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菲虹從丹霞谷回來人似乎沉靜多了,她除了去王府一趟,剩下的日子都待在侯府深入簡出。老太君見了暗暗點頭,姑娘大了不要跟亂七八糟的事情沾上邊。
雖說子幕鬧出的事情很多人不知道內情,不過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先別說事情的原本究竟是何面目,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姑娘家不規矩。在這種情況下,越發要自省行為舉止,不能讓人們挑出錯處。
若溪卻隱約有些擔心菲虹的狀態,平日里得空便拉著她照看弟弟妹妹,想法讓她多說幾句話。可她臉上可愛天真的笑卻越發少了,安安靜靜卻給若溪郁郁寡歡的感覺。
宜宣私底下給若溪說過,每個人的成長都需要痛快的蛻變,菲虹在長大,不用太擔心!
若溪也明白這個道理,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面對洶涌的暗潮,巨大的輿論壓力,在某些人心里背上紅顏禍水的稱號,對于菲虹來說殘酷的。可是又能怎麼樣,旁人只能勸慰開解卻代替不了。
「去,把妹妹的小褲子拿來。」若溪說得自然,菲虹也輕車熟路的很快就找到拿了過來。
她手腳麻利的給菲怡換上褲子,看著菲怡昏昏欲睡的模樣笑著說道︰「妹妹還真是幸福,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
「人總要學著長大!」若溪若有所指的說著,笑盈盈的看著她,「我小時候很想一下子就長大,覺得做大人真好!不用念書不用做文章,可以吃糖吃到肚子疼,可以從天亮玩到天黑,可以買自己喜歡的任何東西……可等到長大以後才發現,大人需要做的事情更無聊更辛苦,快樂遠遠不如做孩子的時候多。
不過,我從未後悔長大!因為在成長的過程中我擁有了友情,收獲了愛情,還擁有了你們!這遠比玩樂、吃糖,買喜歡的東西要來得幸福的多,那些曾經的痛苦跟這些比起來微不足道。」
還不等菲虹回話,桂園就走進來,說是宕桑汪波來了。若溪趕忙吩咐人把他請進來,菲虹這就起身回避。緊趕慢趕,二人還是在門口撞見。菲虹朝著他微微點頭,錯開身出去了。
宕桑汪波是來給菲怡診脈的,他看不出菲怡有任何的異常,相反,還覺得她的脈象比同齡孩子要來的健碩有力。他通曉窺探天機的能力,卻唯恐泄露太多遭了報應,輕易不敢使用。
他也奇怪菲怡的體質,這次借著診脈試探著窺探了一番,卻讓他越發的納悶驚訝。他看不到菲怡的命格,只覺得眼前是一團霧氣,把一切都籠罩住半點窺探不到。正當他有種想要撥開雲霧的時候,突然有股阻力過來,一下子把他的精神彈了出來。
宕桑汪波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頭一疼趕緊收回心神。再看菲怡,正笑呵呵的盯著他瞧,那眼神清澈見底。
「怎麼了?」若溪見他神色有異,心下一沉急忙問著。
「額,沒事。」宕桑汪波鎮定了一下,頭疼的感覺漸漸褪去,「五小姐的身子沒有任何問題,請二女乃女乃放心!」
听見他說得篤定,若溪這才放下心來。三太太知道他進府,便打發人過來請,想要讓他替自己把把脈。這一陣子肚子里的孩子開始動,其他大夫瞧了說是正常的胎動,她卻有些不放心。
宕桑汪波過去給三太太看過,她並無大礙,辭了三太太往臨風居走。
走到園子,瞥見亭子里有一抹鵝黃,正是菲虹一個人坐在亭子里。她趴在欄桿上,正出神的望著湖里的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站定遲疑了片刻方走了過去,瞧著菲虹落寞孤寂的身影心下不由得一緊。他認識菲虹不是一日兩日,兩個人在丹霞谷相處的日子不短。
在他的眼中,菲虹是個活潑開朗又單純可愛的姑娘。一笑臉上有兩個梨渦,她又極愛笑,聲音如百轉鶯啼的黃鸝,跟她相處的人都會莫名的被她影響,覺得天底下沒有什麼愁事。就是這樣的姑娘,眼下卻緊鎖眉頭滿月復心事。
宕桑汪波站在菲虹身後,不見她有半點反應。午後的陽光灑進亭子里,在她的臉上打出柔和的光圈,顯得她的臉頰白得透亮,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她安靜地像睡蓮,可難掩那份淡淡的憂愁。
「咳咳。」宕桑汪波輕咳了兩聲,她這才發覺背後有人。
「哦,是你!」她覺得心里悶,便一個人在園子里轉悠。因為是在自個家里,她就把丫頭打發了回去。
她問起菲怡的身子,听見宕桑汪波說沒事放了心,便再無他話沉默起來。
宕桑汪波見狀問道︰「最近你有心事?能說出來嗎?雖然我幫不上忙,也不會勸慰人,不過憋在心里總是要做病。」
「你說我是個冷血絕情的人嗎?」菲虹反問著。
自從明月說她冷血,她就一直在心里想,或許自己真得是太無情。子幕對自己很好,可她卻忍得下心狠狠的傷害了他。明知道他為了自己寧願抗旨,在乾清宮淋雨跪著,可就是連一句好听的話都不說。看著子幕離去時的背影,她心里並不好受。
「有些時候多情反而是更深的傷害!既然給不了對方想要的,不如就斬釘截鐵的拒絕,免得給了他希望之後再讓他經歷絕望的痛苦。」宕桑汪波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也清楚她和子幕之間的糾葛,「你做的很對,是對對方負責任的作法。」
「是嗎?」菲虹聞言迷茫的問著。
「我給你講個故事。」他淡淡的笑著坐下來,「有一個人喜歡上一個女子,把她寵得快要上了天,可是這個女子卻成為別人的娘子。他不服氣,前去質問佛祖緣由,佛祖便讓他看了她們前世的糾葛。
原來,前世的女子暴尸荒野,他是個趕考的書生,看見之後覺得她很可憐便月兌上的衣裳蓋子她的尸骨之上。不久,又有一個書生經過,見到女子的尸骨竟把她掩埋入土為安。正所謂前世因後世果,一切都是緣分深淺所致,怨不得任何人!」
她也曾問過逸竣,為什麼對明月這般冷酷。逸竣卻覺得她這個問題很可笑,他說自己沒有立場對明月好,也沒有那份心思。若是天下所有的人都圍著他轉,他就要對所有人都熱情似火放在心上了?
雖然逸竣的話有道理,可還是讓她覺得過于冷靜理智,有些接受不了。或許明月說得對,她們林家兄妹一個比一個冷血。
可眼下听了宕桑汪波的故事,菲虹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她對子幕雖無男女之情卻又兄妹之意,她真心不想看見他傷心難過。
她明白兩個人之間是不可能的,皇上已經賜婚,母親不會把她嫁給人家做小妾,即便是皇家也不行。再說她對子幕沒那種心思,怎麼說他們都是無緣無分。既然如此,就要快刀斬亂麻,免得子幕陷得太深無法自拔。
這樣毅然決然,看似無情何嘗不是因為有情。當然這里的情是指兄妹之情,半點男女之情都不摻雜。
宕桑汪波見到她的眉頭舒展了些,接著說道︰「別郁郁寡歡,你還是笑起來漂亮。」
菲虹聞听臉色微紅,這話听起來有些曖昧的味道。他說出口便有些後悔,覺得這話過于唐突孟浪。平日里的他是個沉默寡言之人,私底下跟菲虹談得來,卻從不說這樣黏糊糊的話。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看見她皺眉,這話就月兌口而出了。
「哦,我要回去了。」他忙站起來,丟下一句話逃跑似的走了。
菲虹見到他扭捏的模樣,倒是笑了起來。這個宕桑汪波木訥沉悶,不過還挺會勸慰人,而且害羞起來也很可愛。
等到她回了臨風居,若溪見到她的情緒似乎好了不少,以為是自己勸慰她听進去了想開了的緣故。
轉過天,彩瑕竟然打發貼身的丫頭回來了,還讓丫頭帶了話回來。三太太听了越發覺得若溪料事如神,把從侯夫人那邊淘換來的硯台給她捎了回去。
彩瑕見了此物便知不俗,卻也不著急獻寶似的拿出來。這兩日,她在心里反復想著三太太說得話。這大戶人家妻妾成群的過日子,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想當初自個的生母是怎麼擠兌三太太來的?如今反過來被人家整治是因果循環,技不如人罷了。
三太太告訴彩瑕,房貴妾是因為自個作孽太多而死,若是她不相信可以回府問老太君。不過三太太承認,她確實用了些手段,這一點她不想隱瞞彩瑕。真正讓她成功再次上位的原因有三個,一個就是忍,第二個就是名正言順,最後一個就是家族的支持!
彩瑕听了反復思量,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清冷的小佛堂,她一住就是十多年,若是換成自己絕對會瘋掉。廖飛達不過是冷落了她這麼幾日,她就心浮氣躁受不了了。相比之下,她顯然不及三太太半分。
而自個生母畢竟只是個貴妾,在氣勢上就先輸了一截。背後倚重的太妃娘娘過世,讓生母越發勢單力薄。再加上有兩個姬妾分了生母的寵愛,生母失勢是早晚的事情。
至于三太太說起生母做過不少造孽的事,她心里有些半信半疑。她在房貴妾身邊,有些事情模著些頭腦,只是不敢細細詢問。她斷然不會傻到回侯府問祖母,不過想起祖母和父親對生母的態度,她還能猜不出來嗎?
沒想到生母苦心經營謀劃了半輩子,最終還是逃不過因果輪回。凡事留一線,不僅僅是善待別人,更是善待自己。
生母雖然慘敗,可她畢竟風光了十多年。一個貴妾能如此,手段不是一般了得。眼下她竟然被一個小小的通房壓制住,果然是丟盡了侯府的臉!倘若生母泉下有知,一定會罵她廢物。
彩瑕覺得自個不能再這樣任性胡鬧下去,她要好好想想以後究竟該怎麼做。
她在房貴妾身邊長大,跟著房貴妾學習打理內院之事一年多,自然蠢笨不到哪里去。只是房貴妾的死,家中鬧出的丑事給了她很大的打擊,讓她一時之間鑽進了牛犄角。
三太太的一席話,就像當頭一棒打醒了她,讓她能夠冷靜下來好好思量。
無論如何她不能失去娘家的扶持,所以她打發丫頭回了侯府。見到硯台,她知道,三太太不僅僅是嘴上功夫,是真下了血本在幫扯自己。她不過是個嫁出去的女兒,夫君又是個沒多大出息的庶子,這買賣怎麼算都不吃虧!
打定主意要好好過日子,彩瑕就靜下心來調理身子,很快,她的臉色就變得紅潤起來。
自從她生病,一直借口不去給婆婆請安。眼下病好了,她就起了大早就見婆婆。
廖夫人有心難為,愣是讓她在偏房等了快半個時辰。她倒神閑氣定的喝茶,半點著急惱火的意思都沒有。
等到進去見了婆婆,滿臉的笑意讓人挑不出錯來。
「前一陣子媳婦兒身子不好病了,太太疼愛免去了晨昏省定。前幾日母親過來探望,卻說媳婦兒太不懂規矩。雖說病著,可只要能走動就要到婆婆跟前立規矩,好生訓斥了媳婦兒一頓。今個兒媳婦兒是來向太太請罪,還請太太寬恕。」這番話說得夠做小伏低,倒讓廖夫人想挑刺都挑不出來。
廖夫人又听見她提及三太太,自然就越發不能再隨意。前幾日三太太過府來看望彩瑕,可是一副疼愛的樣子,這態度讓廖夫人感覺奇怪,難不成外面關于侯府三房的傳言都是假的?
眼下侯府和廖府算是拐著彎的親戚,廖夫人見到彩瑕肯服軟就算了。雖然她心里依然是不喜歡彩瑕,不過面子上總要過得去才行。
「你都病了還立什麼規矩,我也不是難為兒媳婦的刁婆婆!」廖夫人讓彩瑕坐下,「昨個夜里走了覺,今天起晚了,你等了一會兒吧?」
「媳婦兒應該侍候太太起床、梳洗,只是不知道太太的習慣。明個兒媳婦兒早來,先在一旁學著,過兩日再侍候太太。」彩瑕低眉順眼的說著。
廖夫人听罷笑了,「你能有這份心就成了,我讓丫頭侍候慣了,換人還真是不習慣。」
正說著,大女乃女乃進來,見到彩瑕一怔隨即親熱的攥住她的手,「弟妹好了?這兩日忙,我正想得空去看你。」
「嫂子幫太太打理內院,自然是事多雜亂。我不過是受了些風寒,吃了幾日藥就好了。」她依舊是笑容滿面。
「弟妹這一病倒把性子磨軟和了,說話文文靜靜細聲細氣,我听了都有些心疼喜歡呢。」大女乃女乃打趣著。
彩瑕聞言在心里冷笑,這是在暗諷自個之前的性子不好難相處嗎?這個大女乃女乃,仗著女兒馬上要成為大皇子妃,除了太太誰都不看在眼里。
不過眼下她還沒有跟大女乃女乃對著干的資本,必須都忍下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彩瑕一直在笑,盡力讓自己笑得自然親切。
「讓嫂子笑話了。」她接過丫頭手中的茶放在廖夫人面前,「原先在娘家的時候,母親總是說我性子毛躁,說話不討喜。母親唯恐我以後嫁了人,會讓婆家長輩討厭,讓妯娌擠兌。沒想到太太和嫂子都是極好的人,對我關心體貼,這是我的福氣。」
廖夫人听了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覺得她似乎變了一個人。
丫頭、婆子把飯菜擺上來,大女乃女乃趕忙過去淨手。彩瑕便跟著學,站在廖夫人身後侍候。
廖飛達進來,正瞧見她恭敬乖巧的給母親布菜,抬眼見到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眼神一閃,跨進來的腿稍微停滯了一下。這幾日他都歇在小書房,讓海靈侍候著。他去看望彩瑕兩次,都被她不陰不陽的腔調都氣了出來,索性就不去了。沒想到今個兒一大早就在母親房里看見,還見到她侍候母親吃飯。
雖說她們成親的日子尚短,不過他覺得彩瑕是個很高傲的人,眼下這般做派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她方才的笑容也讓廖飛達晃了一下神,殊不知這笑容是彩瑕對著鏡子練了多少遍的結果。禮貌中帶著文靜,不過分親切又不太疏離,張弛有度自然大方。
廖夫人見到他進來,笑著讓他坐下用早飯。丫頭添置了一副碗筷,彩瑕過去布菜侍候。
她看看桌子上的菜,夾了一箸子女敕萵筍過去。三太太可是把廖飛達的生活習慣、喜好查了個底朝天,連他喜歡吃什麼菜,喝什麼湯都沒放過。
看著他吃得心滿意足的模樣,彩瑕知道三太太的情報準確無誤。
一頓飯下來氣氛倒也溫馨,廖飛達在府衙掛了個閑職卻也每日都去。等他一走,廖夫人就吩咐兩個兒媳婦下去用飯。
彩瑕這才告退下去,這第一仗還算是順利,最起碼婆婆肯維持表面的融洽。方才看廖飛達對她的態度,看她的眼神,越發讓彩瑕多了幾分信心。