下去,看到最後一頁有些意猶未盡。美人魚為了擁有雙腿出賣了嗓音,遇到了愛情卻注定是場悲劇。面對愛人和生命,她選擇了變成泡沫消失的無影無蹤。
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寫出這樣的故事?想必她同美人魚一樣也這般的叛逆,與眾不同,不與常規世俗同流合污。能被她愛上的男人無疑是幸運的,幸福的,林宜宣的眼前浮現出一張淡然恬靜的臉。
這一夜他夢到了美人魚,一會兒又發現那張臉竟是若溪。好容易快要天亮的時候安睡了一會兒,卻突然被外面說話的聲音吵醒。雖然那人已經壓低了聲音,不過他還是听出是黎媽媽。這個時辰黎媽媽不在臨風居侍候出來做什麼?莫不是……
他心中一驚,一股身起身披著衣服靸著鞋出去,見自個的貼身小廝旺仔和黎媽媽站在門口。黎媽媽見了他,顧不上見禮忙說道︰「二爺,昨夜女乃女乃咳了兩次血折騰一宿沒睡,奴婢等二門開了鎖就馬上出來找您。奴婢瞧著女乃女乃的病是重了,還是趕緊找御醫瞧瞧吧。」說罷紅了眼眶。
「怎麼不早出來回稟?」他斥責的說著。
黎媽媽聞言回道︰「女乃女乃怕驚動太太,不肯讓奴婢出來。」原來這侯府歷來有落鎖的規矩,過了亥時一刻便鎖了二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巡夜婆子挨處走一趟,沒有異常便入寢。若是誰再想要出入,唯有去大太太那里拿鑰匙了。
「旺仔,快拿爺的帖子去請王御醫。」他聞言沒再追究,吩咐小廝一聲便進去穿戴。
他趕去臨風居,進了內室便見二女乃女乃面色蒼白的躺著,雙目緊閉呼吸微弱。琉璃眼楮通紅,正在一旁偷偷抹著眼淚。
「柳煙,你感覺怎麼樣?」畢竟是多年的夫妻,況且他們一直相敬如賓,眼下見她病入膏肓鐵打的心腸也會難受。
二女乃女乃緩緩睜開眼楮,見到他握著自己的手坐在床邊,竟笑了。這一笑倒讓她咳嗽起來,琉璃忙用手輕撫她的後背。卻見她一嘔,趕緊用錦帕捂住她的嘴,觸目的鮮紅是那般顯眼!琉璃緊咬了一下嘴唇,麻利的把錦帕攥在手心收起來。
「二爺還是第一次叫妾身的閨名。」她瞧了琉璃一眼,琉璃趕忙扶著她靠坐著,拿了靠墊塞在她身後。
林宜宣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回道︰「你好好養著,以後有的是機會听爺叫你的閨名。」
二女乃女乃听了眼楮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片刻吩咐琉等人下去,苦笑了一下說道︰「眼下到了這個時候,二爺何必哄妾身。妾身心知肚明,恐怕是來日不多了。想來妾身嫁給二爺七載,公婆憐愛,二爺敬重,本該是人人羨慕的神仙日子。可妾身偏生不爭氣,沒能為林家留下健康的子嗣。」說罷又咳起來。
「以後再說,你且養養精神。」他不想讓她再說下去,听起來太不吉利。
「二爺就讓妾身說完,免得到時候說不出來留下遺憾。」她蒼白的笑了一下,喘口氣接著說道,「妾身有三個要求請二爺成全!」
「好!」林宜宣知道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既然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況,自己又何必再遮遮掩掩說些廢話呢?眼下別說是她有三個請求,即便是十個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因為林宜宣知道她是個有分寸的人,不會提有悖禮法的過分要求。
她喘了一口氣,說道︰「妾身是看不到妹妹進門了,等妾身走了之後求二爺按繼室之禮迎娶妹妹;黎媽媽是妾身的陪房,以後就讓她做逸浚的教養嬤嬤;玲瓏侍候妾身幾年,一直忠心盡責,她家里有個打小就定過親的表哥,還請二爺做主把她嫁出去吧。妾身想要看著她嫁人,可是那丫頭死活不肯棄我而去。難為她對妾身這片心,請二爺替妾身好生的安置她。」
「好,你放心!」林宜宣心里難受。
「至于逸浚……」她的眼淚傾瀉而出,沒有接著說下去。對于身體有缺陷的兒子,她有千言萬語要交待,她有太多的不放心。可是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滿心的不甘!不舍!
林宜宣身為父親,怎麼會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他緊緊攥住她冰涼的手,堅定地說道︰「你放心,爺會把最好的東西全部給逸浚,不會讓他受半點委屈。不管今後怎麼樣,逸浚都是咱們最寶貝的兒子!」
「二爺!」她哭得搖搖欲墜似乎快暈過去,林宜宣忙扶住她的身子。
外面傳來腳步聲,應該是王御醫來了。他連忙高喊讓御醫直接進來,這個時候還講什麼避嫌之類的虛禮!
二女乃女乃把後事都交待清楚,整個人了無生機的躺在床上,水紅的緞被越發顯得她臉色慘白。御醫進前一瞧,頓時暗自吸了一口氣,看來這人要不中用了。可是這話他卻不敢說,只得號脈開藥,臨走時留下一句盡人事看天命。
琉璃把煎好的藥強行給她灌下去,一盞茶的功夫見她精神了好些,臉上有紅潮出現。
「這王御醫的醫術真是高明,一劑藥下去女乃女乃便見好!」琉璃到底年輕,哪里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一旁的黎媽媽見了心里絞痛,強忍住眼淚上前說道︰「奴婢剛剛去瞧了小少爺和小姐,她們已經起來了。女乃女乃要不要見見她們?」
二女乃女乃點點頭,吩咐琉璃幫她梳妝。不一會兒逸浚和菲虹來了,她擺手示意孩子們到床上去。
逸浚很敏感,看著母親眼中有幾分恐懼。他偎在二女乃女乃懷里,小手緊緊攥住她的衣衫,似乎害怕她會突然不見。菲虹單純還似平日那般活潑,仰著頭笑著說道︰「昨個若溪姨母派人送來的小書很好看,昨晚父親拿走害得菲虹沒睡好覺,一直在想書上的故事。母親想看嗎?」
「好,你們給母親講一講。」二女乃女乃慈愛的笑了。
早有丫頭跑著把書拿了過來,菲虹認識的字不多,便由逸浚念起來。
二女乃女乃靠在床上,左邊坐著菲虹睜著大眼楮听得聚精會神,右邊的逸浚念幾句便瞧一眼自個母親。
林宜宣坐在床頭靜靜的看著這娘仨,琉璃趁著眾人不備偷偷的抹著眼淚,黎媽媽強忍淚水眼楮憋得發紅。
突然逸浚停了下來,菲虹撒嬌地問道︰「哥哥快念,菲虹想听!」
「母親!」他聲音有些顫抖,伸出小手想要模二女乃女乃的臉。
林宜宣一下攥住他的手,低沉著說道︰「你們母親睡著了,別吵醒她!」說罷朝著後面的女乃娘使了個眼色。
女乃娘趕忙上前抱起逸浚,丫頭也拉著菲虹下床往出走。逸浚趴在女乃娘肩頭,一直看著床上的二女乃女乃,轉過屏風臉上竟流下兩行清淚。
琉璃見孩子們出去,再也抑制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痛哭起來。黎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其他人等無不拭淚,屋子里滿是或大或小的哭聲。
林宜宣靜靜的看著嘴角還帶著微笑的二女乃女乃,感覺著她的手漸漸變涼。剛剛還跟自己說話,這一轉眼的功夫卻撒手西去,人的性命為什麼會這樣脆弱?
半晌,他才站起來吩咐道︰「去回稟母親,就說二女乃女乃……去了!」
若溪正在屋子里吃飯,听見林府二女乃女乃沒了的消息,手中的飯碗「 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听誰說得?」她的聲音在顫抖,眼中轉著淚水。
青玉顧不上喘口氣,忙回道︰「剛剛林府派人送來訃告,說是二女乃女乃今天早上沒了。老太太吩咐檸檬姐姐過來送消息,剛剛奴婢在園子里遇見,便讓她回去奴婢跑回來回稟了。」
若溪聞言眼淚再也忍不住,只覺得心口隱隱作疼,眼前全是二女乃女乃拉著她說叫妹妹的情形。
綠萼忙扶住她,安慰道︰「姑娘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哭壞了身子反倒讓二女乃女乃走得不安心!」
「沒想到普濟寺一面竟是訣別!」若溪怎麼能忍得住悲戚,「眼下礙于婚事我不能前去吊唁,姐妹一場卻連最後一面都不得見。」說罷哭得越發傷心。
綠萼知道勸慰不住,索性就讓她好好哭一場,免得憋壞了身子。
半晌,若溪方漸漸收聲,青玉打了水親自服侍她洗漱。
她長嘆一口氣說道︰「逸浚和菲虹還那麼小,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子了。」說著眼淚又掉下來。
若溪雖然擔心,不過她卻不能前去吊唁。大老爺等人先去幫忙,老太太帶著女眷稍後過去,直到晚間才回來。
「唉,柳夫人哭得昏死過去幾次,侯夫人也是紅腫著眼楮。」若溪一直在榮善堂等消息,老太太回來把林府的情況簡單說了說,「不過那喪事辦得真是風光,宮里的德妃娘娘賞下裝裹衣服、首飾,皇上和太後娘娘也有賞賜。但凡是京都數得上的富貴人家都到了場,請了和尚、道士上下午輪流念經。停七天出殯,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人死如燈滅,再風光無限又能如何?若溪听罷心里感慨,問道︰「祖母可瞧見小少爺和小姐?」
「沒見到小少爺,听說在前面陪靈見人來了就磕頭,倒是一聲沒哭終究是小孩子還不懂事。那個小姐胖墩墩的,見有人哭就跟著哭,也是懵懵懂懂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老太太嘆口氣回著。
若溪听罷卻越發的擔心,那逸浚早熟恐怕不是不明白,怕是因為太過傷心才有此異常反應。他本和一般的孩子不同,心里特別依賴母親。如今母親突然離世,讓他小小年紀如何承受?
她眼見老太太面帶倦色就告退回去,一晚上輾轉反側沒睡踏實。接連兩日沒听見關于逸浚的消息,若溪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不料第三天頭上,侯府派人找若溪來了,竟是侯夫人身邊的媽媽。
老太太親自接待,問明來意不由得有些發難。原來那逸浚在前面陪靈,一整天不說話不哭也不吃飯,任誰勸說都不管用。侯夫人見了派人把他送到田莊,可他卻依舊像個沒有靈魂的女圭女圭,強行喂飯便吐出來。侯夫人實在沒有辦法,想起他對若溪很親近,便想讓若溪去田莊上照顧逸浚。
「侯夫人吩咐老身不敢不從,可畢竟人嘴兩層皮始終要避嫌。這九丫頭是二少爺未過門的貴妾,怎麼能去田莊照顧小少爺呢?」老太太的顧慮不是沒有緣由,這若是傳揚開來,人們還不得說韓府的姑娘輕賤?還沒進門就把自己當成韓府人,人家正室一蹬腿,她就巴巴的貼過去!
那媽媽聞言說道︰「事出有因當特別對待,九姑娘雖然是二爺未過門的貴妾,卻也是二女乃女乃的妹妹,小少爺的姨母。眼下小少爺米水不打牙,他小小年紀扛不了幾日,若是出了一差二錯九姑娘情何以堪?侯夫人有交待,田莊地處偏僻上下人等不敢亂嚼舌根,侯夫人保證九姑娘的清譽不會受損!老夫人一向吃齋念佛心底善良,就可憐可憐我們小少爺喪母的悲痛吧。」
老太太听了唏噓不已,吩咐人把若溪找來讓她自個拿主意。
若溪聞言跪下說道︰「孫女知道此舉不合禮數,可是小少爺的安慰比禮數要重得多!姐姐曾托孤給孫女,小少爺出事孫女不能心安。請祖母準許孫女走一趟,能不能管用不敢說只能是盡全力而為之。」
「唉,既然你這樣說就去吧。」老太太點頭應允。
侯府的馬車就在外面等著,若溪帶上綠萼跟著侯府的媽媽走了。馬車飛馳,半個時辰便到了田莊。
田莊在山腳下,旁邊有一條小河,依山傍水而建雖是冬天景色卻很好,不知道春天又該是如何畫一般的美麗。不過若溪沒有心情欣賞風景,隨著媽媽進去直奔後院。
剛過月亮門就听見熟悉的聲音,抬眼看過去黎媽媽正焦急的在門口站著,旁邊還有幾個眼熟的小丫頭。
「姑娘來了就好,小少爺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誰都不讓進。」黎媽媽急得快要哭出來,看見若溪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若溪看看緊閉的房門,皺著眉頭問道︰「逸浚在里面多長時間了?可有說話,可有吃飯?」
「小少爺一直沒有說話、吃飯,趁人不注意把自己反鎖在里面,已經有半個多時辰了。」她趕忙回著。
若溪听了立即吩咐道︰「那還等什麼,找人把門砸開!」
「姑娘,這行嗎?」黎媽媽猶豫地問著。因為逸浚身有殘疾,父母對他倒越發的寵溺,滿府上下哪個下人敢有一丁點的不敬!眼下听見若溪吩咐砸門,她們面面相覷都不敢動手,生怕惹惱了屋子里的小祖宗。
「若是不砸就等著他餓死在里面,反正以他的脾氣是不會自己出來的!」若溪知道逸浚看起來安靜,卻是個固執別扭的孩子。他要是認準一條道,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黎媽媽听了遲疑了一下,最後一咬牙吩咐人拿家伙砸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